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谢陵眉眼中仿佛凝着霜雪,冷淡地打断了周大夫的话。他谢陵,怎么会和一个穷乡僻壤的乡野女子,有所牵扯。纵使他一时沦落到甜水镇,但迟早会回到长安城。到时,这里的一切,都如同大梦一场,绝不会在谢陵的人生中,留下丁点痕迹。 周大夫从未见过谢陵这副模样,即使他平日里是不苟言笑,但从未像此刻,仿佛有一条天堑,将谢陵和甜水镇的人分隔开来。谢陵的眼神漠然冷凝,仿佛他从未将自己当成过镇上的人,也没有将所有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中。 周大夫脸上的笑意散去,盯着那尚且带着温热的吊梨汤,问道:“那这……” 谢陵随口道:“还给她。” 次日,周大夫将两个空瓦罐给了葡萄。葡萄心中欢喜,便见周大夫一脸为难道:“这吊梨汤虽好,可谢郎君不喜吃甜物。昨日,我便将两份吊梨汤,尽数喝了。” 要周大夫将吊梨汤完璧归赵,宛如羞辱葡萄一般再还给她,周大夫是做不出来的,他只能吃罢两份吊梨汤,再随意寻个借口,好让葡萄没那么难堪。 葡萄便当真以为,谢陵不喜吃甜物,便道:“那谢郎君,他喜欢什么……” 周大夫只得婉转说道:“葡萄,你不该在谢郎君身上耗费功夫。我总瞧着,谢郎君不是池中物,他总有一日,要离开这处小地方的。” 而周大夫,和葡萄这类人,如果没有意外,应该要在镇上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 如此直白的言语,葡萄哪里能听不懂。葡萄讷讷应是,脚步慌乱地回到家中。葡萄将自己的身子,埋到被褥里,低声啜泣了许久。她知道自己有些痴心妄想——她大字不识,谢陵却能识字会作画,哪里能看得上她呢。 可葡萄仍旧是伤心难过,直到此时,她才无比确定,自己是喜欢谢陵的。 从未有那样一个人,情愿维护葡萄。这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 葡萄以为,她是漂泊在泉水上面的一只落叶,随风而动,随波逐流。好不容易,有一处温暖的岸边可以停靠,葡萄以为,那便是终点,不曾想,只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葡萄的泪水,打湿了被褥,氤氲出大片的深色痕迹。她纤细的身子轻轻颤动,发出的呜咽声音,却是沉闷的。即使在垂泪,葡萄还在想着程阿婆,怕程阿婆听到哭声为她担心。因此,葡萄连一场酣畅淋漓的哭泣,都做不到。 葡萄哭了许久,哭到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布满了水雾,哭到葡萄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在为谢陵而哭,还是为自己而哭。
第10章 第10章 葡萄再遇见谢陵时,她正和顾双儿从王家豆腐铺出来,手中提着两块热气腾腾的豆腐。谢陵迎面走来,微微点头示意。葡萄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匆匆地低下脑袋,做缩头鹌鹑。 反而是顾双儿,扬声喊道:“谢郎君。” 待谢陵走后,葡萄才放缓脚步,轻轻转过身望去,一双乌黑莹润的眼睛中,满是落寞。顾双儿觉得奇怪,便问出了声:“葡萄,你方才为何不说话?” 葡萄含糊其辞道:“一时忘记了。谢郎君……他不会在意的。” 葡萄收回视线,心中不免难过地想到。 谢陵确实觉得葡萄今日有些古怪,但他并不去深究。不管是什么缘故,葡萄对他的态度,能就此冷淡下来,这样很好,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这些时日,谢陵通过给人作画,攒下来一些银钱。