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崇这才长舒一口气:“仔细照顾着,我可不想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出去。” “伯爷放心,撞见的两个婆子已经发配到庄子上去了,留下的都是可信之人。” 闻崇扫她一眼,不知是在审视这“可信之人”是否可信,还是在评估曹氏办事是否可信。 “如此,便也罢了。”他站起来要走,曹氏立即道:“棽棽现在是睡着了,可要是醒过来,再闹起来可如何是好?” “这内宅是你的天下,难不成还要我来教你?”连个十来岁的闺阁女子都辖制不住,要来何用? 我的天下?要真是这样倒还好了。好在这种语气曹氏听了不知道多少回,已经有些习惯了:“可婚事是由头是伯爷起的啊!” 闻崇被她堵得够呛,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只道:“这婚事是太后娘娘示下,难道我们还能不识好歹不成?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伯府?” 就在上个月,太后娘娘召一众旧臣家眷进宫,原本像是安平伯府这种落魄门庭是没有资格的,可不知为何竟也被捎带上了,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今朝与往日不同,为了朝堂稳固,旧臣和新贵们的关系应该再密切一些才是。 稳固关系,还有什么比联姻更直接更有效的呢? 曹氏甫带回来这个消息,闻崇就意动了,紧跟着是一连串的表忠心、试探与尘埃落定。在他破釜沉舟的一番周旋下,不仅侄女的婚事有了着落,连小儿子的婚事也隐隐有了眉目,可见世人都是见风使舵,自己更是识时务。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谁知道娇气的侄女会投湖。 闻崇一个头两个大,语气颇有些外强中干:“太后的赐婚懿旨都赐下来了,还能抗旨不成?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也是太娇惯孩子了,给棽棽养的不成样子。” 还好救过来了,侄女要是真死了,闻家的罪责可就大了……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棽棽是三弟唯一的骨血,老太太就是多偏疼些也是应该的。”曹氏安静垂手,心说这事儿怪不得我。 老三在女儿不到三岁时候就撒手人寰,老三家的两年后也跟着去了,棽棽可以说是由祖母一手带大的,娇惯也是她祖母娇惯的,自己这个当儿媳的还能拦着不成? 现在觉得侄女不懂事,早干什么了去? 闻崇听了,脸色愈发不好可又不能说亲娘的不是,只道:“总归,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就是捆也得给我捆到梁国公府去!” “这如何使得?棽棽这脾气,如果不愿意,就是到了国公府也还是得投湖!这样反而更加不美,别结亲不成反成仇。”曹氏知道闻崇不想自己当恶人,但凭什么就要自己当?还真以为自己管不了她?只是不想做这个恶人,落下一个逼死侄女的名声罢了。 “那你说怎么办?”闻崇来回度步:“明明是一门好亲事,那可是一等国公府的门第,从一品的诰命夫人,嫁过去吃穿用度一应不愁,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怎么就想不开呢?” 怎么能想得开?嫁过去和嫁给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曹氏缓缓吃了口茶,暗道,国公府的门第是高,但也要看什么样的国公府。梁国公府是当朝新贵不假,但凡徐世子情况稍微好一点,也轮不到安平伯府去攀亲。 和一个将死之人攀亲,背后都要被人戳脊梁骨,她都不好意思出去交际。可闻崇一意孤行,她跟着也有些意动…… 想了想,她缓声道:“血浓于水,棽棽对您这个大伯还是敬重的,不若等她醒来,您亲自去瞧瞧?” 闻崇叹气:“只恨你我女儿尚小……” 严格意义上,他这个“你我”是又不是,闻崇三子一女,三个儿子皆出自曹氏,只有那个女儿是个庶出的,今年才刚满五岁。但她是嫡母,闻崇的孩子当然都是她的孩子。 曹氏垂下眉眼,哪有方才唯夫君是从的无助样子。她相信闻崇说的话,利字当头,为了高官厚禄、伯府昌盛,别说是侄女了,就算是亲生女儿,他定然也舍得。 可夫妻两个都没想过,如果他们的儿子有一个争气的,也不会用侄女一生的幸福来换取伯府的将来。 利益充当急先锋,又只看得到自己的利益,心早都偏了。 正当夫妻两个对坐无言、愁眉不展的时候,外头女使来报:“大姑娘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手刀,宋朝军中使用的刀称为手刀,刀头较宽,刀尖上斜,刀身弯曲,有刀镡,柄首无环;并非格斗招式。
第2章 浅檀色的帷幔被慢慢挑起来,里面的人面色苍白、娇弱无骨,一双桃花眼含烟带雾,波光潋滟中又带着些许纯真懵懂之色,像是菡萏沾露、将开未开的花蕾,姝色已然开始撩人。 曹氏心中一惊,侄女这一病,怎么好似浑身气韵都变了个人一般,难怪不肯认命,有这等长相,去当个寡妇确实有些可惜。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瞧着侄女油盐不进的样子,曹氏捏着帕子高叫起来:“我的儿,可算是醒了。” 说完,又拿帕子擦了擦没有眼泪的脸颊,眼眶这才泛起泪光,一下子就就情真意切起来:“你这一病差点让我也跟着去了,这鲜嫩的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怎么就……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让我如何与你祖母交代啊!” 