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口的是葡萄,她声音虚弱,但却异常清灵:“嬷嬷,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那分外平缓的语气,让钱嬷嬷觉得诧异,她对上葡萄莹润的眼眸,不忍心地别过眼去,也不答应葡萄的话,只宽慰道:“姑娘莫要胡思乱想。” 葡萄却抚上自己的脸颊,声音悠悠:“看来是当真是要死掉了。嬷嬷,你不要骗我,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心中清楚。或许……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生老病死,人人皆是如此,我并不是其中的异类,定然要经历这样一遭的。我若是离去,谢郎君……他或许也能心安。” 钱嬷嬷忙道:“世子爷怎会如此?” 葡萄却不肯多说上一句,转过身去,只留给钱嬷嬷一个单薄的后背。 钱嬷嬷轻声叹息,离了闲香苑,便将此事告诉了谢秦氏。 “……那叫芹雅的丫鬟,行踪鬼鬼祟祟的。我带着葡萄姑娘去闲香苑时,她不说去领路,反而急匆匆地跑到暖房里。葡萄姑娘屋子里也是简陋异常,连块取暖的炭火都没有。可拨炭的人说,每次给闲香苑的炭火,都是足量的,可见是院中的人贪图了炭火,那人或许就是芹雅。” 此时,谢秦氏不欲理会丫鬟的事情,只心中提起,拧眉问道:“好生生的人儿,怎么就快……” 钱嬷嬷忙道:“大夫说是用错了药,葡萄姑娘本就身子虚弱,内里寒凉之气重。偏偏这草药也是带寒的,一来二去,她的身子就受不住了。” 钱嬷嬷面露犹豫之色,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葡萄姑娘可怜,她肚子里的孩子更可怜,还没成形呢,便要随着没了。” 依照大夫所说,葡萄已有两三月的身孕,只是葡萄的命尚且保不住,何况是一个婴孩呢。但是葡萄像是不知道此事,钱嬷嬷也不敢告诉她,怕葡萄急血攻心,身子越发糟糕了。 谢秦氏心中觉得愧疚,这些时日她只顾着操持谢陵和高雪薇的婚事,却忘记了闲香苑的葡萄。若是她能多上点心,也不会让下人们欺主,葡萄没大夫可看,胡乱吃了药。 思来想去,谢秦氏还是决定去见葡萄一眼。纵然谢秦氏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看到葡萄时,心中不禁一惊。她坐在葡萄的床榻边,看着那张消瘦了一圈的脸蛋,口中唉声叹气起来。 葡萄掀开被褥,扑通一声跪在地面。谢秦氏忙去搀扶她,葡萄却不愿意站起身。 葡萄扬面,看着谢秦氏,语气哀求:“谢夫人,我求你一件事,求你万万允诺了我。” 谢秦氏心中本就有几分愧疚,见状便点头,说道:“你先起来,只说是什么事情。” 葡萄轻声咳嗽了几声,说道:“我知自己的出身,在众人眼中是耻辱。但故乡不可忘记,我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几天好活了。生前之事,于我而言,已是无关紧要。我只求身后……能得几分安稳。谢夫人,望你垂怜于我,待我死后,将我放在棺木之中,不必加盖。只顺水流下,让我一路看着天上云彩,漂流回故乡去。我深知此举唐突,但谢夫人,我与谢陵,并没有在户册上挂名,我们算不得有什么牵连。我不想死后,以妾室之躯,葬入坟墓中。” 谢秦氏拢眉:“顺水行葬之事,确实闻所未闻。况且河流不稳,也不一定会将你送回甜水镇。” 葡萄见谢秦氏口风已松,便道:“我只知道尽人事,听天命。我思故乡,愿故乡亦牵挂着我,只用河流水域,将我接回了去。纵然此举不成,也算是我尽过力了,并不留遗憾。” 见葡萄垂眸,一副病态模样,谢秦氏恍惚想起葡萄刚来国公府时的样子,那时她双眸莹润,身子纤细却仍旧有几分笑模样,提起自己酿造的杨梅酒时,会抿唇带笑。可如今,却是这样一副样子,葡萄病重,国公府御下不严,并不能全然推脱其中的责任。而且葡萄所言,有着几分道理。谢陵的婚事在即,到时葡萄身死,即使葡萄不是妾室,也只能默默办上一场小的。何况葡萄的身份只是妾室,这丧事更是要从简从省,想来生时被人欺辱,死后还要默默无声,这是何等的可怜。 谢秦氏一时心软,又因葡萄腹中,还有着她没来得及出世的孙儿,眼中更是酸涩的一塌糊涂,便全了葡萄的心思,允诺她以水行葬。 葡萄眼中闪烁着晶莹,她轻抚胸口,遮掩住自己的失态。 这之后,闲香苑重新恢复了炭火,吃食,伺候的丫鬟也换了人,再不见芹雅的身影。葡萄不知芹雅是被人发现,还是觉得该功成身退,默默离开了这里,她只安心地躺在软榻上,将镌刻着“长命百岁”的金锁,挂在胸口,放进衣裳里侧。 接连的雨雪,这日才刚刚大晴,丫鬟走进屋里,唤了几声葡萄,没有人应声。丫鬟走上前去,发现葡萄已没了气息。她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上,眼睛合拢,纤长乌黑的眼睫无力地垂下,整张脸蛋显得安静而美丽。 闲香苑的那位,去了。 