“太后,”始终不说话的廖陌珠开口, 站起来为廖太后添了盏新茶, “陛下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还是让他自己处理罢。他向来端方持重,行事稳妥。说不定正如予总管所讲, 是惩罚犯错的宫婢。” 廖太后面色一缓,扯出一个笑来:“也就你能帮着他说话。” “陌珠说的是实话。”女子小声嗫嚅,脸颊浮出一抹红润。 廖太后也知道,即便她想管,傅元承也不会乐意她的插手。眼看廖怀那边几次提醒,让她帮新帝立后,她何尝不想。 如此再看看廖陌珠,廖太后又有些犹豫。虽与太上皇形同陌路,夫妻缘已尽,但这天下到底是傅家的,廖怀到底要做什么,她有些难以琢磨。 “放心,本宫知道的。” 天黑来以后,廖太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清莹宫外。果真如予德仕所言,大门紧闭,挂了一把锁。 把守的侍卫见到来人,恭敬上前作揖,说皇上下旨,此宫为禁地。 廖太后自然不会真的想进去,边走边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越来越觉得奇怪。 身后予德仕安静的跟着,抱着她的那只肥猫。 她在想,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这个儿子渐渐变了,离她越来越远。以前,她对太子算是严厉,但是他总会认真听从,极少逆他的意思。 大概,就是前年太子南下汉安治理水患,回来后就与她之间变得冷淡。 “会不会是因果报应?”廖太后叹了一声,“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予德仕脸色一变,跟上几步小声道:“太后,事情早已过去,您当初也是逼不得已。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没了,您是别忧虑了。” 廖太后在高墙下停步,从对方手里接过猫:“当时是平西候办的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安……” 她高贵的姿态有一瞬的萎靡,眉间叠起深深褶皱,只能紧抱着怀里的猫寻一点温暖。 “这两年精神越发不济,连睡个午觉都不安生,”廖太后继续往前走,“一闭上眼,就听见他在我耳边哭。” 予德仕弯腰跟上,晃着臂弯间的拂尘:“要不,老奴去请相国寺似的主持大师来一趟,做一场法事?” 廖太后回头看了眼:“也好。” 。 其实不止廖太后在猜测清莹宫里的人是谁,就连那些宫人私底下也会悄悄谈论。 清莹宫在皇宫中算是一处较偏的宫殿,但是有一条与天极殿直通的宫道。 傅元承做太子的时候,东宫并没有姬妾,登基后也没有立后的消息,如今清莹宫突然住进一个女子,像湖面丢上一粒石子,荡起了圈圈涟漪。 范岭做事利索,当即惩罚了两个嘴碎的宫人,自此没人在敢往清莹宫那边去探听。 隔着厚墙,蔚茵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能看见的也只是那些宫殿的琉璃房顶。 已经关在这里两天,进来时,她甚至没有看清院门上的牌匾,两扇宫门便紧紧关上。这里处处奢华,但是并没有当初的别院宽敞、自由。 服侍她的宫婢也个个像木头人,除了做事很少说话。院门外守着两个侍卫,每两个时辰轮换。 蔚茵坐在露台上,仰脸看着天空,这是真的把她关起来了。 院门开了,玄色身影走进来,一眼就看见她的位置。 蔚茵只看了一眼,便又重新看去天空,也不知是谁的纸鸢断了线,此时越飞越高。 宫婢见着傅元承过来,纷纷躬身退下。 她软软的坐在那儿,手肘撑在几面上,腰身微扭着,衬出那截盈盈细腰,若隐若现。他看着,眼神软了下来。 御书房中,那帮臣子还在等着他过去。可他就是想过来看看,看看她还在不在。即便是有高高的墙头,牢靠的门锁,还是觉得不踏实。 她会不会又跑掉? “胆子越来越大了,见了朕来都不起身?”傅元承站在露台下,挡住了蔚茵的视线,看着她的眼睛印上自己的身影。 他的话中没有怒气,反而多了些许无奈与纵容。 闻言,蔚茵懒懒从软毯上站起,扫扫裙摆,双手叠起作礼:“臣妇参见陛下。” 傅元承眼睛一眯,面色沉了下来,一跨步上了露台。 蔚茵感受得到头顶那两道冷戾的视线,似乎要将她戳出两个窟窿。她硬了硬脊背,抿紧唇。 攸尔,那只微凉的手抓上她的下颌,带着她仰脸,便对上了他双眼。 她试到他的手在用力,眉间因为疼而轻皱,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看他。她已经什么也不剩了,也不必硬做出他喜欢的样子。她现在是蔚茵,穆明詹娶过门的妻子,不是那个没有记忆被他诓骗的阿莹! 因为吃疼,她嘴角随着他的力道而松开,轻吟声从喉间溢出。 “蔚茵!”傅元承咬牙切齿念着她的名字,总是藏在眼里的阴翳翻卷出来,眼帘半眯。 蔚茵一动不动,她知道他发怒了,一用力就会捏碎她的下颌骨。如今好像也不觉得怕了,或许是心底的死寂麻痹了她。 春阳遮进云层后,院子暗下来,那只纸鸢早不知被卷去了何处。 “以后,”良久,傅元承慢慢松开手指,转为轻揉着她的嘴角,“不准这么说。” 