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声音艰涩:“葡萄。”
第30章 第30章 葡萄扬起脸蛋, 视线撞进谢陵漆黑的眼眸中。葡萄的目光缓缓向下移动,她看到谢陵已经沐浴更衣过,褪下了来时的那件长衫, 换上了一件雪青色绸衣, 袖口绣着几片竹叶滚边。这般打扮,虽不是穿金戴银的富贵, 但隐隐带出一丝矜贵气息来,叫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葡萄纤长的眼睫垂落,她颇为局促地攥紧着衣裙, 试图遮掩上面的大片水痕, 不想让谢陵看见。 那沾染了灰尘的馒头, 孤零零地躺在地面,葡萄仍旧要作势去拿, 却因为手腕被谢陵握紧, 动弹不得。 葡萄轻声解释:“那是今夜的晚饭。” 谢陵眼底似乎蕴藏着惊涛骇浪,声音微哑道:“那不是。” 谢陵上下打量着葡萄沾水的衣裙、沁着汗珠的脸颊,问道:“谁让你做活的?” 葡萄垂首不语。 谢陵只觉得一股子气息,好像淤塞在胸口,让他的心脏沉甸甸地向下坠落。谢陵轻抚额头,暂时不追究此事,只是拉着葡萄朝着厅堂走去。葡萄并不开口询问,在这长安城中,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便是谢陵,因此谢陵带她去哪里, 她去便是了,不必多问。 因为谢秦氏一番软声责怪, 谢国公未去命人责罚谢陵。众人正用着膳,忽听谢国公的一位庶女,大约五六岁年纪,声音清脆道:“兄长回来了。” 谢陵便带着葡萄,站在谢国公和谢秦氏面前。谢秦氏一改刚才的幽怨模样,忙站起身,抚摸着葡萄的柔荑,轻声道:“葡萄是吗,快些坐下,一同用膳罢。” 谢秦氏命丫鬟搬来椅子,本要放在自己的下首位置。但谢陵径直开口道:“与我同坐便是。” 丫鬟抬着椅子,看着一脸沉色的谢国公,和眉眼中尽是担忧之色的谢秦氏,心中犹豫不定。直到谢秦氏身旁的钱嬷嬷,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她才将椅子恭敬地放在谢陵身旁。 谢陵带着葡萄落座,其余的长辈,心中无论如何好奇,但面上都是一副镇定神色,目不斜视。唯独有几个年岁小的,偷偷抬眼觑着谢陵和葡萄。 这样的家宴,依照钱嬷嬷在谢秦氏身旁伺候多年的身份,本不用她亲自动手布菜。但如今,钱嬷嬷主动站在葡萄身旁,给她分菜盛汤。象牙筷光滑,葡萄用惯了竹木筷子,一时不慎,竟将刚夹好的碧玉糯米团子,跌落在碗中,惹得桌上一声轻笑。葡萄顿觉面红耳赤,她素来是个脸皮薄的,进了国公府便觉得身份卑微,如今被人这一番嗤笑,心中越发不安。 谢陵冷声阻止了轻笑声音,还破天荒地给葡萄夹了一份菜肴。但葡萄心中存着事情,并不肯动筷子,只是双手捧起一盅乳鸽汤,缓缓地喝着。 谢秦氏以帕遮唇,问道:“葡萄你家住何处?” 葡萄如实回答:“自幼便在甜水镇长大。” 谢秦氏心中了然,暗道原来是在甜水镇结识的,恐怕和谢陵有几分交情。谢秦氏便柔声道:“你来府上时,为何不表明身份,害的我误会了你,这才……” 葡萄微张着唇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要葡萄怎么表明身份,她区区弱女子,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言明自己是谢陵之妻,要国公府将她奉为座上宾不成。葡萄素来做不出这般招惹视线的举动来,况且,她从未见过高门贵族,还以为自己的待遇,实属正常之举。 谢秦氏好似不在乎葡萄的回答,又面露懊恼道:“这也怪底下的奴才们,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事情都安排不明白。