这消息很快便在国公府传遍了。谢秦氏虽然早有预料,但当真听闻了此事,心中不免惊讶,用帕子轻拭着眼角。乔姨娘正陪在谢国公身旁,说道:“这样大的事,合该让世子爷知道才成。他对那葡萄有几分情意,或许要回来看上几眼。” 话音刚落,便引得谢国公的呵斥:“胡闹。大丈夫岂能因为儿女私情所惑,他如今做的是朝事,是正经事情,除了陛下,谁能唤他回来!” 这一番话,直说的乔姨娘缩着脑袋,其他人也不敢去悄悄禀告谢陵,告诉他葡萄的死讯。 谢秦氏按照葡萄生前所说,给她置备了一件棺木,并未加封,只将葡萄放了进去。小厮们要抬起棺木,将它放进水流中。这是长安城中最四通八达的一条河流,水流缓慢,不必担心半途棺木会被掀翻。 谢秦氏说道:“慢着。” 小厮们停下。 谢秦氏将两个香囊,给了钱嬷嬷,要她放在棺木中。钱嬷嬷垂首细瞧,一个是沉甸甸的银子,另外一个装的是手钏脚钏,皆是婴孩用的大小。钱嬷嬷知道,谢秦氏这是拿给葡萄和她腹中孩子的陪葬物,便轻声叹息,说道:“夫人仁慈,想来葡萄姑娘在黄泉之下,收到这些东西,也能不受磋磨,来世投个好胎。” 说罢,钱嬷嬷便将两个香囊,放在葡萄身侧。 小厮们将棺木抬起,缓缓放在水流中,他们手掌重重一推,那棺木便如同小船,慢悠悠地漂走了。 乔姨娘不知以水行葬的事情,只想着借葡萄死后之事,再闹上一闹,最好惹得谢陵的名声坏掉,让旁人知道,谢陵未娶妻前,便有了妾室,那妾室还被磋磨死了。 乔姨娘旁敲侧击地询问葡萄之事,却惹得本就心思烦闷的谢秦氏,面露怒色,她还未开口,钱嬷嬷便指着乔姨娘道:“世子爷房中的事,哪里轮到你一个姨娘插嘴,你手伸的也太长了。” 乔姨娘忿忿不平道:“我这不是关心世子爷……” 钱嬷嬷冷哼道:“有国公爷和夫人在,哪里要你来操心。姨娘这样操心,不如我去禀告国公爷,让他好生夸赞姨娘一番,可成?” 乔姨娘得了个没趣,悻悻然地离开了。 棺木顺水而下,雪白的浪花拍打在上面,引起不小的颠簸。待到药效已过,日头西沉,月上柳梢头,躺在棺木中“死去”的葡萄,悠然转醒。她扶着棺木,缓缓坐直身子,待到看到周围一片生疏的景象时,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国公府。 至于如今到了哪里,葡萄并不知道,想来几个时辰的药效,这棺木顺水漂流到何处,谁都猜测不出来。 途径一片树林,葡萄顺手折断一根树枝,用做划船使的桨木,把棺木停在了岸边。葡萄跳出棺木,见里面放着的有两个香囊,葡萄伸出手收了起来,她来不及看香囊里有什么,索性是些金银珠宝。进入国公府后,谢陵给闲香苑买了不少首饰。只是葡萄为了配制使身子虚弱,甚至做出假死脉象的药方,将那些首饰统统变卖了,才得了几味药。葡萄不心疼那些银钱,只庆幸大夫不是庸医,用重金换来的药方有效。葡萄用树枝一推,空空如也的棺木,又顺水流走了。 那药方虽然有用,但为了让人显得虚弱,对身子也有所影响。因此,葡萄从棺木中离开后,觉得脚步虚浮,走上一段路程就要歇息许久。 葡萄就这样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离开了树林,走到了有人居住的城中。葡萄打开一个香囊,这才发现里面放的是沉甸甸的银子。她取出来最小的一枚,寻了一家客栈,又好生用了饭菜。 鸡鸭鱼肉,葡萄都不喜吃,她只要了一碗阳春面,清汤细面,撒了翠绿的葱花,摆上碧绿盈盈的青菜。葡萄用了半碗,觉得腹部暖融融的,再想吃时,忽然觉得喉咙发堵,隐约有呕吐意。 葡萄只觉得,是自己药吃多了,害了身子,待到空闲时寻大夫好生诊治,再调理身子。
第41章 第41章 芹雅早就在钱嬷嬷发现端倪之时, 便趁机逃离国公府。她走的匆忙,连件衣裳首饰都没带,就孤身一人到了高家大门前, 求见高雪薇。 高雪薇听到芹雅的名字, 目光微凝,她开了口, 让芹雅进门来。芹雅一见到高雪薇,忙开始表露忠心,只言葡萄已死,以后高雪薇在后院中, 再无障碍。 高雪薇神色淡淡, 她垂眸俯瞰着芹雅, 问道:“你可亲眼见到尸首?” 芹雅忙道:“自然是见过的。那葡萄也是个蠢的,生前没名没份, 死后还不求个妥帖周全, 央求着什么顺水行葬,偏偏夫人还应允了她。只是奴婢瞧着,那棺木漂浮在江流上,一时不慎就要翻倒过去,那葡萄是回不到故乡了,只能葬身鱼腹,或沉去河底了。” 高雪薇面露悲悯之色,轻声叹息:“她也是可怜。” 高雪薇又看向满脸期待的芹雅,那双眼睛中充斥着急切,不怪芹雅着急, 葡萄身死,芹雅作为葡萄身旁伺候的丫鬟, 等到谢陵归来,定要好生质问一番。谢陵又是个不留情面的人,到时不会顾忌芹雅是什么丫鬟,连那些折磨小厮的法子,恐怕也会用到芹雅身上。芹雅如今只能让高雪薇兑现承诺,收留她在身边伺候。 高雪薇微微使着眼色,便有人奉上盛满了银锭的托盘,放到芹雅面前。 高雪薇道:“你对我的真心,我已经明白。这样罢,今后你就在我身边伺候,做个大丫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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