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已经分不开眼前和实际,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她轻轻伸出的手掌,也无意识地蹭到谢陵的脸颊上。 一只绵软的掌心,抚上谢陵的脸颊,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谢陵心头乱了一拍。谢陵抬起黑眸,径直地注视着葡萄。 两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其中充斥的却不是柔情蜜意,而是属于黑夜的静谧。乌黑的发丝,顺着酒水飘散到谢陵的胸前。葡萄双眸迷蒙,手心却牢牢地攥紧着一张宣纸。 谢陵瞧那宣纸眼熟,便要从葡萄手中取下来察看。一开始,葡萄并不情愿,她虽然意识混沌,但仍旧模糊的记得,自己攀爬上柳树是为了什么——便是为了这挂在树上的宣纸。如今,宣纸到了葡萄的手中,她又怎么会轻易松开,让别人拿去。 谢陵伸出手,指着葡萄掌心露出的宣纸一角,语气淡淡道:“这应当是我的。” 葡萄黑亮的眼珠,微微转动,待她想明白了谢陵的话,才松开掌心,将宣纸还给谢陵。 谢陵打开查看,只见上头写着“美人手,醇酥酒……” ——竟是一首靡艳诗。 谢陵轻闭眼睛,这本是杏花坊想出的主意,既然没有美人,写几首艳丽的诗词,大概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谢陵草草写了一首,看罢脸颊发烫,实在觉得有辱斯文,便佯装自己才疏学浅,做不出像样的诗词,酒铺自然不能强人所难,只能作罢。谢陵回禀过后,转身一看,却不见这宣纸的踪影。 谢陵没有想到,宣纸会被吹到后院,挂在柳树上,还被葡萄取了下来。 谢陵拢眉,作势要将诗词撕破,葡萄却突然伸出手,将宣纸揣在怀里。 葡萄浓密乌黑的眼睫垂落,嘴里喃喃道:“做什么要撕呢……” 谢陵拧眉:“你可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 葡萄展开宣纸,将谢陵弄皱的地方一一展平,摇头道:“我没进过学,自然是不知道的。可这字……” 葡萄抚着那首诗:“写的这样俊,又没有什么黑点子,撕破了岂不是浪费?” 谢陵面上冷笑,不欲和这连字都不识的乡野女子计较。他只冷声道:“你既想要,仔细收着便是了,切莫让别的识字的看到了。” 葡萄点头应好。 谢陵翻身,从酒缸中跃出。果子酒已经浸满他整件衣裳,随着谢陵走出酒缸,哗啦啦带动满地洒落酒香。谢陵素来喜干净,身上黏糊糊的自然不自在,他转身想要回家换件衣裳。但谢陵刚迈出脚步,像是想到什么,他拢着眉回头望去,只见葡萄仍旧傻乎乎地站在酒缸中,怀里捧着那张宣纸,丝毫没有走出来的打算。 谢陵本是不想管葡萄的,他也不需要管她。谢陵边走,心中边想:酒缸中的水已经洒出来一半,即使葡萄在里面待上一整夜,也不会有事。 但谢陵走到一半,抬头看着天上月亮,被云彩遮掩了半边身子。谢陵拢着的眉宇,其中的沟壑越发深切,他口中满是嫌弃的意味:“真是麻烦。” 说着,谢陵便转身回去。 他确实不用管葡萄,但依照葡萄那般毛手毛脚,在他面前多次出糗的样子,万一……葡萄蠢笨到在酒缸里睡着了,被酒水溺在里面。到时,丢人的不知是葡萄,还有同样掉进酒缸的谢陵。 因此,谢陵不必理会葡萄,却又不得不管葡萄。 谢陵回到原地,事情果真如同他料想的一般,葡萄仍旧呆愣愣地待在原地,丝毫没有走出酒缸的念头。谢陵走近一看,才发现葡萄脸颊发红,双眸朦胧,或许是醉了。 谢陵轻声叹息,他将犹在滴着酒水的长袍下摆,轻挽了个结,束在腰间。谢陵伸出手臂,从葡萄身子穿过,他略一用力,便将醉倒的葡萄,从酒缸中抱了出来。 谢陵将葡萄放在后院休息的靠椅上,又推倒了酒缸中的酒水,直到里面一滴都不剩,才悄然离去。 