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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姐儿出生后，葡萄已经能够认识许多的字，写出来的字也工工整整。她继续教导恬姐儿，恬姐儿比她聪慧许多，只教了几遍，便学会了。 葡萄为女儿的聪慧而欢喜。但昔日被欺骗的事情，于葡萄心中已经成了挥散不去的梦魇。她觉得恬姐儿认字还不够，更要去进学，像哥儿们一般读书认字，这样才能明智，不会被人用花言巧语骗了去。 看着葡萄柔美的侧脸，谢陵何尝不知，葡萄念书识字时，心底在想些什么。可惜时光难以溯洄，谢陵曾经做出的错事，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够轻易更改的。 学堂里。 恬姐儿虽然是年纪最小的学生，她却坐的住板凳，睁大眼睛听着曹老夫子教导。曹老夫子性子使然，念书有些慢悠悠，颇为催人入睡。 恬姐儿却打起精神，不愿睡了去。 课罢，曹老夫子带恬姐儿出去，给了她一本千字文。和书舍中卖的寻常的千字文不同，这本是曹老夫子亲自写的注解，有发音，释义之理。 曹老夫子本是给自己的孙儿准备的，但孙儿不喜读书，便将这本千字文荒废了。如今，曹老夫子见恬姐儿有耐性，索性便给了她。 恬姐儿捧着千字文，正给曹老夫子道谢。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曹老夫子看见来人，慢悠悠道:“孟大人。” 前些时日，孟子坤捉到了一群盗墓贼，便将其下狱，收回了金银珠宝，其中夹杂着一本古籍。孟子坤仔细拷问那些盗墓贼，竟从中得知，这古籍中竟指引着前朝藏宝图。不过若想寻找到藏宝图，便先要破解古籍。这本书上面的文字古老，难以辨认。孟子坤只能遍寻奇人，最终发现曹老夫子幼时，曾经学过古籍上的文字。 孟子坤便把古籍交给了曹老夫子，央他尽快翻成本朝文字。孟子坤此次前来，便是询问曹老夫子进度如何。 曹老夫子慢悠悠道:“急不得的。” 孟子坤也知此事不是催促，便能于顷刻间得到的。 恬姐儿直勾勾地盯着孟子坤瞧。 孟子坤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小书生。 他淡淡一瞥，问道:“这是夫子新收的徒弟？” 曹老夫子答道:“正是。程恬，见过孟大人。” 恬姐儿脆声道:“孟大人。” 孟子坤拢着眉，端详着恬姐儿的脸蛋，脸上顿时又惊又喜道:“恬姐儿？” 恬姐儿见孟子坤认出来她了，这才唤道:“孟伯伯。” 孟子坤忙追问葡萄的去处，只说自己去过茶铺几次，却见不到葡萄的身影，只有两个士兵守在茶铺里。 恬姐儿答道:“娘亲和我，待在江北大营里。” 孟子坤心高高提起，越发觉得葡萄是被人抢夺了去，忙问道:“你……和你娘，可吃了苦头？” 恬姐儿摇头:“没有。兵营里的伯伯们，待我和娘亲都极好呢。而且，娘亲还有冰块叔叔呢。有冰块叔叔在，没有人会欺负娘亲的。” 孟子坤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第58章 第58章 孟子坤本欲等恬姐儿下学后, 便送她回去江北大营，顺便见葡萄一面。 只是恬姐儿刚刚下学，两人走至私塾门外, 便有一列士兵, 正整整齐齐地候在马车前面，煞是威武。士兵看到站在恬姐儿身旁的孟子坤, 顿时面露警惕，忙侧身把恬姐儿挡在身后，说道:“该回去了。” 恬姐儿攀着士兵的手臂，朝着孟子坤挥手:“孟伯伯, 我要回去了。” 孟子坤欲言又止, 但顾忌着有士兵在, 并没有说什么。他突然想起茶铺外遇到的修哥儿，便对着恬姐儿说道:“是了, 有一样东西, 我要给你。” 恬姐儿眨眨眼睛:“是什么？” 孟子坤便解开腰间的香囊，取出一个翠绿颜色的草编蟋蟀，道:“这是你的朋友留给你的。” 恬姐儿一眼便辨认出草编蟋蟀是修哥儿送的，毕竟这种编法，她只告诉过修哥儿。 孟子坤缓声道:“他去茶铺寻了你，只是你那时已经离开。那小郎君又要离开边关，回到他祖母身边去了，不能在这里等你，便托付我把草编蟋蟀给你。” 恬姐儿捧着草编蟋蟀，难免回忆起她平日里和修哥儿相好, 可修哥儿却为了其他朋友推了她。恬姐儿越想越生气，嘴巴顿时撅了起来。她把草编蟋蟀还给孟子坤, 说道:“我如今已进学了，不需要这些小玩意儿。孟伯伯拿走罢，你若是也不想要，便扔掉罢。” 孟子坤看着去而复返的草编蟋蟀，突然觉得头痛。 小孩子间闹了别扭，当真比大人还要难哄。 孟子坤回忆起修哥儿当时失落的神情，心中自然不忍把草编蟋蟀扔掉，便收回了香囊中。 孟子坤看着恬姐儿稚嫩的脸蛋，想要问问葡萄的境况如何。站在恬姐儿身侧的士兵，却打断道:“葡萄姑娘还在兵营里等你。” 恬姐儿匆忙地上了马车，那士兵不与孟子坤打招呼，便径直挥着马鞭离开了。 葡萄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饭菜。恬姐儿掀开帐子时，见桌上摆的琳琅满目，不禁轻呼道:“今日是要过什么节吗，娘为何做如此多好吃的吃食？” 葡萄刮了刮恬姐儿的鼻子，说道:“今日是恬姐儿进学的第一日，自然要好生庆祝一番。” 恬姐儿忙净了手，坐在凳子上。