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着她,她摸了摸我的脸颊,眼里流出泪水,喃喃道:“活下去,活下去,我的……” 我躲在箱子里,身上被母亲盖了好几层衣服,热得我喘不过气。我看见照进箱子里的光被黑暗吞噬,听见外面移动桌椅的吱嘎响声。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 好像听见什么“嘶嘶”的声音,我心中害怕,还想着母亲说的躲猫猫,像一块木头僵直着,一动不动。 黑暗里,我的心脏砰砰跳动,一下一下,像急促的鼓声。 箱子里忽然露出一丝光,光越来越多,我朝外看去,打开箱子人的不是母亲,是一个没见过的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红衣,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原来这里,还有一条漏网的小鱼儿。” 红衣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右手拿着一杆白色的长烟枪,他拿烟枪敲了敲我的脑袋,“原来是个仙灵体。” 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仙灵体,但也正是因为这仙灵体,我活下来了。 因为除了我,村里所有的人都死了。 包括母亲。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遇到的这个男人,就是我噩梦的开始。 那时才三四岁的我被男人提着后领子离开了从小生活的村子,再也没有回去过。 男人不会养孩子,我跟着他,先是饿了几顿,被饿的奄奄一息后,男人才反应过来,扔给我一块饼。 他不愿意摸我脏兮兮的头发,他永远俯视着我,眼里却似乎又没有我,“吃吧吃吧,这一顿之后,你该为我做点事情了。我听说拥有仙灵体的人,是仙人遗落世间,终有一天会回到天上去。我想知道,一个满手血腥、罪孽加身的人,还能不能成为仙人?” 吃完饭的第二天,我被他关到一间屋子里,屋里面爬满了蝎子、毒蛇、蜘蛛。 关进去之前,他说:“如果你不能在月亮落下之前出来,那么你就饿死在里面,或者被那些漂亮的小乖乖咬死,分尸。” 毒物特有的腥味在门关上后,突然变得更加浓烈,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挥舞的钳子、分叉的舌头、覆着绒毛的细腿……我瑟缩着身子,面对整整一屋子的毒物,无处可逃。 那一天,我脱下身上的外衣,用衣服拂去椅子上的毒蛇和蝎子,拿起椅子,狠狠砸向了窗口!
第98章 恨相思(四) 月亮落下之前,我出来了。 稀饭被放在门前地上的破碗里,已经凉了。 我饿的饥肠辘辘,端起那碗粥,在晚秋的夜里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天,他把我和一只兔子关在院子里,他说,那只兔子就是我的食物。 兔子并不是普通的兔子,是一只修炼有成的小妖,不能化成人形,却已经开了灵智。 饿到极致,开了灵智的兔子,也依然是兔子。 抓到兔子的时候,我已经饿了三天,我一口咬在兔子的脖子上,兔子哎哎叫唤,“不要吃我。” 对于这只小兔子会说话,我感到很惊讶,“你会说话?” 小兔子讲了很多,它说它是被那个奇怪的红衣男人抓进来的,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草了。求我放了它,它一定会找到好吃的给我。 它逃不出院子,我也逃不出去,我们两个,不是我吃了它,就是它吃了我, 肚子里是空的,饿到极致,仿佛会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我在尚未尝到死亡的味道时,先明白饥饿是一种怎样难耐的滋味。 我吃了那只兔子,充满着腥气的兔血顺着食道一路流到胃里,兔子临死前绝望的哀吟好像还在耳边回荡,最后消弭于无。 往后很多时候,我喝过其他动物的血,妖的血,人的血,自己的血。 这些血的味道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腥,一样的热,一样的恶心。 兔子的死不是结束,男人把我带到一个脏乱的巷子中,臭气冲天的巷子里,有溺便的痕迹和桶里的泔水,几条野狗在巷子尾虎视眈眈。 “这样的地方,真让人讨厌,不过很适合你。”烟枪一头冒出冉冉白烟,奇异的辛辣气味冲淡了巷子里的臭味。 我看着男人的身影远去,像一朵霞云消失。 我萌生了逃跑的想法,我不要跟在他身边,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母亲。 我跑了两步,几条野狗吐着气,龇牙咧嘴地靠近我。 他们吓得我我狠狠摔倒地上,我使劲地向后挪动,鲜血在粗砺的土地上漫开,野狗的鼻子抽动的更急,我抱着自己,被逼到墙角,哽咽出声,“阿娘,阿娘,你来救救我……” 小孩子的眼睛没有善恶,只有对力量的惧怕。 蝎子和蜘蛛毕竟身体小,兔子毛茸茸的引不起危机,而野狗,它锋利的尖牙,凶狠的眼神,足以吓哭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 我记不起那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因为从那之后,我面对的,是比野狗更大、更危险的虎豹豺狼。 红衣男人是个神出鬼没的人,他常常出现在我看不见的角度,以达到吓我一跳的目的。 有一次,我赤手空拳地制服了一头老虎,便听见他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树上传来,“不错,你已经有跟在我身边的资格了。” 一根白玉烟枪在那树枝上轻点几下,几根拇指粗的树枝“咔嚓咔嚓”断裂,落到地上。 