葡萄,可叫你受了委屈?” 谢秦氏这般温柔以待,葡萄顿觉惶恐,轻轻摇头,忙道:“没有,没有委屈。” 谢陵突然开口,声音清冷:“还要再用一盅吗,你好似爱喝这个?” 葡萄扬起柔荑,覆在谢陵意欲要盛汤的手上,表示不用。这番场景,倒叫在场众人心惊,连谢秦氏也是面露惊讶之色。 一场家宴结束,葡萄没有吃多少东西,乳鸽汤倒是喝了两三碗。再给葡萄安置住所时,便是由钱嬷嬷亲自领去。钱嬷嬷不知谢陵和葡萄之间的关系为何,但看着葡萄和谢陵在家宴上的相处熟稔,便自作主张地,给葡萄安排了靠近谢陵的院子。葡萄站在门外,看着这间新屋子,摆设被褥全是崭新,比之前的屋子要好上许多。 葡萄这才知道,自己先前被领过去的地方,原来是丫鬟们的住所。钱嬷嬷脸上温和:“葡萄姑娘,可还有什么安排的?” 葡萄斟酌片刻:“我的包袱,和一罐杨梅酒,还留在原先的住所。可否劳烦嬷嬷,带我去取来?” 钱嬷嬷笑道:“谈什么劳烦不劳烦,我这就带姑娘过去。” 流云正向清雨抱怨着:“新来的丫鬟,竟如此不听管教,将我的话全数当做了耳旁风。衣裳不好好洗,害得我被嬷嬷责骂。等她回来,我定然要好好惩戒一番,便罚她……今夜不许在屋里睡。” 清雨拢眉,不由得出声劝解,要流云不要行事过分:“夜里更深露重,她一个新来的,你让她去哪里睡去。倘若让她待在天井睡上一夜,明日怕是要着凉发热了。” 而且,洗衣裳那些活计,本就是嬷嬷分给流云的。流云尽数推给葡萄,自己去快活,如今挨了骂,就牵连到葡萄身上。 流云轻嗤:“那又如何,既然是丫鬟的身子,就要早些习惯,着凉发热又算的了什么。” 清雨提醒:“莫要做的太过分了……” 流云反驳道:“怕什么,难不成她一个丫鬟,还有人为她撑腰不成?” 正说着,葡萄从屋外走来,她朝着流云清雨微微颔首示意。流云并不理会她,清雨回以浅浅一笑。葡萄径直走向自己的床榻,三两下收拾好包袱,又将一罐子杨梅酒抱在怀中,要往院子里走去。 流云拧着眉,侧身挡在葡萄面前。 葡萄不解地看着她,流云道:“你要去做什么?” “我……” 葡萄的话还未说出,便被流云不耐烦地打断,她声音微冷:“都怪你,牵连我被嬷嬷骂。你别想一走了之。今夜,罚你去天井那边睡觉去,连被褥都不许带。” 说着,流云便要去拿葡萄手中的包袱。 葡萄躲避不及,包袱被流云抢了去。流云自然是看不上葡萄自己酿的杨梅酒,但她乐意给葡萄心中添堵,便作势要抢杨梅酒。 “胡闹什么!” 钱嬷嬷一声厉呵,流云下意识地松开抢夺杨梅酒的手,那张嚣张跋扈的脸蛋,立即转换了表情,变得讨好。流云面上带着受了欺负的委屈,轻声道:“这新来的不懂规矩,我想教教她,她既不听,又要同我动手……” 话未说完,便见钱嬷嬷扬起手掌,狠狠地朝着流云脸上掌掴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葡萄身子一颤,便见流云那张涂抹了脂粉的脸颊,瞬间肿胀了起来。流云难以置信地看着钱嬷嬷,心中虽有恨,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丝一毫。 流云委屈道:“嬷嬷,做什么打我?” 钱嬷嬷掠过流云,走到葡萄身旁,伸手要帮葡萄抱着杨梅酒。葡萄不肯松手,钱嬷嬷见状只能作罢,转身拿起流云刚抢来的包袱,搂在怀里,轻声细语道:“葡萄姑娘,可拿齐全了?” 葡萄颔首:“都全了。” 钱嬷嬷替葡萄引路,等葡萄走后,钱嬷嬷走到睁大双眼,满面震惊之色的流云身旁,轻嗤道:“你那些手段,糊弄些黄毛丫头还行,却不该随意欺辱人。葡萄可是世子爷带回来的人,能坐在家宴上,同国公爷,国公夫人一起用膳的,哪里是你能欺负的。” 