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大用冷水净脸,破天荒地在青天白日沐浴换衣,身上的酒意才散去了大半。骆三生的身量高大,模样端正,他手中拿着上门来的礼物。程老大嘴里说着白费事,一边使着眼色,让程吴氏收下。 骆三手中拿着一坛酒,正是杏花坊的美人醉。刚取下酒塞,程老大便称赞道:“醇香浓郁,是好酒。” 程如霜起身倒酒,在看到酒坛附着的屏风美人时,却陡然变化了脸色。程如霜倒完酒,便不动声色地取下了贴在酒坛上的画。 程吴氏在厨房里忙碌,骆三来家中,定然要制备好酒好菜,荤素都有。程如霜冷着脸,将藏在手心的画,展开放在程吴氏面前。 “你瞧这是什么?” 程吴氏匆匆一瞥:“哪来的画,骆家哥儿带来的,他什么时候喜欢读书作画了?” 程如霜扯着程吴氏的衣袖:“娘,你好好看看,那脚腕处有什么?” 程吴氏这才停下手头的动作,凝神看着程如霜拿着的画——洁白如雪的脚腕处,有两枚小痣,一颗朱砂殷红,一枚泛着淡青。因为痣微乎其微,若非留心定然是注意不到的。 程吴氏顿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这画上的人,是葡萄那姐儿。” 葡萄被抱回家时,两颗小痣在她小巧的脚上,显得尤其明显。程吴氏当初看到时,还忍不住骂了一句:“脚上生痣,最是勾人。这姐儿长大了,也是个不安分的,趁早丢了干净。” 程吴氏听说了画卷的来龙去脉后,面上微恼道:“我就说这姐儿不是个好的,和杏花坊有了牵扯,还让男子看了她的脚,当真是不嫌丢人。” 程如霜状似无意:“听闻杏花坊的酒娘子,每月工钱不少,葡萄恐怕是囊中羞涩,才去了那里。” 程吴氏轻呸一声,听到程如霜的话,眼中立即闪过精光:“葡萄再怎么说,也是程家的人。她没爹没娘,我合该管教她。葡萄既然舍了脸面,让画师看了脚,定然得了不少银钱,正好你与骆三要说亲订礼,把葡萄那一份拿过来,也能让咱们家脸面好看。” 程如霜沉默不语,只默认了程吴氏将葡萄赚取的银钱,给她充脸面的举动。 程吴氏和程如霜,心中对葡萄做酒娘子的事情,有了猜测。她们暂时按下此事,只将饭菜端到厅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骆三定下了和程如霜的婚事,程吴氏大喜,程如霜得知此事,一向温和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喜色。 骆三摇摇晃晃地起身,程如霜要去送他。骆三却轻拍脑袋,要程如霜将美人醉的酒坛子取来。程如霜笑他:“都喝空了,还要坛子做什么。” 骆三却十分坚持,程如霜只得将酒坛取来。骆三一把将酒坛搂在怀里,手中下意识地摩挲着酒坛正中央的地方。但那里光滑如初,什么都没有,骆三轻轻一瞥,声音顿时冷下来:“画呢?” 程如霜心头一跳,面上若无其事道:“什么画?” 骆三比划着:“这里——有一副美人图。” 程如霜勉强笑道:“或许是酒水浸湿了,画卷自然掉下来了。” 骆三闻言,心中觉得可惜,但也不能迁怒于谁,他只将酒坛子塞回程如霜怀里,便晃悠悠地走了。 程如霜抱着冷冰冰的酒坛,想着骆三刚才的表情,脸色紧绷。她手上一松,酒坛便稀里哗啦地成了碎片。 程吴氏探出头问出了什么事情。 程如霜只道:“碰到脏东西了。” 程如霜和程吴氏找到葡萄时,葡萄正提着一只清理好的芦花鸡,朝着家里走去。程阿婆身子弱,周大夫说多喝些鸡汤鱼汤的,能补身子。葡萄这才精挑细选了芦花鸡,又央求卖芦花鸡的婶子,将鸡杀好。 