她看着桌上的碗碟，一时竟不知道先吃哪一个。因葡萄做的多了，恬姐儿吃罢饭后，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葡萄帮她揉着肚子，柔声劝她以后不要吃那么多。 恬姐儿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说起曹老夫子送她千字文的事情。恬姐儿得曹老夫子青睐有加，葡萄自然为她欢喜。 葡萄打开那册曹老夫子亲手标注的千字文，密密麻麻的红笔勾勒。葡萄看了几页，听到恬姐儿说着吃撑了，便将千字文收好，又熬煮了一碗酸笋汤，替恬姐儿消食。 葡萄陪着恬姐儿写完了几张大字，又温习了明日的书籍，看着恬姐儿睡下后，她才撩开帐子，走了出来。 兵营里，营帐中的灯火大都熄灭，唯独有巡逻的士兵，手中拿着纸灯笼，在四处巡视。那豆大的灯火，透过单薄的纸，散发出暖橘色的光芒，如同萤火般，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夜里风冷，葡萄裹紧了身上的裘衣，缓缓地走着。她看着弯月如钩，月色微凉似水，心中生出几分落寞来。 葡萄心神不宁地走着，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那微亮的灯火，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寂静。 过于冷寂的周围，让葡萄绷紧身子。她试探地寻找着方向，整个人却仿佛陷入了迷宫中，无论她怎么转，都找不到来时的路。 夜是冷的，葡萄的额头上却沁出了汗珠。周遭的一切，让葡萄心生恐惧。自从葡萄从江流上漂浮的棺木中醒来时，她便对这样寂静的环境，充满了畏惧。 饶是葡萄自己想出来的顺水行葬的法子，但一个人从四四方方的棺木中醒来时，葡萄还是怕的。 她嫁给谢陵之前，尚且是程阿婆面前的小孩子，需要人心疼呵护。不过一两载的功夫，便要孤身一人躺在棺木中，逃离长安城。 葡萄的胆子，本就算不得大。她性子柔和，却隐隐觉得自卑。这种卑微感，在葡萄来到长安城以后，越发蔓延开来，几乎如同肆虐的洪水般，要将她吞噬淹没。顺水行葬，说来简单，其实却有许多弊端。 ——倘若谢秦氏没有听从葡萄的请求，将她随意埋了了事，那要怎么办。 ——若是棺木被掀翻了，葡萄沉去河底，又该如何。 …… 种种的危险，葡萄在逃离之前，避免自己去想。逃离以后，葡萄又因为腹中怀着恬姐儿，受不得惊吓，而不能去想。 而如今，葡萄孤身处在寂静之处，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过去，被她掩埋在心底的恐惧和后怕，一时间全都涌现出来。 葡萄被困在那个圈中，身陷囹圄，不能自拔。 一时间，葡萄看着周围的一切。原本在白日里平平无奇的草木，如今却仿佛鬼魅一般，围绕在葡萄周围。葡萄几乎是慌不择路，她迫切地想要逃跑，离开这处黑暗，寻找到光亮的地方。 但葡萄越急，反而被困的越紧。 她踉跄着寻找着出处，却因为天暗，而踩上湿滑的石头。脚踝传来刺痛，葡萄身子一软，倒在地面。 摔倒在地，葡萄却不想要站起来。一是因为她脚踝的疼痛，让她无法起身。二是，葡萄心中甚至生出了荒唐的念头。 ——就如此罢。 无论是鬼魅，还是豺狼虎豹，就把她留在黑暗中罢。 葡萄顺势栽到在地面，她仰起脸，看着散发着淡淡银色光辉的弯月，心蓦然松懈下来。 葡萄闭上眼睛，让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这份感觉，让她回忆起漂浮在水上的滋味。 那时，她便是如此——蜷缩在一方狭窄的棺木中，凭借天意漂流到某一处。 那软绵绵的水，隔着棺木，托着她的腰肢，托起她整个身子。 “娘，娘……” “葡萄姑娘……” 接连不断的呼唤声音，把葡萄从自己想象中的溺水感中，拯救出来。她猛然睁开眼睛，用双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 草丛掩映处，传来葡萄细微的声音。 “恬姐儿……我在这里……” 一豆灯火，缓缓抬起，照亮了葡萄的脸颊。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明亮，让葡萄不禁闭上眼睛。她半捂着眼睛，缓缓睁开眼睑，看到了一只纸灯笼。 顺着纸灯笼的光亮，向上看去，葡萄见到了谢陵那张平静如水的脸。 谢陵看着葡萄的狼狈模样，衣裳脏了，人摔倒在地面，不禁拢起眉峰。 这个时辰，谢陵本该睡了，他却没有睡。谢陵和衣躺在床榻上，脑海中想着葡萄。 葡萄的一颦一笑，温柔似水。 恬姐儿回来了，谢陵知道葡萄忙碌地准备了一桌饭菜，要为恬姐儿庆贺。谢陵闭上眼睛，在想着现在，葡萄在做些什么呢。 恬姐儿人小，吃不了多少东西。葡萄又生的瘦弱，平日里用的也不多。那样一桌饭菜，定然要剩下许多没有吃掉。可是谢陵清楚，纵使葡萄吃不下，她会送给兵营里的人，却不会惦记着谢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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