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波轻声叹息,暗道若是如同孔六所说的那么简单,便好了。只是谢陵当初所作所为,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告罪,就能原谅的。而且,葡萄看似心软,但那是在从前,她对谢陵满腔爱意,自然能容忍许多。只是如今,却说不准了…… 谢陵是在三天后回来了,他披星戴月地牵着骏马,从夜色中走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士兵。 那些士兵见了谢淮波,微微摇头。谢淮波便知道,谢陵此次追过去,是无功而返。 谢淮波走到谢陵身旁,刚要开口,却发现谢陵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显现出耀眼的执着。他握着缰绳的手指收拢,因为用了太大的力气,手背的青筋都隐隐鼓了起来。谢陵沉默地往前走着,他挺拔的身影,落在地面,被月色拉长。 谢陵回到住处,将那只布做的小老虎拿在手中。他抬起手指,用指腹轻轻地按着压着小老虎。忽然,谢陵停下了手上摆弄小老虎的动作,他将那柔软的老虎举起,放在自己脸颊的旁边,贴近,轻轻地蹭了蹭。 谢陵捂着小老虎,不肯松手。那双眼睛中的固执,让门外的谢淮波看了心惊。 他唤道:“兄长。” 谢陵却不理会他。 谢淮波抬脚进去,打破满屋子寂静:“你……在做什么?” 谢陵将小老虎,狠狠地按在自己的脸上,语气沉沉:“你闻到了吗?” 谢淮波拢眉,不解道:“什么,闻到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闻到。谢陵不喜熏香,这屋子里清淡至极,只有风的味道。 谢陵却道:“是葡萄身上的味道。” 他认出来了。 谢陵在看到戴面纱的葡萄时,就辨认出来了这种味道。可是谢陵不敢相信自己,他不敢走上前去,掀开葡萄的面纱。谢陵害怕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面纱之下的女子,不是葡萄,而是另外一个,他全然没有见过的女子。 到那时,谢陵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对待,拥有葡萄身上同样的香味,却不是葡萄的女子。 谢陵担心,长久的孤独寂寞,会让他变得不堪,用另外一个女子,来抹消葡萄的身影。 绝对不可以如此。 葡萄就是葡萄,没有人可以代替她。谢陵固执地坚信着,但他不敢去赌自己的心性,不敢去想象,自己会不会沉溺在同样的香气中,将本应该弥补葡萄的,给了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 因此,谢陵刻意地忽视了那香气,他冷漠的态度,毫不犹豫地射杀,果然将那女子推到千里之外。 可是,那女子竟是葡萄。 谢陵捂着脑袋,忍受着撕裂般的疼痛,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当时的决定对吗。 他不知道。 倘若那女子不是葡萄,谢陵自然可以笃定地说着,他所作所为,无一丝一毫不对。 只是,那是葡萄啊。 他思念了许久的葡萄,怀着他血脉的葡萄。却被他绝情的一箭,吓得远离了他。 谢陵从椅子上面跌落下来,他抱着小老虎,宛如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不肯放开。 直到谢陵领兵回朝,他也没有找到葡萄的身影。谢陵把小老虎,放在他骑着的骏马前面,他只要稍微一伸手,便能碰到。 谢陵回望着,重新恢复平静的城,声音凛冽:“我们终会相见的。” 谢陵双腿轻夹马腹,走在队伍最前面,挂在马鞍上的小老虎,随着一晃一摆,和庄严肃穆的队伍,极不相衬。但没有一个士兵,胆敢小声置喙着什么,只因为这小老虎,是挂在谢陵的马鞍上。 回到长安城,谢陵等人,自然是因为镇压乱民有功,受到好一番嘉奖。而那些乱民头子,手上沾了血腥的,都一律秋后问斩,罪行稍轻些的,也是派到苦寒之地,去做徭役。 谢陵受到皇帝亲言称赞,给谢国公长了面子,谢国公看谢陵的眼神,也温和许多。谢淮波虽是随同,但行事处变不惊,也得到了许多封赏。 此一时非彼一时,乔姨娘满口不提临出行前,她如何不想让谢淮波随行。乔姨娘摸着闪烁着流光溢彩的绸缎,圆润饱满的珍珠,口中抱怨着:“这样好的差事,过去怎么不带你去。这出去一趟,便能带回来这些好东西。日后,若是有这等好事,你便争抢着去。” 谢淮波抚额:“姨娘将这样的差事,想做了什么,摊贩上面卖的米糕吗?可以想拿就拿的。此次,若不是兄长开口,依照我的身份,是不能随行的。” 谢淮波含笑看着乔姨娘:“而且——姨娘之前不是还说,让我莫要去,称病躲着吗。” 乔姨娘面颊微红,轻咳道:“那自然是为了你好。生命攸关的大事,就是有多少银子金子,你也不许往前冲。这般不耗费多少力气的,自然是多多益善了。你和世子爷是一个爹养的,这样的事,他不叫你,日后谁来帮他。” 谢淮波轻品着茶,对于乔姨娘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并未开口反驳。他若是驳了,反而让乔姨娘越说越生气。谢淮波也不去讲,他这些赏赐,并非是在城中喝喝茶就凭空得来的,而是靠着镇压乱民、安抚百姓换来的。不过这些话,让乔姨娘知道了,以后说不定会拦着不让他去。如此,还是不说为好。 谢淮波见乔姨娘挑挑拣拣,便道:“那些金银珠宝,都是姨娘的。