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这么想喝酒,孤便准你喝个痛快。” 冷声丢下这么一句,卫旸转身便要喊人进来,“来人,端一个浴桶过来,全灌满热酒,让云公子进去泡上一泡,一次痛快个够!” 元曦吓得一激灵,人泡酒?还是热酒?这不得泡出毛病? 她忙拉卫旸坐回去,贺延年候在门外问要什么酒,她又扭头道:“不用了,殿下跟云公子开玩笑呢。” 那厢云雾敛不服气,还想顶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才嘟嘟囔囔老实下来。 屋里也总算有了片刻安宁,元曦舒了一口气。 这件事之中,她是外人,原是不好插嘴的。但就目前的情况看,还真得她出面说话。 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元曦也懒怠废话,开门见山道:“喝酒不犯法,云公子自然有这权利,想喝多少酒喝多少,谁都无权干。我和殿下今日,也并非是过来拦着你买醉。不过是遇上了一些事,想过来问一问你。” 顿了一顿,她直视着云雾敛的眼睛,平静问:“云旖可是十八年前,你家父亲收养的孩子?” 云雾敛眼睫几不可见地轻颤,目光瞬间变得警觉,自上而下仔细审视了遍元曦,只问:“你问这个做甚?” 虽没有直接回答,然这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元曦心里大约有了数。 卫旸更是早没了耐性,直接道:“因为她可能是孤的妹妹。” 云雾敛愣住,似是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愕然看着他,干干眨巴了两下眼,不可思议地:“哈?没事儿吧你?” 就算真的寻妹心切,也牵扯不到云旖身上啊。 “你不必如此紧张,我们没打算把云旖怎么样。况且没有根据的事,我们也不会乱讲。”元曦从怀中摸出一个帕子,将四角展开。 云雾敛梗起脖子瞧了眼,“嘁”道:“这不就是殿下一直戴在手上的拿串奇楠佛珠吗?也能拿来当证据?” 元曦看他一眼,叹声朝他走去,将珠子往他手里一塞,“如果是殿下手里的拿串,自然算不得证据。可若是云旖的呢?你觉得它算不算证据。” 云雾敛怔了怔,狐疑地看了眼元曦,又拿起手里的珠子仔细察看。 他是卫旸的大夫,时常在卫旸手上扎针,对他腕上那串奇楠珠子自然再熟悉不过。很快,他便捏着那块刻有“感念”的琥珀坠脚皱眉“嗯?”了声。 “这是从云旖的居卧里发现的。”元曦缓声解释,“我托人打听过,珠子的确是云旖的不假。听说,还是她父亲临死前留给她的最后一样遗物,要她千万保存好。可是这琥珀上的字迹,分明是先皇后的……” 说到这,元曦没再继续,只歪头观察云雾敛的表情。 卫旸也跟着看过来,上下浓睫密密交织,让人分辨不出他眼中的神色。 云雾敛始终低着头,薄唇抿成一道直线,没说话。修长指节捏着古朴的佛珠,更衬其白皙如玉,隐隐地,还迸起几根青筋。 良久,他却是冷哼一声,将珠子又塞回到元曦手里。 “她是谁的妹妹与我何干?那天你们也都看见了,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你们来找我也无用。想认她回去啊,不如直接去找孟之昂。那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吗?说话可比我这个‘哥哥’有用多了。” 垂在袖底的一双手却始终紧攥成拳,他却恍若不知,只冷笑着拒绝与她有关的一切事物。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凉薄,仿佛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外人,语带嘲弄。 末了还欲补充一句:“她便是死了,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子里震响,绕梁不绝。 云雾敛抚着红肿的左脸,呆呆怔在原地。 站在屋外守门的人,心肝也跟着蹦了蹦。 “她那么盼着你能救她脱离苦海,你就是这般回应她的?!”元曦气如山涌,右手掌心火辣辣地疼,她却根本顾不上搭理,只怒目瞪着面前的人,恨不能一巴掌直接将他打死。 虽说这世上没有人,能对另外一个人完全感同身受。可是那天,看着云旖听她说起云雾敛,那混沌的眼眸里一瞬绽开的光亮,元曦到现在都还遗忘不了。 只觉那一瞬,她仿佛又看见了曾经坐困铜雀台的自己,卑微又胆怯。 心里明明有所奢望,却无法同任何人言说,尤其是他。借着人群偷偷瞧他,又不敢比别人多看一眼,只能趁着夜色昏昧,小心翼翼地眺望一眼不远处的灯光。 那灯火渺如萤虫,却能将她的心照得亮亮堂堂。 然这样的心意,却被他这样轻易地否认了? “姓云的,我不管你之前到底为何要离开云旖,也不想计较你和孟之昂之间的种种。但就现在,你连去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我还真就看不起你。” 愤然甩下这么一句话,元曦震了震衣袖,拉着卫旸扭头就走,连多余的眼神也懒得给他一个。 徒留云雾敛一人,在破窗而入的潇潇风雪中孑然独立,形影相吊。 在芙蓉城住了十多年,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原来南方的大雪竟这般冷,他稍稍一喘息,都是钻筋斗骨之痛。