早在来这里之前,钱嬷嬷就已经弄清楚事情原委。虽说钱嬷嬷只是命人将葡萄分做丫鬟,却没有让人欺负她。但葡萄受了委屈,已成事实,钱嬷嬷若是不做些什么弥补,事后难免会被谢陵怪罪。 钱嬷嬷冷声道:“你既然喜欢指使别人洗衣裳,那从此以后,后院所有的丫鬟换下来的衣裳,都由你来洗。你可要好生洗干净,若是有一件不干净,你就一夜不许在屋中睡。这主意,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合该用回在你的身上才好呢。” 流云瑟缩着身子,不敢反驳。 直到钱嬷嬷离开,流云才恨恨道:“凭什么,一个乡野丫头,还能攀上世子爷……” 此刻,清雨却不敢附和流云半声,唯恐隔墙有耳,让人听了些牢骚话,她也要跟着流云去洗衣裳了。 谢陵回到住所时,有丫鬟进来要为他宽衣解带,被谢陵挥手赶了出去。谢陵刚解开一枚衣服扣子,忽然想起来葡萄,便问葡萄在哪儿。 “钱嬷嬷把葡萄姑娘,安置到闲香苑了,离这里不过一盏茶的脚程。” 谢陵轻轻颔首,却不再解衣扣,而是径直朝着闲香苑走去。丫鬟提着灯,在后面追着:“世子,深夜路黑,当心跌倒。”但丫鬟追上前去,却早已经看不到谢陵的身影。 葡萄坐在铺着描金绣凤的被褥上面,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烛台里面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葡萄心中痴痴地想着:今时今日,像极了她与谢陵洞房花烛夜那日,她也是这样满怀憧憬和不安地等待着。但葡萄又清醒地知道,一切都是不同的,那时没有崭新如斯的被褥,没有富丽堂皇的屋子,也不会有她一人,苦苦等候…… 葡萄轻声叹息,她站起身,正要吹灭蜡烛,却见高大的影子,被投映在地面。葡萄眸光轻闪,星光点点在她的眼睛中跳动着。葡萄声音发颤:“谢郎君,我,我以为……”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身处国公府,葡萄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卑微渺小。若是国公府不认下她和谢陵的婚事,葡萄只能软弱地接受,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能做。葡萄心想,谢陵应该也是后悔的罢。连国公府的丫鬟,都嘲笑她是一个乡野丫头,看不起她。谢陵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想。长安城美人争奇斗艳,在看到那些如玉佳人时,谢陵定然会觉得后悔罢,迎娶了她这样一个愚蠢无知的乡野女子。 葡萄不懂诗书,但她想着,若是谢陵抛下一纸休书,她也只能卑微地捡起来,重新回到甜水镇。 但纵使葡萄在心中设想过千百个结局,她都难免心痛。那些冷漠决绝的脸蛋,当真是她放在心上,视为依靠的谢郎君会有的吗。葡萄心中存着一分固执,她不愿意相信谢陵薄情至此。葡萄心悦谢陵,她深切以为,自己的心上人会是翩翩如意郎君,做不出抛弃妻子的举动来。 而如今,谢陵来了,如葡萄心底所希望的一般来了。自从进长安城中,葡萄所有的战战兢兢,迷茫不安,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倾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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