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龄竟有些为太子感到可惜,如此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圣上却还是不待见他。 可圣上不待见他,也不全然是因为他,是因为他父亲,因为尉迟氏,才恨屋及乌。 太子还在与邓太守商议大坝竣工之期,远远望过去,独他一人身姿伟岸,剑眉星目,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挺拔气势。 太子是像母亲的,也是他运气好,圣上可是大美人,幸亏像了娘,像爹可完了。 据说太子爷的生父,那位尉迟大人长相十分丑陋,满脸麻麻赖赖,而且矮小驼背,令圣上极其厌恶。 传闻当年是因为文宗朝和突厥的第二次战役中,尉迟府引以为傲的嫡长子战死沙场,文宗皇帝为了安抚功勋世家,便欲许配一位公主给尉迟府次子。 当时没有哪位公主愿意嫁,都知道尉迟府二公子矮小丑陋,脾气暴躁,谁会拿自己的后半生填这样的窟窿? 杨太妃自己也有女儿,她只顾着护自己的女儿,更不会在意圣上这样一个养女了。 联姻人选久悬不定,后来杨太妃为了保住自己的女儿,就向文宗皇帝荐选了圣上,当时的皇四女,城阳公主。 圣上是被逼着嫁进尉迟府的,成婚不过三载,尉迟驸马就得了肺痨撒手人寰。 如今关于当年的那段往事,已成禁忌,阖宫无人敢提。 * 回程途中,经过灵昼寺,凤龄掀起帘子向外张望:“殿下,那是灵昼寺,很有名的,我们去看看吧。” 太子闭目养神,没什么兴趣:“不去。” 凤龄白了他一眼,反正闭着眼他也看不见:“就去看一眼嘛,据说有求必应,特别灵验。” 太子不搭理她,她就先斩后奏,径自叫停了车,就下去了。 太子爷甚是无语,瞪她一眼,无奈也只能跟着下去了。 一众随从也跟着进了灵昼寺,这里香火缭绕,人声鼎沸。 殿宇远观巍峨,近观庄严,独有一种不染尘埃的庄重,有闹中取静,普渡众生的佛法大成之意。 寺中有一颗百年老木,挂着成千上万根红签。 岁岁年年,人群熙攘往来,从殿中求取红签,诚心祈愿后,再挂到树上。 每一根签,都是一个衷心所求的念头。 是人间百态,是芸芸众生。 凤龄也去上香跪拜,求得一根红签,无比虔诚的的写下心愿后,挂在树梢上。 她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神情十分诚恳。 太子对她的一本正经表示鄙夷,神鬼之说如何能信。 这世上哪有神灵能完成的愿,只有坐拥权势者,方能如愿。 不过待她走后,太子特意慢她几步,去看那支红签上到底写了什么。 不知她许的什么愿,是升官发财,还是阖家团圆。 听说她这些年一直在找她哥哥,又屡屡照拂远在定陶和通州的亲眷。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签,签上写着两行字。 【虔心拜求,诚愿九郎,平安康健,事事如愿。】 【愿结连理,不负流年,白首偕老,儿孙满堂。】 背面写着:建宁九年,五月初十,灵昼寺,崔凤龄敬上。 太子沉默在那里,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程九郎,竟然是程九郎。 这个女人,有时那么精明,有时却这么愚蠢。 想到程景砚,太子心情微涩。 那个家伙实在命好,从小便是家中独子,父母疼爱,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宫中读书时,人缘也好,同窗大都照顾他,亲近他。 年岁渐长,又有许多女子前仆后继的喜欢他,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就罢了。 真是没想到,连位高权重的崔凤龄都喜欢他。 都对他趋之若鹜,都为他如痴如狂。 为什么有些人的命就这么好,一辈子顺风顺水,实在是让人嫉妒。
第10章 回去的时候,凤龄就感觉太子爷心情不好。 一直冷着脸,闭目养神。 两人在马车上一人坐一边,气氛十分低沉。 待回了行宫,用过晚饭,凤龄洗过澡,准备上床睡觉。 前面突然来人叫她,说是太子要吃宵夜。 凤龄爬起来,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太子身边近身侍奉的有四个人,怀安,怀德和福海,福寿。 来叫她的人是福海,估计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声音越说越小:“太子殿下说要吃手擀面,又说行宫简陋,多有不便,膳房当差的厨子已经回去了,这深夜叨扰,恐怕叫人觉得咱们苛待奴仆,就烦请崔尚宫去做一碗来。” 凤龄蒙在那里,不能苛待奴仆,就苛待她是吗? 简直欲哭无泪,亲娘啊,真是个祖宗! 大半夜的吃什么手擀面?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门外福海又敲了几声门:“崔尚宫,您听见了吗?” 凤龄只好咬牙切齿的爬起来:“这就来。” 谁叫人家是太子爷呢,不忍也得忍。 前院里,太子坐在榻上看书,潦草翻过几页,才问:“崔尚宫去了吗?” 