他便雇了马车离开甜水镇,去往更大的都城,打听长安城的消息。谢陵在官府门口徘徊,正要进去,忽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群身穿银色盔甲的士兵,成列地朝着官府走来。 谢陵顺势躲在一旁,拿起路边摊贩的小物件,假装在挑选东西。便见一人,身穿圆袍直裰,踩粉底皂靴而来。面对前来迎接的官员,那人眉眼淡淡,只冷声道:“都城及周边村落,均需寻找此人。” 官员拧眉不解:“大人何苦连村落也要寻找,那人……生在富贵之家,便是沦落在外,绝不会肯去偏僻之地。” 那人轻笑道:“不仅要查,还要仔细查,莫要有漏网之鱼才好。查看之时,皆需要入户,问明身份。若身份有异者,无论男女老少,一并押送来都城才是!” 众人不敢有异议,皆齐声应是。 谢陵心中大惊,他未曾想到,自己是被人行凶,而罪魁祸首非但不害怕,反而将他当做凶犯,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这般看来,长安城谢家,恐怕有异,不然不会至今还没人来寻他。 而谢陵如今之计,便是想一个法子,躲避士兵的搜查。谢陵待在甜水镇,虽然假借的是周大夫家的远房亲戚身份,但这层身份不能深究。谢陵只得另外寻个新身份,唯有真真切切地成为甜水镇的人,才不会惹人怀疑。 程如霜婚期将近,程家近日忙碌,不得闲暇。程吴氏便想着将葡萄拉来,她心中打的算盘精,葡萄怎么也算是程家人,可以随意使唤。若是程吴氏寻镇上的其他妇人,还要留饭留菜,欠下人情,但葡萄是小辈,替程如霜忙碌理所应当。此外,纵使程吴氏看葡萄不起,也不得不承认葡萄能干,手脚麻利,做事利落。 程吴氏素来是个脸皮厚的,她不会因为曾经污蔑了葡萄,而心生愧疚,再不敢见葡萄。程吴氏先去找程阿婆,好说歹说,说程阿婆是程如霜的亲奶奶,到时程如霜出嫁,程阿婆定然要坐在首位,被众人敬酒。程吴氏转过头,又来劝说葡萄。 “婶子这些日子难啊,家中男人都是油瓶倒了都不肯扶起来的。你如霜姐姐是新嫁娘,总不好让她忙的蓬头垢面的,那样不像话。家里只剩我一个,整日操持家里家外,累的腰酸背痛。” 葡萄微张唇瓣,眼睛中似有波动。 程吴氏忙拉着葡萄的手,好声好气道:“你是个心好的,能不能过来帮帮婶子?” 葡萄心软,这又是头一次程吴氏待她这般温声细语,她便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葡萄跟着程吴氏来到程家,房梁上已经事先挂好了红绸,瞧着有几分喜色。梁下垂着几条火腿和晒干的腊肉,桌上放着未拆封的果子点心。程耀祖正踮着脚,偷偷尝着腊肉的味道,他嘴里满是咸味,还有肉香。 程吴氏嘴里嚷着:“我的小祖宗!” 说着,她便将程耀祖揽在怀里,却不是责怪程耀祖偷吃腊肉,而是怕他舔肉会闹肚子:“这哪能吃啊,我给你割下来一点,弄熟了再吃。可别叫你姐姐瞧见了。” 程耀祖瘪着嘴同意了。 程吴氏果真用腊肉,掺着蒜苔青葱,给程耀祖炒了一小盘菜。程吴氏将腊肉和饼子都递给程耀祖,程耀祖两手被占的满满的,他却并不吃饼子,只挑着碗里的腊肉吃。 程吴氏见葡萄站在一旁,笑道:“小孩子嘴馋,你别跟他学。” 葡萄轻轻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葡萄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先是将点心拆开,把果子点心摆满了盘子,红绿相间的,煞是好看。待点心铺好了,葡萄又拿起桌上的剪刀,剪起红纸来。程如霜拿着嫁衣走出来时,程耀祖正在埋头吃肉,他看到程如霜,忙把碗藏在身后,嘴上的油腥都想不起来擦掉。 