程吴氏直截了当地询问:“你如今日子过得滋润,可是走了旁门左道?” 葡萄双眸睁圆,怔怔地看着程吴氏:“婶子,我没有。” 程吴氏不与葡萄迂回,只问她是不是去了杏花坊,做了那见不得人的酒娘子。 葡萄心脏砰砰直跳,实在害怕的紧。程吴氏逼迫的厉害,葡萄在她面前,忍不住要低头承认。但葡萄知道,自己不能,她便掐紧自己掌心,用身上的疼痛给予自己足够的勇气。葡萄直视着程吴氏,乌黑的眼睛泛着水光,像是因为被误解而羞愤。 “我没有。” 程吴氏厉声询问,可在葡萄口中,得不到肯定的回答。程吴氏没想到,面团一般的葡萄,这次竟然如此嘴硬,不禁气的脸颊涨红。 程如霜见状,这才淡淡开口:“没有就没有,娘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和奶奶平日里勤俭度日,如今却大鱼大肉……让别人看了,难免会生出些胡乱的猜测来。娘和我,也是为了你好。” 程吴氏立即点头应和:“你昨日买肉,今日买鸡,这银钱是哪里来的?” 葡萄微张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我借她的。” 葡萄转身看去,见是顾双儿。顾双儿走到葡萄身旁,微抬起下颌,先发制人道:“你们一个是葡萄的婶子,一个是她姐姐。怎么阿婆生病,需要养护,葡萄没有银钱买好菜好肉,你们都不拿出钱来贴补,让她反而来找我借。既然今日巧了,你们就将葡萄欠我的银钱还了。让我算算,芦花□□十文,昨日的鲫鱼九十文,还有前日的……” 程吴氏急匆匆道:“都是葡萄找你借的,莫要牵连我们。” 说罢,程吴氏便拉着程如霜匆匆离开。 葡萄见危机解除,向顾双儿道谢。顾双儿只道是小事,又感慨了一番。都是一家生的,偏偏程阿婆良善纯朴,程老大一家就是唯利是图,当真让人觉得奇怪。 葡萄淡淡一笑,心中却还在担心,程吴氏会再追究酒娘子的事情。 葡萄便向秦娘子央求,她白日里不来杏花坊,只待月上柳梢头,众人都回家了,她再来踩酒曲,定然不会误事。秦娘子自然同意,便给了葡萄一把后院的钥匙。 弯月如钩,月色朦胧。 葡萄轻推开杏花坊的后门,待她进门以后,又顺势将门合拢关上。葡萄换好衣裳,轻踩在酒曲上面。待酒曲踩完后,葡萄正要换衣裳,却发现柳树上有一张洁白的宣纸,挂在树枝上颤悠悠地晃动。月色皎洁,铺在宣纸表面更显得雪白,仿佛染了一层霜,又好似笼罩了浓雾。葡萄站在柳树下,仰头看去,她隐约看到宣纸上面有字,但因为距离太远,并不能看的清楚。 葡萄心中好奇,便取来长梯,顺势攀爬上去。宣纸挂着的树桠过于高,葡萄伸长手臂,还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 小巧的足,在长梯上踮起。 长梯轻轻颤动,葡萄似乎察觉到什么,惊呼一声,长梯轰然倒下,葡萄攀在纤细的树枝上。 她额头沁出圆润的汗珠,试探着朝底下望去,心中不禁打颤儿——这样高,摔下去,脸会花,腿会折的罢。 纵使葡萄知道,深夜漫漫,杏花坊中不会有人在。但葡萄心中忍不住渴望,万一有人在呢。 ——求求罢,千万要有人在。 谢陵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抬起头,看着随风飘舞的衣裙,纤细的身子,打颤的双腿…… 之前的屏风美人,让杏花坊的美人醉大受欢迎。杏花坊又请来谢陵做画,只是这次,葡萄怎么都不肯松口。无法,杏花坊只得让谢陵画些月色景致。 谢陵本是待在前屋,但那里到处都是酒,没有一丝一毫可以画出来的景象。谢陵便穿过前屋,走到院子里,这才碰到了被困在树上的葡萄。 谢陵嫌弃葡萄蠢笨,想着乡野女子大概都是如此,明明是人,却更像一只无用的猫儿,硬生生地把自己困在了树上。
