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过馊臭的饭菜,喝着狗盆里的稀粥,睡过冰冷的桥洞,穿着死人的衣裳。 他不知道贫富的差距,不知道自己和畜生有什么差别,不知道浑浑噩噩的自己该不该活着,不知道他的未来是冻死或者饿死…… 他活的像条野狗,为了一口吃的,可以去抢,可以去骗,可以去偷,因为只有肚子不饿,才能睡个好觉。 他偶尔会混入一群混混中,狐假虎威,偷鸡摸狗,得来的钱能吃好几天饱饭。 他也会帮人搬麻袋、抬货物,一天挣的钱也够买件新衣服。 直到他因为两波混混之间的争斗,得罪人,被打了个半死。 他奄奄一息,不知道该去哪儿,身上的钱被那群混混搜罗走了,他想看病也没有钱找大夫买药。 他躺在巷子里,伤口痛的发麻,嘴里也有腥味在扩散,依照他的经验,或许是被打到肺腑了。 他躺了很久,嘴唇干燥,脑袋晕眩,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挪着笨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向巷子外爬。 他还是想活着,哪怕他活的一点不像个人。 忽有点滴凉意扑脸,他眨眨眼睛,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尘土,瞬间,大雨如注,像是天水倒灌,把他浇淋湿透。 他的意识逐渐沉入黑暗,迷蒙的视线里,雨中有一双金缕鞋,停在他的面前。 是谁? 等他醒来时,他像是躺在云里,身下的被褥中有淡淡的花香缭绕,他坐起,撩开纱帐,只见室内宝瓶香花,金鼎玉台,一派富丽堂皇之色。 他身上被换了一件白色的衣裳,料子摸起来柔软光滑,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他穿上床下摆的一双短靴,走到门外,天光已晴,院中有十数棵开满浅粉色花朵的大树,那树下却站着一个蓝衣少女,手执一杆紫玉箫,玉指弄箫,箫声宛转悠扬,穿透人心。 呜呜箫声中,万千花落,无风而舞,盘旋低绕于少女身旁。 恍然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女。 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才能见到仙女吗? 一曲箫声止,万片花瓣失了托浮的力量,骤然落下。 片片落花之中,蓝衣少女宽袖盈风,步步如踏青云,花颜含笑,来到他面前。 “你可好些了?” 他红着脸摇头,又点点头。 他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少女道:“我叫扶风,这是我师父的府邸,你叫什么名字?” 他手指交缠,只觉得自惭形秽,“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扶风皱眉,“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心中无措,“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扶风喃喃:“名字,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 一个青衣小童快步走来,作揖道:“帝姬,时辰到了,陛下请您回宫。” 紫箫在扶风帝姬手中转了个完美的圈,转到身后,“我知道了。” 扶风帝姬浅浅一笑,“下次再见,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望着扶风帝姬离去的背影,她不知道,名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住在这扶风帝姬之师的府邸中,后来才知道,扶风帝姬的师父,乃是当朝国师,扶风是陛下的女儿,所以才能拜国师为师。 没过几日,他又见到了帝姬,这次扶风给他带了一块玉,她笑吟吟地,“我一见到这块玉,就觉得和你很相配,送你。” 他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礼物。 扶风又顺便掏出一包糯米白豆糕,递给青衣小童,“喏,你最爱吃的,我顺路给你买的。” 小童强自抑制满脸欢喜,道:“多谢帝姬。” 这才恭恭敬敬的接过糕点,迫不及待打开油纸包,吃了一大口,脸颊被塞得满满的,扶风帝姬看着小童,笑出了声。 即使这个温暖的笑容不是对他露出来的,可他看着,心中已暗自下了决定,他想以后一直能看到这样的笑容。 扶风帝姬又转过脸问他,“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我,我没有。”他眼中充满希冀,“你能给我一个名字吗?” “这——好罢。我最近在史书中读到,四国中名将左丘以孤身入千军取敌军首领项上人头,是个极为勇猛的人物,不如你就姓左丘吧,你觉得怎么样?” 他欣然应下。 扶风帝姬又道:“有了姓,还得有名。”她青山眉绿水目间染上一丝轻愁,“即使是名将左丘那样的人物,也免不了当朝权力倾轧,官场迫害,最后死于同僚的阴谋下。倒不如寄情山水,泛舟沽酒,来的逍遥自在。那便取一个单字,遥如何?希望你以后能逍遥自在,快活一生。” “左丘遥。”他念着这个自己刚得来的名字,望着这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心跳如雷,胸中有一股热气涌动,眼角有湿意渗出,“是,我有名字了,我叫左丘遥。” “既然有了名字,不妨你帮我个忙?”扶风帝姬眨眼一笑,“我看你比我年纪小,做我的师弟吧。” 左丘遥怔住,“我——” “我一个人孤独的很,他们怕东怕西的,连个和我正儿八经说话的人也没几个。你如果不介意,我去求求国师,让他收你为徒,以后我可就多个小师弟啦。”扶风帝姬手指轻轻一点左丘遥的额头,温热的指腹一触即离,却在左丘遥心湖上泛出圈圈涟漪。 