翠绿的树冠中,露出一个缺口,红衣男人懒散惬意地躺在树杈上,美艳眉目舒展着,肌肤如光映千雪,此刻他左手持着那跟烟枪,嘴里吐出一个烟圈,“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给我杀一个人。” 那天,我换了新衣服,是和他一样的红衣。 他带我来到一座高塔上,塔一共九层,每层塔的塔檐上都挂着十二只鎏金的铃铛,我们跟在守塔人的后面,上到塔的最高层。 高塔之高,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极目远眺,是大片葱绿和排列整齐的房屋,暮色四合之间,炊烟袅袅升起,诉说着寻常人家的幸福。 而这最高层,里面铺着七色染就复杂花纹的地毯,四角立着半人高的大花瓶,房间中央摆着一个檀木小几,两个蒲团。 几案上,有一卷画轴。 守塔人打了几个手势后,转身离开,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哑巴。 片刻后,乌皮靴踏在木头阶梯上的声音,一步比一步近。 是个大肚子、圆脸盘的肥胖中年男人,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下巴上有五层肉,他乐呵呵地笑着,坐到蒲团上,他实在太胖了,如果跪坐,小几也会被他顶开。 这个看起来又肥又老的男人一开口,就是“杀的人在桌上”。 男人不急不缓地吐着嘴里的烟圈,对面的胖男人闻不得这味道,咳了几声。 男人这才笑道:“报酬呢?” 胖男人比出三根手指,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只要成了,这个数。” 眼帘微抬,是一双秋水般潋滟的桃花眼,男人用烟枪抵开合上的卷轴,上面画的是个雄壮威武的男人。 胖男人陪着笑,“不知这次您亲自出手,有什么要求?” 男人懒懒散散地回道:“这次不是我。”他手一扬,站在窗口的我仿佛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吸过去,双膝重重地跪在地毯上。 “是她。” 胖男人瞟了我一眼,再小的眼睛也挡不住他蔑视的态度,“就她?连八岁都没有吧,怕是及不上妖术师大人半点,如何能完成这重任。要知道,霹雳门里光守卫就有五百人,霹雳门主马一刀天生神力,昔年江湖天山七剑也败在他手下,这么个小女娃儿,不行不行!” 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名字,准确来说是称号,旁人对他又敬又怕,所以送了他一个“妖术师”的称呼。 妖术师吞云吐雾间,眼眸半阖,嘴角似笑非笑,“她如果死了,我自然会替她完成任务。” 胖男人喜不自胜,庞大的身躯缓慢而坚持地站起来,给妖术师深深作揖。 妖术师却拿着白玉烟枪往桌上一磕,殷红的唇张开,白齿红舌,说出了自己的要求,“除了之前许下的五成,我还要你们任家的百灵玉。” 我不知道百灵玉是个什么东西,但见得此话一出,胖男人因为喜悦发红的脸突然变成了白色,两片丰红的嘴唇抖着,干笑道:“您要那东西做什么,除了能照明,它——” “嗯?”拉出一个长长的音,妖术师胜券在握,心知肚明,不无威胁,“还能提升功力,是不是?” 胖男人苦着脸,“百灵玉,我们倾尽全庄之力,每年才得那么两块,如今府中也不多了,实在是凑不齐您要的数目啊!” 妖术师摩擦着袖子上的暗纹,沉默着微笑,几乎在胖男人就要松口的时候,他笑道:“好吧,作为我的老主顾,我给你们打个对折,五十块。” 胖男人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汗水,一方染着口脂的浅缬色帕子随手被他扔到一边,“是,我这就回去,命下人给大人备上五十块百灵玉。霹雳门的五成在门主死后,我也会一并奉上。” 胖男人离开了。 风摇响挂在角檐下的铃铛,声声入耳,又吹走屋中残留的烟气,拂动妖术师的发丝。 这缕风悠悠扬扬,回到窗外,给一轮明月盖上一层薄云。 我在妖术师的指引下,潜入了那所六进的大宅院,找到了在里面安睡的霹雳门主。 凡是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总要在睡觉的房子周围布下许多护卫,这不是因为他们的地位,而是为了防止刺杀。 比如像我这样的刺客。 霹雳门主是杀的第一个人,所以我对他的印象是他很会打鼾,鼾声在半里外就能听到。正是因为有这鼾声,我才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他的护卫很多,一队有十五个人,守在他的门前,每隔半个时辰会换一次班。 我要做的,就是趁这换班的时间溜进去,杀了门主。 月被云掩,夜吞命终。一刀下去,我下意识剜出那颗心脏,并握住了它,滴滴答答的血润湿袖子。 这颗心脏,和牛羊狗的也觉不出特别。 原来杀人和杀那些禽兽,也没有什么分别。 我虽红衣染血,但两者颜色相近,并不容易看出来脏。 我随妖术师离开宅院,那里已是兵荒马乱,通明的灯火和错愕的喊叫,传达着一个信息,主人死了。 然而刚出宅院不久,我们便遇到了一群由妖假扮成的蒙面人,叫嚣着要杀妖术师。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他的身手,仍是那杆烟枪,挥舞如风,身如电闪。他口中吟诵着奇异诡谲的经调,无数条红色的小蛇从地下钻出来,游动着,蛇口一张,吐出一团火焰。 我暂且称它们为“火焰蛇”,火焰蛇出现后,大大增强了妖术师的战力,那些妖一旦接触到火焰蛇吐出来的火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扑灭,只能看着自己被火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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