果子酒的酒味并不重,寻常妇人家用膳时也能吃上几杯。但满满一酒缸的果子酒,可就是酒味扑鼻,而且葡萄不胜酒力,这才醺醺然。 葡萄是半夜醒来的,酒醒,梦也醒。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一张靠椅上,后院满满的是果子酒的清香味道。葡萄轻拍着尚且还有余晕的脑袋,模糊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葡萄顿时觉得脸颊滚烫,院子中的微风吹起,也不能消散她脸颊的热意。 葡萄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二日,葡萄听顾双儿所说,后院的果子酒被人推倒了,丁点未剩下。众人正在奇怪,秦娘子便道,是画师谢陵为了取景,不慎撞倒了酒缸,特意又送了银钱,给众人买了新的果子酒。 葡萄垂眸不语,但再想起谢陵时,只觉得心中微乱。 那张宣纸,也被葡萄带回了家中,她摩挲着上面的痕迹,虽然看不懂是什么字,但葡萄总觉得,若是有一日,她也能写出这样俊秀漂亮的字,那便好了。宣纸被葡萄收好,放在家中箱笼的最底层,就如同她对谢陵那一点点的似有若无的好感,也被她深藏起来。 …… 关于葡萄是酒娘子的传闻,如同淅淅沥沥的春雨般,在甜水镇传播开来。 人永远是守不住秘密的。但葡萄天真而纯粹,她不知道这一点。葡萄只以为,有人愿意保守秘密,她情愿昼伏夜出去杏花坊,只等程阿婆的病好了,她便不留在杏花坊。如此一来,葡萄做过酒娘子的事,便永远不会被人知道。 但传闻浮现,甚至有镇上游手好闲的男子,堵在葡萄家门口,污言秽语地说些调戏之语。葡萄脸皮薄,每被说上几句,就脸蛋通红。但葡萄更害怕,这些话会被程阿婆听到,于是,葡萄便大着胆子,举起家里种田的锄头,在那些闲言碎语的人面前摇晃。 那些人嘴上痛快,实际欺软怕硬,被葡萄这一唬,倒是不敢在葡萄家门口说三道四了。
第8章 第8章 但流言蜚语却没有因此停止。有好事之徒跑去寻顾双儿,顾双儿是酒娘子之事,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众人便想从顾双儿口中知道,葡萄是否当真也做了令人不齿的酒娘子。顾双儿推开阻拦她路的几人,口中没好气道:“你这般好奇,是不是也想让家里人去做酒娘子。想来也是,酒娘子的工钱不少,可惜你家中女眷,个个和你生的一般模样,獐头鼠目,就是送钱给杏花坊,酒铺也不会要的!” “你!” 骆三陪程如霜买布料针线时,也提及此事。骆三知道的传闻更多,他听闻美人醉上面的屏风美人,便是葡萄——程如霜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妹妹。骆三眼中闪过兴味,问道:“那姐儿我见过几次,不爱打扮,除了身段尚可,浑身一副穷酸样子。没想到人靠衣裳马靠鞍,她好生打般一番,倒是恍若神仙妃子了。” 程如霜的蔻甲掐紧掌心,面上温温柔柔地笑着:“什么神仙妃子,不过是贱命罢了。一幅画把你馋虫都勾出来了,你要是喜欢她,便和我爹说,把婚事换成葡萄,不正好随了你的心意。” 骆三见程如霜吃醋,连忙哄道:“我就是随口一提,她哪里比得上你。” 说着,骆三便将程如霜刚才看好的几匹布料统统买下,总算哄得程如霜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程如霜回到家中,看都不看桌上摆放的布料,和骆三为了讨好她,买的几封点心。程耀祖想要偷吃,他掀开点心的一角,刚抓了一把,黑乎乎的手掌便将白嫩的点心,都染成了乌黑颜色。 程如霜冷声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都多大年纪了,还鬼鬼祟祟的。” 程耀祖自幼被宠着,生平第一次被程如霜冷脸责骂,顿时气恼起来,点心也不吃了,坐在地面嚎啕大哭。