第7章 第7章 葡萄攀着树枝的纤细手臂轻轻打颤,她乌黑莹润的眼睛睁的圆鼓鼓的,里面盈满了恐惧。葡萄向四下张望,发现了谢陵的身影。那双本是担忧的眼睛里,立即闪过一抹希望的亮光,葡萄软声央求着谢陵:“谢郎君,帮帮我罢。” 谢陵看着那两条纤细柔弱的腿,颤悠悠地打着转儿,他俯身想要扶起倒下的长梯,却发现长梯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已经变得摇摇欲坠。这样的长梯,若是任凭葡萄踩上去,一个失足,便要狠狠地摔倒在地面。 谢陵声音清冷:“长梯有损,我另外去寻。” 闻言,葡萄却摇头,语气里满是哀求,她双臂已经变得酸软无力,再也支撑不了许久。 “不行的,我等不了许多时辰……” 话音刚落,葡萄原本攀附着的树枝,便突然向下弯曲到极致,清脆的折断声音,传到葡萄耳中。 葡萄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口中急切唤着:“谢郎君,救我……” 谢陵见那纤细的身子,陡然与柳树分离,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葡萄似飘零的落叶,悠悠地落在了谢陵的怀里,单薄的脊背,紧紧地贴在谢陵的胸膛。怀中突然出现的温香软玉,让谢陵脚步后退,一时不察,双脚被绊倒,便直直地栽倒在后院的酒缸中。 这处酒缸,内里贮满了果酒,并不是为了贩卖,而是因为杏花坊是酒铺,在其中做活的伙计们,酒徒甚多。这酒缸里面的果子酒,价廉但味道足,若是伙计们有谁馋瘾犯了,便盛上一盅,细嚼慢饮,也能喝上许多时辰。 葡萄从柳树落下,连带着谢陵一同坠落于酒缸之中。身子落入果子酒中,激起澄澈带着殷红色的浪花。 “哗啦”一声,酒缸中满满的果子酒,便从中溢出许多,在酒缸周围的地面上,落上一圈水色痕迹。 葡萄于上,谢陵在下,两人齐齐地落在酒缸里面,身上很快沾染了醇香甘甜的果子酒香气。酒水从两人的衣角渗入,很快便将整件衣裳都弄得湿乎乎的。 葡萄原本梳好的发髻散乱,袅袅发丝如同水中精怪般在酒水中散开,一部分飘散在水面,另外一部分垂落在水底。可葡萄不是精怪,她和妖冶惑人的精怪没有半分关系。葡萄的脸是白的,眼睛是乌黑如墨,唯有唇和脸颊,有桃红娇俏的颜色。 尤其是那双眼睛,水凌凌的,在葡萄没有落入酒缸之前,它便是莹润透亮的,里面纯粹干净,没有半分污秽杂念。此刻,那双眼睛因为被酒水浸染,熏染上了一丝丝朦胧的醉意,变得飘忽不定起来。谢陵的身影,在葡萄眼中,也开始有了重影。 谢陵身上同样不自在,他鼻尖充斥着果子酒的香气。除此之外,还夹杂着少女身上不知名,独属的干净气息。谢陵无暇欣赏,他心中只觉得麻烦至极。他向来不同女子亲近,如今这般……实属无奈之举。两人只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酒缸之中,这让谢陵觉得,自己和旁人最为舒适的相处距离,被莫名拉近,让他很不自在。 葡萄却全然不知,她伸出柔荑,轻轻摆动着,清悦的声音中满是疑惑不解:“怎么会有两个,三个谢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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