蔚茵眨下眼睛,在他眼中居然看到一闪而过的委屈,转瞬即逝,是错觉吗? 刚才的对抗也耗尽她的气力,随即躲过他的手,兀自坐回小几旁,手里摆弄着瓷盏,一旁瓷瓶中装着宫婢们泡好的梅花茶。可能是怕她无聊,还摆了一张棋盘,只是她哪有什么心思下棋,草草的推到一旁。 “朕和你下过棋,记得吗?”傅元承撩袍坐下,将棋盘摆正,脸色柔和下来,好像刚才两人的不快根本不存在。 蔚茵只是瞅了眼并不回话,随后转过身去端着瓷盏品茶。柔润茶水入口,清淡梅香沾染舌尖。 突然,搭在几上的手被轻轻碰了下,低头看去,见是那只圆滚滚的漆雕棋笥被他推过来,红色艳丽,雕着灿烂的菊花,罐中是晶莹剔透的白色玛瑙棋子。 “你先行。”傅元承手指点点棋盘,看她。 蔚茵放下茶盏,手指伸进棋罐内,一下下抓着里面的棋子,发出清脆好听的碰撞声。 想了想,她还是落了一子在棋盘上。傅元承看着她若有所思,随后跟着落子。 一时间,露台上那般安静,只有棋子落盘的轻响。 蔚茵无意间往傅元承手腕看了眼,发现之前他总攥在手里的墨玉珠串不在,好似被他抓回来后,就再没见到过。 “不专心,你会输的。”傅元承提醒一句。 “我有赢的机会吗?”蔚茵盯着棋盘,大片的白子被围住,“陛下在这边下了半天棋,不用处理朝政吗?” 傅元承捏着棋子动作一顿,看去对面无悲无喜的女子。 她抬眼回看他:“是过来看这边锁的严不严实?” 他如此也明白了,她只是借着棋盘来讥讽,不管是清莹宫,还是棋盘,他都在囚着她。 “等过些日子,”傅元承本也没有下棋的兴致,可以说不喜欢,不过只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朕有件事要处理。” 蔚茵也不问,她现在没有路,只能是被他握在手中。看他身上龙袍,应当是下了朝就来的这边,他这样在意她这个囚犯吗? “春凉,去屋里罢。”傅元承将棋子扔回棋笥中。 蔚茵闻言站起,一点要留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只看了他一眼,就往房中走去。 刚迈出两步,手腕赫然被人抓住,随即身子用力一拽。她惊呼一声,脚下一滑摔下去,反应上来已经被傅元承抱住。 她胸口起伏,一只手腕被他抓在手里,侧坐在他的腿上。他还坐在棋盘边,垂眸看她。 “陛下自重!”蔚茵挣扎两下,恼怒瞪他,原本死气的眼睛瞬间明亮。 傅元承唇角微勾,手掌托着她的后脑,脸庞凑近:“你听话,朕什么都会给你。” 她微弱的挣扎让他想起之前,他抓她回来的马车上,衣带勾开手指滑下探进,她忍不住的哭泣,颤抖。有些东西一旦占了就会念念不忘,甚至想要更多。 蔚茵看见他盯上自己的胸带,心中大惊,亦是记起他摁住她的时候,所做的那些,顿时又羞又恼。 她抬手挡上缎带的结扣,身体开始紧绷。 “茵娘。”他在她耳边哑声唤着,气息扫着小巧耳廓上的绒毛。 手忍不住就去她腰上掐一下,她受不了扭了下,嘴里哼唧出声。衣料的摩擦带出窸窣轻响,两道呼吸缠着。 蔚茵背一僵,试着那两根手指顺着脊椎往上,一节一节的描摹,像游弋的毒蛇。 她呼吸凝住,肌肤上生出一层细密小疙瘩,手不禁伸出去抓上小几的边缘。 “哗啦”,棋笥被扫落在席面上,墨色玉子铺洒开来,带着莹润的光,棋盘上亦是乱七八糟。 日头从云层中出来,两人对视。 傅元承噗嗤笑出声,扫眼棋盘:“朕还没下完,你得把毁掉的棋局恢复原样。” “分明你都不下了。”蔚茵道。 “朕可没说。”傅元承并不承认,想要在她的眼中看到别的情绪,“看意思你是恢复不了,就挨罚吧。” 蔚茵不语,他干脆就势抱着她站起,大踏步走进屋中。 眼看着就是往床榻边走,蔚茵推他一把:“我要下来。” 傅元承看她一眼,也随了她的意思,将她放到地上:“那帮老东西还在御书房等着,朕晚上过来罚你。” 人走之后,蔚茵无力坐去榻上。周围一切富丽堂皇,那样陌生。 她搞不明白,傅元承为什么非要抓住她?他如今是天子,要什么没有,强锁着她有什么意思?多少女人等他宠幸,不怕被天下知道,他夺了臣子的妻? 两名宫婢端着托盘进来,分别是各种丝线和一些绸缎布料。 “姑娘觉得闷,可以绣绣花。”宫婢小声道,头都不敢抬。 蔚茵只说放在一边,就见两人忙不迭退了下去。 清莹宫统共就那么点地方,方方正正,除了每隔两个时辰的侍卫换岗,别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 蔚茵想起傅元承之前的话,陈正谊会调进御林军,或许也有可能。御林军中世家子弟不少,能走近天子,若是做出些本事,必会提拔重用。 她蹲在墙角,几株茶花即将开放,粉嫩的花骨朵冒出了头,让这冰冷的宫殿有了春意。 “你可别乱说,当心割了你的舌头。” “没有,我去膳房的时候,亲耳听到的。” 蔚茵从花丛后抬头,见到两个小宫婢站在墙边上说悄悄话,遂也没有再管,手里小铲子继续给花松土。 “那,真打死了?” “真的,已经拉出宫外,送去乱尸岗。”小个子宫婢道,“她们说咱宫里这位是陛下原先养在外面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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