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谢陵还是回来了。他换下衣裳,翻身上了床榻。葡萄从未这般大胆过,她挤进谢陵的怀抱,双臂环绕着谢陵的腰,将自己的脑袋放在沉闷的胸膛上——葡萄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在感受着谢陵存在的温度。 谢陵淡淡道:“睡罢。” 他什么都没有开口解释,葡萄也不去问。 掩耳盗铃,或许能换得片刻安稳。 很快,谢陵“死而复生”的消息,便在镇上传开了。葡萄不必去问谢陵,便从村民的口中,得知了一切。谢陵不是所谓的屡试不第的穷酸书生,他家在长安,出生富庶人家。天子面前,有三分余地的庆国公,就是谢陵的父亲。而谢陵,在长安城更有如玉郎君,才如子建之名。庆国公因仇敌陷害,牵连其子谢陵。 谢陵受了重伤,才沦落至甜水镇这样的穷乡僻壤,甚至和葡萄这样的农家女子成亲。因前些日子闯进甜水镇查验身份的人,就是庆国公的仇敌所派,谢陵不愿坐以待毙,便前去联系长安城的父亲。如今,两相争斗中,仇敌落败,谢陵身份已明,自然要返回长安城了。 对于谢陵这般的高门郎君,众人是仰望居多,不敢非议。村民们津津乐道的是,谢陵返回长安城,可会带走葡萄, 有些觉得,哪怕谢陵是天子皇帝,也不能抛弃糟糠之妻,那要受到众人唾弃的。 但更多人觉得,谢陵和葡萄成亲,更像是落魄时的无奈之举。既然是无奈之举,就做不得真的。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葡萄并不在意。对她而言,谢陵能够活着回来,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衙门中,县丞忙将自己的位子让出来,让谢陵坐下,谢陵看着眼前的案牍,目光沉沉。 谢陵和长安城联系时,受到人跟踪,他索性将衣裳和配饰和人交换,才得以脱身。不曾想,那人离开回到镇上的途中,却被土匪杀害,让葡萄误以为被土匪杀害的是谢陵。 谢陵赶回来时,正遇到程吴氏鬼鬼祟祟,从葡萄家中走出。谢陵知道程吴氏不安好心,便从她口中得知,她竟然要为葡萄和骆三保媒拉纤。 怒火在谢陵胸腔中燃烧,他尚且记得,从稚儿口中,听说过葡萄勾引骆三之事。谢陵不知道自己的怒意来自何处,是被人背叛,还是…… 只是隔着屋门,谢陵清楚地听到,葡萄颤抖的哭泣声音,她说她不愿意。甚至,葡萄在以为谢陵已死的情况下,仍旧呼唤着谢陵的名字。 此情此景,葡萄已经无人可喊,却还要寻找亡夫的帮助。 谢陵推开门时,骆三正要轻薄葡萄。谢陵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将腰间短刃挥出,脚步匆匆地走上前去。 当葡萄在他面前垂泪时,谢陵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 县丞道:“谢世子,骆三同程吴氏密谋,意欲轻薄……” 县丞抬眼看着谢陵的神色,接着说道:“轻薄葡萄姑娘一事,已经查清。此事全然由程吴氏所做,骆三提供密药,与其余人并无干系。” 谢陵微微抬眼,颇具有压迫性的气势,让县丞冷汗直流:“程吴氏只说自己鬼迷心窍,贪图银钱,这才瞒着家中人,密谋此事。不过前不久,有平民李二通来报,说亲眼目睹程吴氏和其子程耀祖,杀害程阿婆。李二通以此索要银钱,骆三给了银钱堵他的口。两人便是以此交换,商议轻薄葡萄姑娘。” “我已审问程吴氏,她供认不讳,说是程耀祖伤了霍家小儿,对方要钱,她给不出。程吴氏便打了程阿婆的主意,争执中伤了程阿婆。当日夺取的银钱,霍家已经花去,只剩下一枚金锁,还未典当。” 说着,县丞便将一枚金锁,送到谢陵手中。 谢陵摩挲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淡淡道:“程吴氏和骆三恶行,你按规矩办就可。” 县丞道:“是。” 谢陵给霍家送去了一笔银钱,换来了这枚金锁。霍家自然应下,他们得知谢陵的身份,又知道自己从程吴氏拿来的银钱,竟然是她谋害程阿婆得来的,心中大惊,生怕会被牵连。不曾想,金锁被拿去,谢陵却是拿更多的银钱来换。 不出三日,衙门便当众审了此案。程吴氏谋财害命,意欲玷污女子,秋后问斩。骆三其心不良,处流放五年。 程吴氏被关押在监牢中,程家竟无一人来看她。程吴氏听闻程老大已经找人,要另外娶妻,顿时心如死灰。程吴氏要见程如霜和程耀祖,便托人给他们两个送话。 因为骆三流放之事,骆母整日磋磨程如霜,又怎么会允诺她来看程吴氏。纵然骆母允许,程如霜也不愿意沾染上如今的程吴氏,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于程耀祖,他将那日的全部,都推给程吴氏一人承担,心中正害怕有人来捉他,更不肯往监牢里去。 程吴氏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句:“无人愿意见你。” 谢陵把金锁带回家,交到葡萄手中。 金锁放在葡萄的掌心,只有小小的一枚。葡萄静静地听着,谢陵口中所说,这枚金锁是如何被程吴氏抢走,又流转到霍家手中。