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朵自发间飘落,连瑾下意识接住,摊开一看,只有半片嫣然。断口横跨蕊心,颇为齐整。是方才他和小姑娘打斗的时候,被他的剑锋无意劈开的。 嫣红的一点,虽不大,却异常惹眼。 这该是今年冬天最后一树红梅了…… 连瑾如是想着,却不甚在意,面无表情地扬手,想把花丢了。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双惊慌的眼,他手不由一颤,像被施了定身法,硬生生停在半空。 乜了眼身后那抹纤细的红装,明明不胜寒风,却敢跟他一斗。 连瑾哼笑,收回目光继续往前,仿佛并未放在心上。 指尖却是摩挲着那半朵红梅,一点点将它深藏入掌心。 * 连瑾走后不久,卫旸也带着元曦离开。 吵闹的后院很快安静如初,只剩红梅摇映人间,掸下片片落英,似下了一场绯红的雨,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吱呀—— 柴房的木门开了,带起的风推开地上的落英,有几瓣飞入墙脚的沟壑,随水流缓慢无声地飘远。 两道高挑身影从门后走出,一前一后站定。层叠绣着金丝蟒纹的膝襴,在零星落花间摇晃,跳跃出刺目的碎光。 “好险,要不是这位云中王出手,让卫旸注意不到这间柴房,今日随鹿游原回去的,可就是咱们了。”眯眼瞧着人离开的方向,卫昶长舒一口气。 似想起什么来,他又问面前的人,“皇兄,他这么做,是不是说明,比起卫旸,他更有意偏向咱们?否则他人都已经走了,何必再折回来?” “偏向咱们?”卫晗冷笑,“他就是个搅屎棍,谁也不偏。北颐越乱,他就越开心。今日肯出手帮咱们挡灾,不过是想让咱们养精蓄锐,好跟卫旸斗个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罢了。人家这‘战神’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卫昶心头一震,“那咱们还要拉拢他吗?别到时人没拉着,还反给自己惹一身腥。” 卫晗挑眉,“拉呀,为何不拉?他想利用咱们打击卫旸,咱们也想借他的手除掉卫旸。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为何不能结盟?富贵险中求,厉害的武器往往都是带刺儿的,只要利用得当,没什么好忌惮。等将来我成了太子……” 他说着,脑海里不禁浮想联翩,嘴角不由自主跟着高高扬起,余光觑见腰间那块象征着“恒王”之尊的玉佩,又倏地沉下脸。 将来成为太子…… 他是章皇后的长子,正儿八经的嫡子。倘若五年前,卫旸没有回来,今日高坐在东宫之上的,就该是他! 忽而风起,红梅一阵纷乱。 卫昶抱着胳膊打了个寒噤,打量着他的脸色,忙岔开话题,“话说刚才,连瑾说卫旸护了个女人,会是谁啊?之前那么多人往东宫塞人,他都没要,逼得他们都要去找小倌了,怎么突然蹦出个女人?什么时收的,我怎么没听说。” 他生来就是个好奇的性子,适才连瑾说话的时候,他胃口就已经被吊至天灵盖,奈何柴房没有窗,他只能在里头转圈干着急。 卫晗却是不屑,“这还用问?除了他那个宝贝‘妹妹’,你看他还在乎过谁?” 想当初,他们兄弟几人一块在文华殿念书。隔壁就是女学,专为公主和几个伴读的世家千金准备,那丫头自然也在。 彼时她才刚回宫不久,人胆小得跟什么似的,不敢说话,更不敢看人,父皇亲手给她剥橘子,她都不敢接,只知道一劲儿往卫旸身后躲,哪里有个公主的模样? 他很是瞧不上,他的胞妹汝宁就更加瞧不上,天天伙同章含樱几人,一道给她使绊子。不是把她的文房四宝偷偷藏起来,就是故意把她写完的课业丢到太液池里,害她被太傅训斥。 那时她身份还未曝光,大家还都是兄弟姊妹,血浓于水。照理说,他该管管,可看着她怯懦畏缩的模样,连告状都不敢,他实在不想给她半个眼神。 弱小的东西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可卫旸竟然来了。 明明比他还冷漠,比他更瞧不上弱者,却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小东西,愣是把书堂闹得鸡飞狗跳。当着众人的面,把汝宁她们的东西全扔去太液池,还罚了她们每人各二十大板。无论她们怎么哭着求饶,他都无动于衷。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卫旸发那么大的火。 自那以后,这丫头就再没去过书堂,一应学识皆由卫旸亲自教导,他也就没再关注过。 也是在后来,听塾中的伴读时不时谈论她,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本那张漂亮、却也仅是漂亮的脸,不知何时绽出了傲人的光,如蝶破茧,花倾颜,一颦一笑都有了别样风采,叫人魂牵梦萦。 北颐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难道连卫旸都能明目张胆地对她偏爱至斯。 就是不知,这种偏爱,究竟能偏到什么地步了…… 看着远处逐渐缩成豆子大小的东宫马车,卫晗幽幽勾起唇角。
