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樱到底是爱面子的人,叶轻筠可以在外随意抛头露面,丢叶家的人,她却做不到。哪怕这事是她占理,赢面很大,她也不愿上衙门现眼。 咬咬牙,她主动退让一步,“成,就按你说的价算。正好刚刚我也给了你一支金簪,够买你那几碟破果子了吧?” 照常理说,自然是够的。 可叶轻筠要是个按常理做事的人,就不会有这么一出,“浮白小筑是凌霄楼最高规格的雅间,价格自然不菲。恕我直言,章姑娘那只簪子,刚好只够进门费,其他一应茶水都得另算。” 说罢,她便再次低头,把算盘珠子拨得惊天动地。 章含樱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是宁国公府上的千金,这点银子于她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可偏不巧,她今日出门并未带多少银两。照目前的架势,倘若她不能当场结清这笔账,还不知有多少后手等着她。 急火攻心之下,她本能地去摸腰间的软鞭,想把这算盘砸烂。 可她手才刚摸过去,叶轻筠就跟挨了一鞭似的,“啊”地惨叫:“章姑娘竟然打我?”眼皮子一翻,人就倒栽葱似的笔直倒了下去。 章含樱眼珠子都快瞪掉,“我还没打你呢!” 叶轻筠“呃”地一声回过气来,却还是眯着眼,有气无力道:“哎哟,这不说明您鞭法精湛吗?”说完,便又“呃”地一声,昏迷过去。 周围的店小二都是她的心腹,这会子也看明白状况,立时迎上来,又是跪地哭天抢地“掌柜的,您死得好冤”,又是攥着章含樱的手,说锦衣卫就在楼下,要拉她过去评理。 章含樱自然不肯,招呼自己的婢女上来帮忙。 两方拉扯起来,屋里很快乱作一团,倒是没人有空再关心元曦了。偷偷蹲身捏了捏叶轻筠的手,她便趁乱离开浮白小筑。 * 元曦会一点武。 确切地说,她是懂一些简单的防身术,和借助周遭环境藏匿身形的小技巧。都是当年在野狼谷求生时,卫旸教给她的。 有这傍身,加之凌霄楼的地形,她早已烂熟于心,避开锦衣卫下楼并不算难事。 可是要从楼里出去,就不大容易了。所有门都己经被堵死,出不去,元曦只能暂且去后院的柴房躲一躲,等人都散了再离开。 可还没等她走近,木柞的小屋里头就先传出说话声,男的。 内容虽听不真切,但语气却格外急躁,像是跟她一样,在躲那群锦衣卫。 会是谁? 声音还挺耳熟…… 元曦屏住呼吸,越发蹑下步子,想上前一听究竟。 可还没等她靠近,后头就赫然响起一声大呵:“什么人?” 一道锐利剑锋伴着一抹玄色身影,从院中一株红梅树后头杀来,带起阵阵落英,狂乱如血。 元曦还没看清楚来人,剑锋就已经逼至她眼前。 她眼皮大跳,忙偏身躲开。寒芒擦着她鼻尖横刺而过,将一朵从她鬓间甩落的红梅劈成两截。 那一星寒光之隔,是一双少年人的眼。 深邃幽寒,像细嫩的花叶尖覆着的一层薄雪,看着花叶新鲜温暖,触及了,却是沁人刺手。 一击不中,他很快便翻转手腕再次出剑。元曦还没来得及眨眼,寒光就已逼至她鬓边。几缕青丝不堪剑气,在零星落花间凋零落地。 元曦头脑一瞬空白,连呼吸都忘了,本能地往后躲,可速度根本跟不上。 再有一寸,那柄利剑便可直取她性命,千钧一发之际,旁边忽然横出一抹银白,比那长剑还快,仿佛白日惊雷,“咣当”将那柄索命的利刃击开。 元曦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沉榆香不期然盈满鼻尖,灼得她心尖滚烫。
第11章 连瑾 这种感觉不知该怎么形容,像是从野狼谷开始,有些事就跟命中注定了一样—— 只要她遇到危险,卫旸就会及时出现,没有道理可讲,就是这么奇妙。 可若说有缘,偏偏,他们又是这世上最不可能的一对。 老天爷真爱拿她开玩笑…… 元曦轻叹。 照卫旸的臭脾气,估摸着待会儿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顺带脚还会讥讽两句:“蠢死了。” 为给自己保留一点尊严,元曦主动伸手推了推,想从他怀里出来。可才挣一下,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松开,还越抱越紧,力道大得,似要将她嵌进自己骨肉。 沉榆香沁满肺腑,无端招惹出一阵心跳。 没等元曦琢磨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有人先替她开了口:“都说北颐卫太子光风霁月,渊清玉絜,对谁都不屑一顾。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至少对自己的女人,还是挺上心的。” 他声音清冽也懒散,言辞间不带一个脏字,可每一个都渗满了无尽嘲讽。 元曦认出,是方才执剑要取她性命的少年。 敢对卫旸这样说话的人,世上还真没几个,到底是谁? 还把她当成了卫旸的女人…… 元曦抿了抿唇,明知是他误会了,却还是忍不住热了耳根。圈着她的怀抱也似忽然着火,她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心跳都比平日快了好些,愈发扭着身想挣开。 可卫旸今天不知吃错什么药,不仅不松手,还越抱越紧。 指尖隔着衣料,在她细腰间轻轻掐了一把。 无声的警告,让她别动。 元曦一下挺直腰背,双眼张得滚圆,眼波颤动着,似被偶然跃起小鱼惊乱的山涧,难以置信地把他望住。 卫旸却还是一派淡然,仿佛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一般。 对面睇来探究的目光,他本能地侧了侧身,将元曦护在怀中,又凛然扯起唇角,冷声回敬道:“过奖。倘若云中王口中的‘清高’,是指无任何诏令,就领人在别国地盘上胡作非为的话,那孤还真是略逊一筹。” 竟是没有澄清那句“自己的女人”。 腔膛里一阵兵荒马乱,唯恐他听见,元曦忙不迭矮下脑袋,贝齿紧紧咬着唇瓣,借疼痛逼自己不去想。横竖她也是要走的人了,再去琢磨这些也无甚意义。 