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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妃恩宠之盛，天下皆知。 他不过是个漂泊的江湖人，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姬梓岚看向远方，如多年前雪妃会看的方向一样，那里有湛蓝绯红的天空，摇头道：“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就像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她的服饰永远华贵整洁，不留一丝褶皱，她的微笑从来端庄得体，叫人挑不出一点的毛病，她是个合格的宠妃。直到她为了保住我的性命，在陛下面前自尽。” 镜十三高大的身躯一震，“什么，你说望晴、你阿娘她，是自尽的？” 姬梓岚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是啊，她妄图用死来证明我是皇家血脉，让陛下因为她的死心怀愧疚，以为这样就能保我一命。” 姬梓岚抬手盖住自己的脸，“可是，我与陛下生的并不相像，我的眼睛，像你。” 这对父女有着一模一样的凤眼，顾盼生辉，流转汇华，任是无情亦动人。 寻常见了，只会觉得这两人都是好相貌，是那鹤立鸡群、明珠皓月的风流人物，只有仔细看他们的眼睛，才会发现，这两人的眼睛何其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我害了她。”镜十三闭上眼睛，握紧手里的玉佩，“也许我当初就该不顾一切地把她带走，我们一家三口，哪怕远赴海外，隐姓埋名……” 姬梓岚眼睛红了一圈，声音依旧是镇定的，“斯人已逝，木已成舟。你不必自责，这是我母亲她自己的选择。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你，如果不是因为我，母亲不会选择自尽来证明自己。所以，这件事，怪不得你。” 前尘往事，论起对错，逃不过阴差阳错，无可奈何几个字。 “自母亲去后，我和姬弗相依为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随母亲一起去了。”姬梓岚从袖子里取出玉佩，“我不会同你走的，这宫里太冷，我会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雪白掌心托着玉佩莹润，镜十三并不去接，他道：“这枚玉佩你留着罢，哪一日你改变了想法，以此玉佩为凭证，我便会带你离开。” 青色流苏穗子垂下手腕，姬梓岚垂眸，握住玉佩，“好。”
第54章 乌祸（三） “为什么不跟师傅走？”姬弗一步一步走到姬梓岚身边，与她共赏静湖染上霞赤颜色，深蓝交织着潮红，像铺开一匹变色的锦缎，瑰丽奇异。 姬梓岚扬眉，眼睛斜斜瞟姬弗一回，凤眸似经年水洗过的黑曜石，说不出的动人风情，“你想让我走？” 姬弗立刻握住姬梓岚的手，他的身形已然高大了许多，如今比姬梓岚还高半个头，他急切地道：“阿姐难道是要我把心剖出来给阿姐看吗，我最重要的人就是阿姐，我哪里舍得阿姐走。如果阿姐想要，这江山我愿意分阿姐一半，用来挽留阿姐。” 姬梓岚失笑摇头，“你胡说什么，我不会治国，要江山何用。我和你相依为命，世上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两个人，终有一日，我会看到你登上至尊之位，那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姬弗喜形于色，一把拥住姬梓岚，头轻轻搁到姬梓岚的肩膀上，“那阿姐答应我一件事，在我登上那个位子之前，阿姐不要和任何人成亲，哪怕是为了我巩固势力。我自己可以，不希望阿姐用自己的未来为我牺牲。阿姐也不要离开我，我真的、真的只剩下阿姐一个人了。” 姬梓岚看不到姬弗的表情，不知道他在说这些话时眼睛是怎样的冷漠狠厉，只是轻轻拍一拍姬弗的背，“好啦，多大的人，还撒娇。” 姬梓岚淡淡地道：“我这样的身份，虽说外人不知，但是终究见不得光，成亲我是不敢想了，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曾经我认为皇宫是个牢笼，困住了你我，现在我想开了，实际上，有你在的地方，就是你我的家。弗儿，我不会离开家的。” “真的吗？”姬弗惊喜地抬头，双眼看着姬梓岚，有一片秋叶打着旋儿落到他头上。 姬梓岚笑了笑，“当然。” 她高高扬手，白色玉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啪”一声落入湖水中，打乱了光滑如镜的湖面，只留下阵阵涟漪缓缓扩散。 身处深宫，被帝王禁足，只要姬弗不愿意，姬梓岚没有任何可以逃离皇宫的方法。 她唯一的后路，也已经被她扔入湖水。 姬梓岚伸手摘去姬弗头上的叶子，眼神温柔如水。 半个月后，先帝身边来了个老头，糕点做得好，颇受帝王喜爱。实际上，那个老头姓邙，是镜十三送进来的，他暗地里对长乐宫也多有照拂。 我立即了然，这不就是邙师傅嘛，因为输给了镜十三，所以不得已来保护姬梓岚。 说到底，镜十三总是放不下姬梓岚的，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转瞬间，长乐宫内雪满屋檐，琼枝玉树，白苍苍一片。 姬弗撑一把七十二根伞骨的油纸伞，伞面上绘有仙鹤祥云，他踏雪前行，黑衣直身，冷艳眉目，唇色淡红，像极了雪中红梅逸出。 而姬梓岚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氅，怀里抱着个鎏金喜鹊登枝铜手炉，从正门出来，看到姬弗，不施脂粉的姣好面容露出微笑，迎上前去。 “外面有人，撤了。” 