第12章 夕阳 马车辘辘地行,镂空鎏金香球在车顶画着半弧,左右摇晃。 暗香幽浮,透着松塔的干燥,是内府专供的降真香,同眼下这万物复苏的时节正相称。 元曦靠在车围,风透过雕花挡板拂到她脸上,耳畔碎发摇曳,挠得脸颊痒梭梭的。她侧头蹭了下肩膀,眼尾余光顺势飘向对面。 上车后,卫旸就一直在看书,没跟她说过话,甚至都没抬眼看过她。 明明适才在凌霄楼还抱着她,死活不肯撒手,这会儿子倒像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究竟在唱哪出? 倘若他不是太子,她就该喊“非礼”了! “哼!”元曦撅起嘴,小小地发泄一声,扭头不再看他。 灵金色的日光透过镂空雕花,碎在她脸上,白皙的肌肤透出细帛一样的光泽。嘟起的唇便是上好的红釉,剔透饱满,仿佛戳一下便会如酥山般回弹颤摇,煞是可爱,勾人去咬。 卫旸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却是闷声一哼,继续低头看他的书。 死丫头,没良心,自己救了她,她不道谢也就罢了,竟还跟他置气。莫不是还在想那连瑾,觉得是他挡了她的大好姻缘? 嘁,一个蛮族王爷,连储君都当不上,有什么好想的? 一股无名火在腔子里冒头,卫旸由不得收紧五指,书页一角随之“窸窣”皱起。 他惊醒过来,伸手去抚平,却发现,自己上车时随手翻的便是这页,眼下车都已经离开凌霄楼老远,他却还没翻过去…… 这股邪火,就越发消不下去了。 “需不需要我把人给你找回来?”卫旸冷哼。 说完,自己也愣住,忙咳嗽一声作掩,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书。渊渟岳峙,沂水春风,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爷,适才的失仪就只是他梦中呓语。 可一双视线却似有自己的意识,还是飘了出去。 那厢元曦听得一头雾水,把谁找回来? 兀自蹙眉琢磨了半天,她只能想到叶轻筠。毕竟他们是从凌霄楼里出来的,而整座酒楼,她也只跟叶轻筠算得上相熟。 只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元曦身手虽算不得好,但自信从浮白小筑出来,绝没有人发现她。若不是半路杀出个连瑾,她这会子说不定已经平安回到铜雀台,继续她的岁月静好,不会惊动任何人。 即便现在,她被卫旸逮个正着,可一时半会儿,他也寻不到她和叶轻筠往来的证据,不能把她怎样。 难不成是在诈她的话? 元曦轻轻咬住下唇,斟酌许久,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殿下若是不介意,找回来也无妨。” 没有直接点名是谁,就不会被诈话。自己的声线也很平稳,没有露怯。 元曦很是满意,还暗自舒了一口气。 唇角略微上扬,像早春绽放的第一朵桃花瓣。双瞳半遮半掩地藏在长睫下,融了秋水神-韵,金芒从上面滑过,灵动美好。衬着窗外的无边春色,端的是一幅上好的仕女画。 可落在卫旸眼里,就都成了少女怀春的娇羞。 不介意?找回来也无妨?所以她的确是在想连瑾,甚至还真的希望自己能帮她帮人带回来。 呵。 不过才见了一面,也值得她欢喜成这样? 就没见她对自己这样笑过。 一次也没有。 每次在铜雀台那群丫头面前放肆笑完,扭头见了他,就立马拘束起来,跟瞧见阎王一样。低着眸,肃着脸,比内阁里的大臣还板正,好像自己跟他毫无瓜葛,只是她的顶头上司,见面也是为应付差事。 卫旸深吸一口气,漆沉的凤眼似打翻的浓墨,阴鸷到可怕,那般浓烈的阳光落在他眼里,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你想都别想!” 他寒声斥道,说完便继续低头看书。 面上无情无绪,仿佛刚才那声怒吼与他无关。宽袖下的手却是掐紧了奇楠珠子,青筋爬满手背,每一根都清晰可见。指尖因用力都泛了白,隐约还在颤抖。 元曦被吼得莫名其妙。 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疯?什么情况,她到底怎么他了? “毛病!”暗自腹诽了一句,元曦也转过头,懒怠再搭理他。 转眼就快到惊蛰,窗外也染上好春景。桃李次第开放,整座帝京尽都被笼罩在淡淡的芬芳之中。道边的小摊小贩也明显多了起来,虽还未入夜,叫卖声已响成一片。 元曦眯眼享受着熏风,忽然“咦”了声,“怎么是往城外走,不回宫吗?” 卫旸眄她一眼,淡声:“去北苑。” 元曦愣住。 北苑,是太后的寝宫。 不在皇城之中,而在京郊的归云山上。 倒也不是建德帝昏聩到,把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赶出宫去。不过是老人家看不惯他如今的颓废模样,自己走的。 说来,她也是将门出身,性子最是刚烈。先帝爷过世的时候,她也才二十出头,连皇后都还没做明白,就咣当成了太后。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权臣公然叫板,而彼时的建德帝就只是个刚开蒙的孩子,子丑寅卯都分不明白。整个北颐,卫氏江山,都系于她一人身上。 这么多年,要不是她咬牙苦苦支撑,现今的龙座姓什么,还真不知道。 这好不容易熬到建德帝成年,可以独立执掌江山,国力也日渐兴旺,都有万国来朝之盛况,她总算能歇歇了。熟料,又闹了这么一出。 一国天子,不理朝政,只想皈依佛门,搁哪朝都是笑话! 太后一生要强,无法接受自己养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没办法改变他的主意,便索性自己搬出皇宫,眼不见为净。只要建德帝不退位出家,她也懒得再管。 元曦刚进宫那会儿,建德帝出于愧疚,对她还算不错,后来他一心向佛,对这些红尘俗世都无甚所谓。甚至那日,她身份被戳穿,他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并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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