如今谢陵把金锁取回,重新物归原主。 当葡萄听说,程阿婆临死前,还惦记着这枚金锁,口中还喃喃着“葡萄”二字,她眼睛微酸,却是不肯落下泪来。 葡萄轻轻抚摸着金锁,说道:“这枚金锁,是阿婆用金子打成的。她说我身子弱,要用金银压一压,才能康健。那时阿婆连饭菜都吃不饱,却因为区区一句话,就打了这金锁。” 谢陵扬起手臂,将葡萄拥入怀中。 他清冷平稳的声音,响在葡萄的耳旁:“离开这里罢,去长安。” 葡萄那颗长久地浸泡在苦涩黄连水中的心,终于变得平稳,她轻声应道:“好。” 谢陵要离开甜水镇,回到他应该在的长安城去了。谢陵没有如同众人猜测的一般,抛弃葡萄,他要将葡萄接走。 村民们看向葡萄的目光,满是羡慕,那可是长安城。不夜长安,极尽奢靡,天子脚下,四周皆富贵。 刘婶子拉着葡萄的手,神色中是纯粹的欣慰:“葡萄,你可算是苦尽甘来。在长安城里,随手扔一块石头,砸到的都非富即贵。那里的富贵人家,连靴子上面缝着的珍珠,都够我们乡下人一年的生计了。还是你阿婆言之有理,先苦后甜,你前半辈子过得苦,后半辈子理应在长安城享福做贵太太了。当初择亲,你选中谢陵,当真是有远见,不然随便选了其他人,哪个不是要在田里做活,过上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呢。” 葡萄面上露出清浅的笑意,轻声道:“我既然嫁给了谢郎君,什么日子都能过得。他是贫苦富贵,对我而言并无甚差别。只要夫妻相依为命,处处皆可是家。” 刘婶子笑她年纪小,不知道荣华富贵的好处,葡萄并不反驳,只淡淡笑着。 顾双儿一听葡萄要离开,心中既是为葡萄开心,又是忧愁两人日后恐怕再难见到。顾双儿围在葡萄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像要把剩余的所有话,都在此时此刻说个干净。 “听闻杏花坊的掌柜,又将那张屏风美人图,拓印了上百上千份,打出谢郎君的名号来,意图再赚一笔呢。” “杏花坊又来了几个酒娘子,可我瞧着,都没有你好。秦娘子听见了,竟没有责怪我,只说若我再多舌,就堵着我的嘴巴踩酒曲。” “谢郎君给周大夫翻修了他那家破旧屋子,又嘱咐县丞好生照顾他,如今周大夫可算是得意了。” “葡萄……你到了长安城,定然会有新的玩伴。她们肯定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像我什么都不会。我没有那么好,但是你要记得我,不要忘记我,好不好?” 葡萄郑重地点头,她这几日心中惴惴不安。在葡萄心中,此去长安城,并没有众人眼中眼中那么快活。但这些担忧,葡萄不欲和顾双儿多说,而且她心中想着,只要有谢陵在身旁,纵然有艰难,也总能度过的。 顾双儿便继续拉着葡萄,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谢陵处置完甜水镇的一切事宜,便起身前往长安城。在谢陵的搀扶下,葡萄坐在了装饰华丽的马车。葡萄所带的包袱不多,不过随身的衣物首饰,一罐杨梅酒罢了。 谢陵道:“走罢。” 便听到一声凛冽的马鞭声音响起,骏马迈动脚步,缓缓前进。葡萄掀开帘子,朝后望去,只见远山村落,渐行渐远。 谢陵自然看得到那罐子杨梅酒,便出声问道:“酿的什么酒?” 葡萄:“杨梅酒。” 葡萄觑着谢陵的脸色,想起谢陵真正的来历是父母俱全,便轻声说道:“杨梅酒清甜可口,我本想着,待你作画回来了,一起享用。如今……便想着带去长安,给……爹娘尝尝。” 葡萄无父无母,自小被程阿婆养大,她的口中,叫的最多的是“阿婆”。至于“爹娘”二字,对于葡萄来说太过生疏。但葡萄嫁给了谢陵,谢陵的父母双亲,就是葡萄的爹娘,她便犹豫着唤出口。 谢陵闻言,神色微顿,指腹轻轻摩挲着。谢陵想着,他家中父母,大概不会喜欢这罐子杨梅酒。不过谢陵看葡萄战战兢兢的神色,便没有开口说出,只道:“你自己用就可,不必给他们。” 葡萄垂下脑袋,并不应声。 去长安城的路途颇远,领路的侍卫走走停停。葡萄几次看到,那侍卫走到马车旁边,隔着帘子请谢陵的示下。谢陵早已经习以为常,极其熟稔地吩咐事情。葡萄恍惚觉得,这样的谢陵,才是真正的谢陵,而不是当初那个,在甜水镇作画维持生计的书生。 那侍卫又来请示时,谢陵因为疲惫沉沉睡去。葡萄知道那侍卫是个死心眼的,听不到谢陵的回话,他恐怕要在马车外面站上整整一夜。葡萄便掀开帘子,柔声道:“夫君睡了,你先行回去罢。” 那侍卫见是葡萄,神情微怔,待听到葡萄对谢陵的称呼,面上更是惊讶。不过侍卫很快恢复平静,回道:“是,多谢姑娘。” 葡萄便放下帘子,看着入睡的谢陵。 谢陵躺在马车的软榻,眉眼舒展,神色淡淡。葡萄伸出手,将飘散到手臂的发丝拨弄到一旁,紧紧靠着谢陵睡去。 “世子,到长安了。” 随着一声禀告,葡萄向外望去,只见朱红城墙高筑,上面书写着“长安城”。马车悠悠,驶进长安城中,葡萄便看到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象,处处可见喧哗热闹,人人穿着昳丽,好不富贵。葡萄垂首,看着自己身上的半新不旧的衣裙,一股卑微之感,从心底涌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