第74章 冬夜 少了云雾敛的帮忙,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那浮萝鱼得找,云旖也得救,关于她的身世也必须继续往下调查,还有十八年前那桩旧案……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事, 轻易懈怠不得, 实在不是一蹶不振的时候。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真正做起来, 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自酒肆回来, 元曦心情便不甚明朗。卫旸在的时候倒还好,她还能牵一下嘴角。卫旸出去忙应酬,她便恹恹窝在美人榻上看雪, 一动也不想动。 任凭窃蓝和银朱使尽浑身解数, 也没法让她露出半个笑颜。 晚膳送到她面前,全是依照她口味特特做的。她一手托腮,举着筷子在半空点了半天,却愣是一口没动。 “你这是打算绝食绝到底了?不过一个云雾敛,也能把你气成这样。看来我是真有必要找个浴桶, 灌满热酒,把那家伙丢进去泡个七七四十九天,好好给你出一出这口恶气。” 卫旸刚忙完外头的事, 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便迫不及待赶回来陪她。 一进门瞧见她这副颓唐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揶揄。 可说归说,他到底是舍不得看她这样折磨自己, 自去小厨房重新做了一顿开胃的饭菜, 又抱她坐在自己腿上, 一口一口亲自为她吃。 窗外素雪纷纷,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的白,俨然一个冰雪堆砌成的琉璃世界,窗内却是无尽暖洋。 炉子虽不及铜雀台的烫,灯火也不似帝京那般明亮,但有彼此,他们也就足够了。 用过晚膳,元曦也总算恢复一点精神。 两人各自去净室沐浴,卫旸先,元曦后。 待元曦梳洗完,擦着半潮的长发出来,卫旸已然换好寝衣,闲闲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人生得颀长,单支起一条腿------?璍。半湿的墨发叫绛紫镶白玉抹额束着披散在背,在灯下泛起朦朦的光,衬得他整个人尤为闲适散淡,望之俨然。 清风一段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元曦心头作跳,恍惚便冒出这么一句。 回想他进门后的一切,吃饭、沐浴、窝在一块闲话家常,明明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事,却也是她曾经期许了整整六年的愿望。虽道阻且长,最后她还是修成了正果。 相较之下,云旖却…… 元曦不由咬住下唇,垂了眼。 可还没等她伤春悲秋完,她腰肢忽然被人搂住,双脚紧接着离开地面。尖叫声刚到嘴边,她便落在一片软衾上。额头贴着男人宽阔的胸膛,腰肢在他臂弯里轻颤。 “怎么才一会儿不见,人就又变成这样了?”卫旸单手支头,侧靠在软榻上垂眼看她。 语气饱含责备,细听之下,满满又都是担忧和关切。 元曦摇摇头,本能地想说:“没什么。” 可嘴巴还没张开,卫旸便抬手捏了捏她下巴,状似警告地说:“不许敷衍我。” 元曦哑了一瞬,怨怼地嗔他一眼,还是张臂抱住他劲瘦的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老实道:“云旖的事,我还是放心不下,要不明日我再去寻云雾敛说说,同他道个歉?” 说到这,她眉眼枯萎下来,“早间是我太冲动了,不该任性打那一巴掌。关键的东西一句都还没问,就直接从酒肆里头跑了出来,误了你的大事。” 她一向是很能克制的,不会轻易被自己的情绪左右。 然这次的情况也实在特殊。 因着同云旖有过一段相似的经历,她不自觉便把自己代入其中。想着卫旸同她说那样的话,她即便知道不该逞那一时之快,可还是忍不住。 现在好了,彻底跟云雾敛闹掰,别说云旖的事,卫旸身上的毒也没了着落。便是找着了那条关键的那浮萝鱼,也没人给卫旸制解药了。 这可如何是好? 元曦咬着唇瓣,懊悔不已。 瞧了眼外头的天色,还算不上太晚。这个时候赶去酒肆再找一趟云雾敛,顺利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赶回来。 而事实上,她也真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正预备往脚上套罗袜。 卫旸却揽着她纤细的柳腰,一把将人捞回怀中,“为何要道歉?不过一个巴掌而已,打就打了。头先你打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扭捏。” 这话听着是在安慰她,可仔细一想,这最后一句怎么还品出了一丝酸溜溜的委屈? 想起先前永春园宴上给他的一巴掌,元曦斜他一眼,娇声娇气地哼道:“想不到胸吞万流的太子殿下,还这么记仇。都哪个年头的事了,竟还拿出来计较。再说了……我打错了?” 她扬起脖子,撅起嘴,眼珠子在眶里“滴溜溜”不停转,分明是知道自己不占理,却偏还能撑起一副“她就是万物之理”的模样。 卫旸撇嘴哼了声,捏她脸颊,“你啊,也就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胆儿了!” 元曦“嘁”了声,懒怠搭理。 不过经这一闹,她心情也的确舒服许多,重新抱住他,往他怀里蹭,“那云旖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而今咱们虽有证据能证明,云旖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流落民间的四公主,可到底欠缺了关键的东西,譬如……” 血缘。 没有验过亲缘,到底不好轻易确认身份,更别提回归皇室宗谱。奇楠佛珠的确能顶一部分事,可没亲眼看见血珠在水中融为一体,谁也不敢打包票。 眼下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自打昨日,她去停云苑,闹得云旖犯病之后。孟之昂便起了警觉,将云旖挪出停云苑也就罢了,现在还直接送出了府。具体送去了哪里,也美人迟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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