怀安回话:“刚才看着已经进厨房了。” 太子又翻过一页:“叫个人去盯着她,务必亲力亲为,别想差使旁人糊弄我。” 怀安面露难色:“殿下,这崔尚宫毕竟是正五品的女官,这大半夜的,让她去擀面条,是不是…不大好?您三思啊!” 太子本来就看不进去书,一下子站起来:“我就偏要这么干,又如何?” 他走出门,抬腿就往厨房去了:“我看她敢不敢阳奉阴违,敷衍了事!” 怀安那几个侍奉的人虽然为难,可也不敢说。 太子爷一贯这么喜怒无常。 一路走到厨房门口,太子突然止步不前了,此时此刻倒是觉得有点不合时宜了。 堂堂储君,像什么样子。 这进也不是,回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好在凤龄没看见他,还在费心费力的擀面条,心里在骂娘。 太子可不敢让她看见,不然把脸丢光了。 就往门旁边挪了挪,正好挡住自己。 月光穿过门窗,照在她侧脸。 她挽着袖子擀面切面,头发有些松散,垂下几缕发丝落在肩头,时不时拨弄一下。 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妩媚多情,像是会说话。 鹅蛋脸,桃红颊,肤白腻理,纤秾合度。 这样的美丽,仿佛生来就是该享福的。 本是人间富贵花,怎能叫她染尘埃。 太子爷脸上面无表情,心里五味杂陈。 无声无息的来了,站一会,又无声无息的走了。 过了半个时辰,凤龄费了老大劲终于端着一碗手擀面从厨房出来了。 他奶奶的,这大半夜的折腾人,今天这碗面要敢剩一根,给她等着! 等到了太子门前,她敲敲门:“太子殿下,面好了。” 福海推开门,满含歉意的看着她:“尚宫大人,太子爷说困了,先睡了,不想吃了。” 我!!!凤龄气的差点没把那碗面扣在福海头上。 行,睡了是吧,折腾我,自己睡了是吧! 好你个李谕,我没得睡,你也别想睡了! 福海看她像是要吃人的样子,赶紧把她拉到一旁:“崔大人,息怒啊,太子爷就是这性子,咱们都伺候这么多年了,您该知道的。” 福海语重心长地劝慰她了半天,凤龄的表情扭曲得如同一个怨妇。 可她实在困的不行,心里斗争半天以后,还是忍气吞声回去睡觉去了。 回去后,刚躺到床上没睡一会,太子那边又来人了:“崔尚宫,太子殿下说晚上有蚊虫,睡不着。” 凤龄又被吵醒,一肚子气,砸了一个枕头过去:“有帐子,自己挂去。” “殿下嫌弃我们笨手笨脚,叫您过去。” 苍天呐! 凤龄瞪着俩大眼睛:“你们就给我个痛快吧!” 福海敲着门:“瞧您这话说的,是太子殿下指名要您去,我们也没办法呀,您就委屈一下吧,您醒了吗,我进来了啊。” 凤龄眼睛都睁不开,又被福寿拖去了太子房里。 此刻太子爷正穿着寝衣,环抱双手,大爷似的披了件外套坐在榻上。 凤龄眼圈乌青,无语凝噎:“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子指着床:“把帐子挂上,飞虫吵得我头晕。” 凤龄此刻也是披头散发,头晕眼花。 因为来的匆忙,袜子都忘记穿了,挂帐子要到床上去,又不能穿着鞋上去。 不然太子爷还不把她的头给拧下来? 她叹了口气,把鞋甩开,就光着脚站到床上去了。 她脑子现在不大清醒,有点手忙脚乱。 一边挂一边叹气。 她都有点可怜东宫那帮人了,真是一把辛酸泪。 太子看着她,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这女人竟然光着脚上他的床? 她怎么敢把鞋脱了? 她怎么敢在他面前光着脚? 如此轻浮孟浪,成何体统! 半刻钟,她挂好了帐子,转过头去:“殿下您看,这样可以了吗?” 说着又道:“不行,我再给您挂个熏香吧,驱蚊虫的,保证不会再有任何飞虫打扰您了。” 她想赶紧忙完走人,可千万不要再来找她了。 太子脸色阴沉沉的:“把你的鞋穿上。” 他一催,凤龄着急忙慌地跳下床,赶紧低头找鞋穿。 还不是他催命似的叫她来,不然她能急得袜子都来不及穿吗? 太子看着她,语气更加忿然:“这屋里除了我,还有怀安他们,你怎么敢在这里脱鞋脱袜?” 凤龄就道:“又没光膀子,光个脚而已。” 大惊小怪的。 再说怀安他们是太监,有什么要紧的。 太子大怒:“你还想光膀子?说得什么混账话!” 凤龄悻悻的,真无语了。 敢情她是跟元宁公主待久了,下限降低太多。 光脚怎么了,脚嘛,谁没有啊? 而且她又不是大白天光着脚在外面乱逛,是半睡半醒,太过匆忙,才忘记穿袜子了。 又要她挂帐子,不脱鞋哪行呢? 这太子殿下今天晚上是专门来找她茬的吧? 她低着头穿鞋,表情不忿,却没注意到身上素绸的寝衣因为领口有些大,不慎露出一片白皙肤色。 再深一点,甚至可以看到明显的形状,幸好还有半缕长发挡在胸前。 太子爷冷着一张脸,简直没眼看:“鞋穿好了赶紧滚出去!” 凤龄扁着嘴,真是哑巴吃黄莲,被他支使了一晚上,还挨一顿骂。 她招谁惹谁了她? 旁边福海讪讪的想,往日出行在外,吃穿多有不便,也不见太子爷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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