程如霜只觉得丢人现眼,并不去哄他。程吴氏听到哭闹声,连忙把程耀祖扶起来,将开封的点心全部塞到他怀里,本想着说道程如霜几句,但见程如霜以手抚额,满脸烦闷的模样。程吴氏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匆匆咽下去了,只让程耀祖上外头去玩。 屋内恢复安静,程吴氏语气中带着埋怨:“耀祖是你弟弟,你日后出嫁了,也要靠着他才能不被欺负的。” 程如霜却神色微恍,只将骆三今日的试探,尽数告诉给了程吴氏。 程吴氏是中意骆三这个女婿的,一听骆三对葡萄有那种说不出口的念头,第一反应便是迁怒葡萄:“我就瞧她不是个好的,如今连你的夫婿都勾引了!” 程如霜不发一言,良久后才缓缓道:“葡萄这……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总不是个事。不如将事情真相弄清楚,倘若葡萄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好让她及时改了,不要酿成大祸。不然,葡萄名声坏了,日后弟弟长大了说亲,媒人一提及我们家,第一想到的,便是那些腌臜事。” 涉及到程耀祖,程吴氏自然在意,她连忙同意了,忙去操持一切。 程如霜神色淡淡,她心中所想,便是将葡萄钉在耻辱柱上。倘若葡萄当真是酒娘子,依照程吴氏的大肆宣扬,到时葡萄终身都要背上一个坏名声,婚事只能草草了事。一个名声腌臜的女子,骆三自然会没有兴趣。 葡萄家中闯进来一群人,其中为首的,便是程吴氏。程吴氏是长辈,葡萄自然不能像驱赶那些登徒子一样,将她赶出去。葡萄行为受限,程吴氏便领着人,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 葡萄眼见着拦不住,便只能走进里屋安抚程阿婆。屋内床榻上,程阿婆盖着被褥,被吵闹声音嚷醒,她拢眉问道:“外头怎么了?” 葡萄忍住心中的慌乱,朝着程阿婆清浅一笑:“家里屋顶漏水,找几个叔叔伯伯来看。” 程阿婆这才放心下来,轻拍着葡萄的手背:“人家帮了忙,你可要留他们吃顿饭。银钱还够不够,我再拿些给你。” 葡萄鼻子一酸,轻轻摇头:“我有的,阿婆,你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出去。修屋顶乱糟糟的,省的让灰尘进了身子。” 程阿婆点头。 跨过门槛时,葡萄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离开。 程吴氏早已经坐到了正厅中间的位置,她口中说着:“你要是没名没姓的,我自然不会管你。可你偷偷去做了酒娘子,将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葡萄沉默不语,不肯承认。 程吴氏便让人,把给杏花坊作画的画师谢陵寻来。谢陵来时,周大夫假装有事叮嘱谢陵,实际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来人,叹息道:“葡萄命苦,她年轻免不得犯错,可千错万错,总不至于将人逼死。你去了以后,多照顾着点葡萄,别人她寻了短见。” 谢陵点头。 周大夫看着远去的人影,悠悠叹息:“这么多人,逼迫一个姐儿,当真是世态炎凉。” 谢陵来时,看到的便是双眸盈泪的葡萄,那双平日里带着光亮的眼睛,此时黯淡无光,殷红的唇瓣失去了血色,紧紧抿着不肯说出一句话。谢陵环顾四周,周围涌满了人,要葡萄亲口承认,她情愿做了酒娘子,是自甘下贱。程吴氏有几分手段,顾双儿不肯说,她自然可以去寻其他人,得知葡萄在杏花坊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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