其余的布料,分成几份,姨娘留下一份,剩下的我拿去送人。” 乔姨娘忙不迭将珠宝首饰收起来了,说道:“还算你乖觉,没白疼你。” 谢淮波俯身,拿走一座晶莹剔透的白玉观音,他对上乔姨娘伸出的手,说道:“这个,姨娘就不要留了,我拿去送给母亲。” 乔姨娘原本笑开了花的脸,顿时又沉下来。可她虽然不舍得,但知道若不是谢陵提着谢淮波,这些东西一样也没她的,便只能捏着鼻子,不去看那座精致的白玉观音。 谢秦氏正对着谢陵嘘寒问暖:“陵儿可曾伤着了?” 谢陵淡淡道:“不曾。” 不等谢秦氏开口,谢陵便道:“母亲,我找到葡萄了。” 谢秦氏大惊,见谢陵面色不似做伪,便知此事为真。等谢秦氏听罢,葡萄不仅没死,孩子也保下来了,口中更是“阿弥陀佛”了好一阵,吩咐钱嬷嬷给佛祖面前,多进些香火。 谢秦氏问道:“葡萄怎么没跟着你回来?” 谢陵紧了紧掌心,说道:“母亲不必忧心,总会见到的。” 谢秦氏觉得这话古怪,但看谢陵脸色不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 …… 边陲小镇。 屋内传来女子的呼声,紧接着是稳婆的催促“用些力气,快些”。 葡萄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她拼着力气,攥紧被褥。 “哇……哇……” 猫儿般的哭泣声,渐渐响起。
第50章 第50章 葡萄浑身泄了力气, 汗珠打湿了发丝,黏在她的脸颊。葡萄扬起手臂,口中轻声唤着:“让我瞧瞧。” 稳婆便用猩红毛毯, 将孩子裹了, 递到葡萄眼前,说道:“你看看, 是个漂亮的姐儿呢。” 刚出生的孩子,看不出来模样如何。葡萄盯着那小小一只的孩子,却觉得心都要化掉。在稳婆的搀扶下,葡萄坐直身子, 半搂着孩子。 ——她是那样的小, 身子软绵绵的, 像蒸好的白面馒头一般,又白又软。 葡萄伸出手指, 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孩子, 那小小的手指,却突然张开又合拢,将葡萄的指头握在手中。 一时间,葡萄这些日子的漂泊不定,终于有了依靠。这世间,除了程阿婆,再有了第二个,值得让她真心以待、相依为命的人。 葡萄给了稳婆谢钱,又将提前煮好的红鸡蛋,拿了几个送给稳婆。 葡萄摸着香囊中的银锭, 这一路奔波,她甚至遇到过山匪。不幸中的万幸, 那些山匪见葡萄拿得出银钱,便没有动她性命,将她放了。这香囊中剩下的银钱,虽足够葡萄过上一段时日,但总是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但葡萄微微侧身,将自己的脸颊,靠近沉沉睡去的孩子,心中满是安定:只要她们两个彼此陪伴,日子总能过的下去的。 过了五六日,葡萄渐渐能起身,走下床榻行走了。她上街买了一只鸡,熬成浓香的汤,再掺了些饼子馒头,用来养身子。 至于谋生的手段,葡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她手艺尚可,便在路边买了两间简陋的屋子,做茶铺用,临街卖些吃食、茶水。 那屋子靠近大道,一路上人来人往,若是有赶路的,看到这间茶铺,免不得想要停下来,歇歇脚喝杯茶水,再继续赶路。 若是葡萄得闲,还能做些吃食,做的不多,只一两锅便足够,卖完了就收起锅。只等着天黑了,葡萄将门一关,躲在屋里哄孩子。 孩子越长开,那双眼睛像极了葡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瞧。她双手双脚,都戴上了金子做的手钏脚钏。葡萄听闻,金子能压邪祟,进而保命。程阿婆就为葡萄做过金锁,她至今还留着。如今,葡萄便用这一对手钏脚钏,给她的孩子压邪祟。 葡萄一直卖的,便是茶水,炎暑是酸甜的酸梅汤,冬日是热乎乎的姜茶。她要的价钱并不贵,只是两文铜板,便能买到满满一大碗。每到了冬至,葡萄会煮些饺子,大都是杂菜掺着猪肉,剁城糜子状,往水中一滚,便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地往水上面浮。途径此地的人,都是急匆匆赶路的。冬日飘雪,还要马不停蹄地往前走,闻到了香气,每每会拉扯缰绳,坐在骏马上,看着那带着蓝色头巾,纤细忙碌的身姿,问道:“煮的什么?” 那女子转过身来,模样温婉安静,只道:“是饺子,可要吃些?” 孟子坤便翻身下马,要了一碗。 葡萄掀开锅盖,拿着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盛好后,便将饺子放在了孟子坤面前。 孟子坤看着满满当当的饺子,面露犹豫,他并不动筷子,只是冷声问道:“多少钱一碗?” 葡萄忙着盛剩下的饺子,她一掀开锅盖,热腾腾的白雾,便将她包围在里面,影影绰绰地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孟子坤却从她的声音中,觉得葡萄定然是柔柔笑着的。 “五文,你这碗是最后一碗,我便盛的多些。” 听罢,孟子坤摸着口袋里仅剩的、叮叮作响的七个铜板,这才松了口气。他拿起筷子,将圆滚滚胖乎乎的饺子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温暖的滋味,在孟子坤口中弥漫着,他手下越发快了,全然没有刚才的矜持和从容,只是埋头吃着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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