芊泽说罢，灵力一收，两人走向对方的画面像是无数水滴组成的水幕又化作水滴，哗然落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们是晚上悄悄来到长乐宫的，用了芊泽的障眼法，外面的侍卫便发觉不出异样。 只不过，撤去障眼法后，我们才发现，竟然快到了吃朝食的时候了，我们如果不快点回去，如归殿的宫人也会发现的。 我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 芊泽伸了个懒腰，“说到底，还是没发现乌祸的消息。国师那老混蛋，是不是在哄你们，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就是他脑子糊涂编出来的。” 崔璞看起来尚算精神，道：“乌祸既然是人心执念所化，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其中定然有什么契机。这乌祸既然可能和永安公主的嗜睡症有关，是当今陛下登上皇位之后出现的可能性极大，我们需得弄明白陛下登基后，皇宫里出了什么事，或者是永安公主身上发生的变故。” “啧。”芊泽不耐烦地挠挠头，“如果奚岁生那酒鬼在就好了，她那两只蝴蝶能入人的意识之境，到时候发生了什么，能见得一清二楚。真是，需要的时候不在，在的时候总是给我添麻烦。” 芊泽一说，我立刻想到了那时入薄黎意识之境时发生的事，从那里我们看到了他和妙华嫣的过往，也差点折在意识之境里头。 “算啦，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天晚上，再来一探究竟。”听到宫人走近的声音，芊泽干脆利落地变成了簪子，插在了我的头上。 我和崔璞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忙施展轻身功法，一路避着人，回到了如归殿，装作起床洗漱的样子。 崔璞每日例行是该去长乐宫给永安公主诵咒的，没想到这次刚刚进了长乐宫，宫人悄悄带我们走到一侧，提醒我们陛下来了，正在和公主说话。 我们自然不好打扰，所以与那宫人说好先离开，择时再来。 出了长乐宫，芊泽兴致勃勃地问：”皇帝和公主谈什么，会不会和乌祸有关？” 树上的那条红丝带在风中飘扬，崔璞道：“应是和北羌王有关，北羌王是一国之主，不会在大周久留。他离开前，总该把向永安公主求亲的事情定下来。” 我道：“陛下和公主两人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陛下怎么会同意自己唯一的阿姐嫁到北羌那么远的地方。他们大概是在商量怎么推拒北羌王的求亲。” 崔璞道：“永安公主的嗜睡症一直没有解决，不失为拒绝北羌王的借口。” “你们说的头头是道，为什么不干脆去偷偷听一听，不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了。”芊泽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和崔璞对视一眼。 我道：“……这不太好吧。” 崔璞道：“陛下的身边肯定有侍卫守着，现在又是白日，我们没有足够的把握不被他们发现。” 芊泽道：“……你们好歹是除妖的道士，就没带敛息符或者练个敛息术什么的？” 我其实可以试试，曾经教习杀人时有一个需要学会的就是如何把自己的呼吸心跳降到最低，像雪天里的狼伏击猎物一样，长时间的等待和耐心是必须的，悄无声息地隐藏着自己的踪迹。 宗门里的敛息术和敛息符都是专克妖，我用不到，而崔璞，他皱了皱眉头，“这样窥探陛下和公主，真的好么？” 我似乎能想到此时芊泽翻了个白眼，她说：“难道你们上次，不是偷偷去那什么鸿胪寺窥探北羌王吗？” “……”上次是为了查妖，谁会没事去窥探一个男人。 “你们不去，我就去了，那溯世术里没看出什么，说不定这两人私下里说话会透露点什么。”话音落，我头上一轻，芊泽肯定是进了长乐宫，去偷听姬弗和姬梓岚谈话了。 生怕芊泽出什么纰漏，惹出事来，我和崔璞只得再次进了长乐宫，小心避开宫人，躲到了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用了些术法，遮挡住身形。 姬弗着黑色直袖锦袍，外罩一件黑色薄绢金丝开襟长衣，身边有金色蝴蝶围绕着他翩翩起舞，他伸出手，一只金色蝴蝶在他掌心停驻。 “不管过了多久，阿姐总喜欢用这法子逗我开心。”他艳丽眉眼倏地伸展，嘴角的笑容若有似无。 姬梓岚长发委地，一对水晶流苏钗摇摇晃晃地插在发髻后面，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她怡然靠着树干，脸色依旧苍白，穿的衣服颜色却极艳，拖尾的榴色罗裙上绣了大片的海棠花，金丝勾勒出花的盛放的、半开的、含苞的姿态，生机盎然。 裙子上落了几只金蝶，与裙子上栩栩如生的海棠交相辉映，是一种极致艳丽的美。 “因为我的事让你烦恼，当然也应该我来让你开心。” 纤长的食指指节上，一只蝴蝶轻轻扑扇着翅膀，姬梓岚向这只蝴蝶吹了一口气，霎时，所有的蝴蝶化作金色的流沙，扬散风中。 姬弗眸中似乎有些失望地看着那蝴蝶化成流沙，动作自然地拂去姬梓岚鬓角一缕碎发，“阿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为阿姐的事用心是应当的，我只是怕，阿姐有什么想要的不愿意说出来，我自己是个愚笨的，猜不出阿姐的心思。” 他盯着姬梓岚的脸，“阿姐，北羌王又在上朝的时候，向你求亲了。” 姬梓岚低头，神情莫测，“是吗，你答应他了？” “阿姐明知，我永远不舍得你离开的。”他轻轻拨弄了下姬梓岚发髻上的一支流云步摇，意图亲昵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是阿姐你，想离开皇宫，离开我。原来阿姐说的那些，都不做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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