国师住的庭院中种着数十丛凤尾竹,碧绿幽森,清新雅静。 国师是个高人,他常常戴着一张面具,莫说平民百姓,整个国师府上下,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国师来历成谜,并不妨碍他成为国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国师。 扶风帝姬的术法都是从国师那里学来的,连吹箫也是跟着国师学的。 国师熟知天文地理,擅长各种术法,能够与天界和地府的仙人沟通。 当扶风帝姬说想让国师收他为徒时,国师从白玉面具中露出来的眼睛乌沉沉地看着左丘遥,左丘遥被那双眼睛一瞧,只觉整个人仿佛站在雪地里被一瓢水从头洒到脚,冰凉透骨。 “我只会收你一个徒弟。”国师轻飘飘的话语决定了他的未来,“你如果真的为他好,你就送他去别处,国师府不适合他。”
第85章 金玉怨(一) 左丘遥命若浮萍,遇到扶风帝姬之后才有归处。 左丘遥不能住在国师府,可扶风帝姬坚持要把他留在身边。 几番争论之后,扶风帝姬拗不过国师,退而求其次,想让左丘住在国师府中。 国师思量一刻,问道:“你自己的想法呢?” 这问的自然是左丘遥,左丘遥望着扶风帝姬,“只要能跟着帝姬,在哪里都可以。” 扶风帝姬此时不过十几岁,她道:“好罢,你以后跟着我,我让侍卫教你武艺,你跟我随太傅一起上课。” 宫里的男人,除了皇室之人,只能是宦官和侍卫, 扶风帝姬特地为左丘遥求了一个特权,他成了一个能随时跟在她身边的男护卫。 也是从那时起,他除了跟侍卫练武外,他学会了如何跟在一个人身后。 像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影子。 扶风帝姬曾问他:“你有想做的事情吗?” 左丘遥沉默地摇头,他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跟在扶风帝姬身后一辈子,直到他老的再也走不动,才会停止。 “教你的高师傅说,你很有天赋,太傅也说你兵书学得好,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像个锯嘴葫芦,只是摇头。 “你呀,一开始认识的时候还能和我说上几句,为什么现在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了?难道在这宫里待久了,你也畏惧我的身份,所以不想当我的朋友了?”扶风帝姬十分寂寥地问。 “不,我不是!”他只是知道自己配不上扶风帝姬,所以才会用沉默掩饰一切。 扶风帝姬苦笑道:“是我太自私了,我将你当成我的护卫使唤,却还想让你把我当做朋友,对不起。” 左丘遥慌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救过我命的恩人!”也是他默默喜欢的人。 更何况,哪有他这样的护卫,不仅能和主人一起上学,吃住用度几乎比肩公主,宫里也没有人敢轻视他。 他有时会从睡梦中惊醒,现在的生活或许是他做的一场美梦。扶风帝姬从来没有救过他,他还是那个在市井中打滚的流浪儿,懵懵懂懂,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来临。 扶风帝姬笑道:“你如果真的想感恩,就不要抱着报恩的心情,试着去思考,思考你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朋友,不是只会跟在我身后的小笨蛋。” 他讷讷开口,“我很笨吗?” “敢问我了,有进步哦。”扶风帝姬忽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扶风帝姬比他矮,所以他乖乖地矮身低头让扶风帝姬揉他的头发,惹得她笑个不停,“阿遥,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左丘遥闻到扶风帝姬身上传来的兰花香,暖风依依,他没喝酒,竟觉得要醉了。 最开始跟在扶风帝姬身边,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保护她,用自己的命,用自己一生的时间。 可人是贪婪的,欲望是无底的深洞,没有人能够填满,他不再满足于能天天看到扶风,他想摸一摸她的手,他想碰一碰她的脸,他想把她抱在怀中,这样他的怀里才不会显得空空荡荡。 他又是理智的,他配不上扶风帝姬,他只是个护卫,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出众的才情,就算脸长得再好有什么用,那并不能让扶风多看他两眼。 那一年,扶风帝姬的母亲,皇后宛氏病逝。边境鈅脂人蠢蠢欲动,刚回到皇都述职的盖公,又被皇帝打发去边境。 他借着这个机会,入了盖公门下。 他身份卑微,没有任何能向上攀爬的手段,他知道帝姬看重他,出于他自己的私心和自尊,他不能利用扶风。 从军,是最快获得权力和官职的办法。 他想凭着自己的力量获取一切,他那时对未来充满期盼,会有那么一日,他披甲凯旋,不是以帝姬护卫得来的荣耀,是他用战场上的战功换来的显赫地位。 知道他要去边境后,扶风帝姬担心了很久。 战场之上,九死一生,风沙埋忠骨,马革裹尸还。 扶风帝姬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阿遥长大了。” 他此时比扶风帝姬高了很多,像条忠诚的狗一般,坐下来,任由扶风帝姬动作。 “如果我不是公主,或许可以和你一起去战场呢。”扶风帝姬弯起眼睛一笑,“在那之前,国师会骂我吧。” 他道:“陛下不会同意的,战场太危险了。” 扶风帝姬脸上掠过一丝阴霾,“阿爹?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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