江淮棽看了一眼她的帕子,还闻了闻,一双眼睛愈发的晶亮。 嗯,一股辛辣味道,生姜加茱萸? 还是老方子啊? 曹氏讪讪的收了帕子:“醒了就好,厨房温着粥,可要用上一碗?” 哄孩子的语气都拿出来了,这小丫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会是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人都变傻了吧? 现在脑子里是有些乱,一时还真没想好该如何应对。 于是,江淮棽伸手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痛……” 那细嫩的指尖带着一点微微的嫣红,像是春光里舒展花瓣的白玉兰。 曹氏立即站了起来:“瞧我,真是老糊涂了,怪大伯母!棽棽才刚醒,自然不能劳神了,那你快歇着,大伯母明日再来看你!” 她步子迈得不大,但是速度极快,几乎是逃跑一般的离开了丹露馆。 江淮棽原地躺平,脑中循环闪过属于闻予锦的记忆。还好爹爹给她普及过类似的故事,倒也不算十分盲穿了,而且,两人的乳名都叫棽棽,这难道也是某种缘分? 就是这张脸还不太适应。 不过,能再活一次,还比之前年轻了四岁,怎么说都得知足。爹说了,“无论身在何处,都要活得很好”,她得打起精神。 …… 第二日,细雨方停,就有外门的婆子来报,说是她的好友联袂来探望,人已经到了二门外。 蝉衣有些欢喜:“姑娘,咱们可要妆点起来?” 那些鲜亮的钗环已经许久不曾用了,姑娘又是个不落人前的,必然要打扮一番。 闻予锦没应,反而对着那报信的婆子道:“这位妈妈面生的很啊。” 府上都知道这位大姑娘行事骄纵、不谙世事,这两天又是医又是药的,那几个老东西都躲远了不敢来触霉头,便只剩下她了:“奴不敢,姑娘称奴连婆就好。” 闻予锦吩咐菘蓝:“抓把钱来。” 菘蓝看了自家姑娘一眼,不舍的拿出几个大钱,连婆子笑得合不拢嘴:“谢姑娘赏!” 谁说大姑娘不通人情世故的? “这雨下得怪闷人的,我也不出去。”闻予锦慢悠悠的端起几上的林檎熟水,不经意的道:“没事儿进来坐坐,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儿。” “成咧!”这个她擅长,连婆子赶忙道:“奴这就打听打听外头的事儿,候着姑娘差遣。” 这一耽搁,盛云织和沈清如就到了。 沈清如率先跨过门槛:“棽棽可好些了?瞧着清减了许多啊。” 当朝文风兴盛,她的父亲是国子司业,她虽然容貌不算出众,但自小浸润了一股子书卷气,上月才刚及笄,求亲者已经踏破了门槛。 盛云织则是京城有名的盛锦绸缎庄的嫡出姑娘,比闻予锦和沈清如年长一岁。 她一身着锦戴金,人刚进来,那金子晃得屋子里都亮堂了三分。 等再近前些,她亲热的拉着闻予锦的手:“着实是清减了,你这……”她的视线下移,然后就说不出来话了。 闻予锦穿着家常衣裳,不似见客般华丽,但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她醒来之后没再束胸。 闻予锦:“没把姐姐们当外人,也属实累了,懒得装了。”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束都疼,何况每天缠裹得紧紧的呢?这罪,她是不受的。 时人好细腰,偏爱纤细袅柔的体态,闻予锦腰不粗人也不胖,就是胸略微丰盈了些,往日里为了追赶潮流,就是不见客也必要束胸。 沈清如诧异了一下便点点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棽棽能自己想开是最好不过。” 盛云织却道:“可是,那钟家郎君……” “姐姐慎言。”闻予锦打断了她的话。 “妹妹不会是答应了吧?”盛云织面露狐疑,脑子一转,却忽然说起另外一桩事来:“昨日里,康平坊大拥堵,你们猜是怎么着?” 沈清如很配合:“怎么着?有人当街闹事?” 盛云织点头:“正是呢,是梁国公府的马车,闹得还挺凶。” 康平坊内商铺林立,往常皆是车水马龙,往来行走的除了寻常百姓还有不少达官显贵,且康平坊连着长平巷,那是戚相公还有一众大臣们每天上朝都经过的地方,但凡不是缺心眼儿的就不敢乱来,什么闹市纵马、肆意狂奔是不存在的。 除非上元、中秋,或者大朝贺、祭庙这等大事,康平坊堵也是不敢堵的。 真出了问题,京兆尹和巡抚营都要被问责。 沈清如小声的“啊”了一声:“那弹劾的折子不得飞上天了?” 盛云织点头:“这倒是不知,不过好像没听说国公府被苛责……” 闻予锦若有所思。 盛云织又道:“论泼辣彪悍,梁国公夫人要说第二,估计没人敢当第一。你们是没瞧见,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挺胸叉腰的,还扯着旁人的袖子,把观文殿大学士的夫人骂得跑都跑不了。” 被人当街扯着骂,偏偏周围都是看热闹的,想跑都跑不了,嘶,估计大学士夫人要留下心理阴影,想想都是头皮发麻啊。 闻予锦眼波一横,语调慢慢悠悠:“可是事出有因?” 无缘无故拉着旁人骂的不是泼辣,是疯子。 盛云织摇头:“就算有原因,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也不会当街拦人当街骂啊,简直是个悍妇夜叉,我老远的瞧着,都害怕的紧。难怪都说梁国公夫人是乡野村妇难登大雅……”说完又觉得不对,她目光撇去查看闻予锦的神色,呐呐道:“我不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棽棽你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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