这段时日,是程如霜大喜的日子,她不愿和程耀祖计较,便只是拢起眉毛,并没有多说什么。程如霜转身,看向正做活的葡萄,脆声道:“葡萄,你跟我进来。” 葡萄放下手中的红纸,跟着程如霜进了里屋。这是第一次,葡萄在程家待了这么久的时辰,也是她头次看到程如霜的屋子。程如霜虽然是个女儿家,却不像镇上的其他女儿家一般,只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屋子里。程如霜素来有主见,在镇上颇有美名,这使得程老大很看重这个女儿。毕竟程老大汲汲营营了大半辈子,大富贵没有得到,名声也不怎么好,但程如霜可以算是程家的异类。程如霜向来被人说温柔和善,唯独那次葡萄来要花用时,掉出来的坏果子,使程如霜的美名有些破裂,但她在众人眼中,还是大方得体更多。 程如霜的屋子不大不小,但除了她的床榻,还能摆放一张梳妆台,两个红木柜子。葡萄眼波流转,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梳妆台上面的东西。 胭脂水粉,画眉黛笔,还有光可照人的铜镜…… 葡萄甚少梳妆打扮,她大多数只是净面,挽发,便素净着出门去了。但程如霜看着葡萄白皙的脸蛋,心中却有些愤愤不平,明明她涂了粉,葡萄穷的连胭脂都买不起,却好似水灵灵的一把青葱,只要站在那里,便引人注目。 但程如霜看着自己手中的大红嫁衣,心中又生出一分自得来:任凭葡萄长的再白皙漂亮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嫁给乡野村夫,草草地过完一生罢了。哪里像她,她可是要嫁给骆三的。骆家家境殷实,她过了门以后,吃穿不愁,若是骆三是个争气的,日后穿金戴银也未尝不可。 思虑至此,程如霜看向葡萄的眼神,顿时温和许多。她举起手中的大红嫁衣,问道:“这衣裳,你觉得如何?” 葡萄伸手接过,她绵软的手掌,抚上嫁衣上面的五彩丝线,眼眸中闪过晶亮。 这样美丽的衣裳,穿上去定然会光彩照人罢。 程如霜的嫁衣,耗费了不少银钱,自然精致无比。 葡萄心中微动,想到自己不知会不会穿上这样的嫁衣,嫁给所谓的如意郎君……葡萄敛眉,莞尔笑道:“姐姐穿上此衣,定然会十分动人。” 程如霜闻言,心中更是喜不自禁。 程如霜叫葡萄前来,便是因为嫁衣的袖口,有一处细小的开线。此处瑕疵并不明显,但程如霜不能容忍自己大喜之日,穿上一件有瑕疵的嫁衣。程如霜知道葡萄手艺好,平日里程阿婆的衣裳,都是她做的,针脚细密,瞧着规整。 程如霜便道:“你将袖口缝好。” 葡萄颔首,又犹豫道:“可是外面……婶子那里还需要帮忙。” 程如霜轻挥手道:“现如今,最为要紧的便是这件嫁衣。至于我娘那边,我去同她讲,你只需要将这嫁衣缝补完好便是,万万不能出错。可知道了?” 葡萄轻声道:“知道了。” 程如霜便留葡萄在房内,她自己则是走出去,同程吴氏诉说葡萄的去处,要程吴氏不要打扰葡萄。这件嫁衣是重中之重,万一程吴氏一声大喊,让葡萄慌神,落错了针可就不好了。 葡萄低首,纤细的手指被针线带引,在嫁衣中间穿梭。乌黑的碎发,从葡萄的耳边垂落,她无暇去理会,只静静地穿针引线。骆三便是在此时进屋的,他看到纤细的背,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肩膀。柔美的女子在绣着大红嫁衣,一切显得安静而美好。 骆三从未像此时这般,觉得自己即将要迎娶的人,是如此令人心动。骆三迎娶程如霜,是因为程如霜模样好,贤惠得体,偶尔有几分小性子,惹得他欲罢不能。可骆三此刻,又觉得平日里的程如霜,不如现在的程如霜,让人想要亲近拥抱。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