可那句“云中王”,还是叫她暗吃了一惊。 朝堂之事,她虽不懂,但这位云中王的名头,她却是知道的。 那是南缙的战神,国主的嫡亲弟弟,以一人之力,将拇指大小的弹丸小国扩张成如今这番广阔领土,都可与北颐抗衡,还几次攻至北颐境内。北颐几位大将均束手无策,逼得卫旸亲自领兵出征。 卫旸给了他一剑,连瑾亦还了他一刀,双方在湄水之畔鏖战三日,各有胜负。最后还是卫旸亲挽雕弓,于千军万马中一箭射中他心脏,令他跌马,昏迷不醒,才将那几处城池保下。 也是从那时开始,“北卫旸,南连瑾,得其一便可得天下”,这话就在九州传开,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每每都能引得一通争吵。 可外间谈论得再火热,这二位本人,却是自那场战役后再没碰过面。 不想再次相见,却是这番尴尬情状。 怪道嘴里都吐不出什么好话。 元曦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扭头朝身后看去。 冬春之交的阳光,清透得像水。那位名唤连瑾的少年正立在红梅树下,拿手巾擦剑。 金芒徐徐流淌过剑身,在他眉眼折射出一泓秋水,更衬其眉目清冽,俊秀无俦。红梅纷纷落,玄衣愈发扎眼。金银丝交织出饕餮云气纹,在风中昭彰,碎芒点点,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虽也是一身桀骜,却跟卫旸不同。 卫旸的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薄。无论是天上的日升月落,还是人间的生死无常,他都不放在心上。 而连瑾的傲,则是一种胸吞万流的豪壮。即便困于方寸之地,山河亦在他心中。无垠的星辰大海,也不过是他震袖抖落的几点尘埃、一痕浮波。 元曦不自觉便看得久了些。 然这一幕落在某人眼里,却似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一个要杀她的人,还是他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还看的?自己救了她,她倒是连半个正眼都没赏他。刚刚居然还在挣扎,不想让自己护着…… 卫旸搭着眼帘睨她,心里莫名烧得慌。 不是毒火攻心时的那种撕裂感,而是一种泡在隔夜茶水里,酸涩的难受。 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在无数个瞬间,他不曾留意的那些角落,小姑娘似乎也曾用类似的目光注视过他。 那么专注,那么璀璨,比春日朝晖还要明亮,仿佛自己就是她的天。 卫旸头一回低下视线,认真研究她的眼。 脑海里闪过无数记忆碎片,有欢笑,也有泪水,明明全都是她,可就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模样。努力想要回忆更多,却发现这些居然就已经是全部。 像是被焦雷击中,心底那种酸胀感越发强烈,虽不及鸩毒伤人肌骨,却比它更摧人心肝。 他自诩算无遗策,天下一切,但凡是他想要的,都尽在他股掌之中,得来从不费吹灰之力。然这一刻,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离他而去,而他还追悔无门。 这种感觉还从未有过,卫旸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控制不住伸出手,捏住小姑娘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掰回来,“你只准看我!” 霸道又孩子气,隐约还透着点慌,把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元曦茫然眨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 卫旸也不解释,只黑着脸冷哼,越发对连瑾没好态度,“北颐不是南缙,云中王在故土是何做派,孤不关心。但眼下既到了帝京,就该按北颐的规矩办。倘若王爷不能对今日的所作所为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也休怪孤翻脸不认人了?” 一字一句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在场众人吓碎了心肝。 鹿游原更是惊掉下巴。 翻脸不认人?不是说好,这次只杀鸡儆猴,不真动人家的吗?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变卦了? 坑谁呢! 有那么一瞬,鹿游原是真想先对他翻脸不认人。 可人毕竟是太子,而自己又是北颐的锦衣卫指挥使,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再气,也只能架着绣春刀,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比了比手,道:“王爷,请。” 原以为这个凶名在外的云中王不会轻易服软,鹿游原握住绣春刀柄,都做好苦战的准备,不料他竟异常好说话,没问为什么,也没举剑反抗,“咣啷”把剑往鞘里一收,就自觉跟他走了。 “嗯?”鹿游原眉宇轻折,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连瑾却是一派坦荡,还笑着对上前拿人的番子说:“有劳了。” 有风起,红梅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倒很有几分少年游侠的潇洒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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