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在纪云宴身侧踱步,立于灯边又添了些油进去,缓缓道:“我知道,如今圣上荒唐,有许多百姓惦念从前的日子,你想要复国也更有利。但皇叔你可曾想过,你真能坐得住这个位置吗?” 高家有才能的小辈本就不多,他也只是空有野心而无才华。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纪蒙尘就是前车之鉴。 她望向邵三,意味深长:“高家于小公子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小公子您不妨好好想想,莫要被外人扰乱了思绪。” 他若是反,高家是个什么角色呢? 是一个正经理由,有了高家就不会被后人诟病他起兵无由。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没有贤德之才可用,反倒有个狼子野心的高晖虎视眈眈。 邵三顿了片刻,再抬头时,却已见到屋内燃起了大火。 原本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纪云宴消失了踪迹,只听见门闭合的嘎吱声。 - 二人一路逃至太守府才敢停下。 彼此的全身都沾满灰尘,好不狼狈。 驿站失火,不知要烧毁多少东西。陈初霁没工夫想这些,只是靠着墙气喘吁吁,缓和许久才问:“殿下是何时醒来的?” “一直,”玄成不在这里,他自己打了一桶水来净面,声音冷了许多,“你是前朝太子妃的妹妹?” 方才的对话都被他听见,陈初霁也没有否定,点头道:“身份而已,我从不表明,便是做好不得利的准备。如今高家需要我帮助,我自然也不会答应。” “你那个外甥女,就是前朝太子的遗孤吧。” “高家想以她为引,可复国没那么容易。日子难得好过几年,我可不想让举荷再冒险。”况且举荷还在月牙城,没人能从月牙柳氏手里要人。 “你就不想着复国?若高家重登帝位,你就是抚养公主长大的人,地位无比尊贵。”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神秘莫测,也让陈初霁听出几分危险的意味。她并未往坑里跳,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纪云宴深邃的目光。 “没有纪家,也会有王家、李家、孟家,谁能阻挡大势?所以我并不恨你,也无心复国。”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国家治理得好她分不了一杯羹,国家有难她第一个受苦。衍朝带给她无尽的苦难,大祉虽给她荣华富贵,但依然如履薄冰。况且还有无数人陷于水深火热。 她没有国。 陈初霁说:“太子殿下,在这个世道,除了皇家,有几个人真正有国呢?” 北境十万将士葬身也要守护的国并非大祉,也非大衍,而是这片土地,无论谁当权都无法更改的这片土地。 她不愿高家复国,并不代表着她对纪蒙尘没有怨恨。 有些话不好说,他在陵安这几年变化很大,她都看在眼里。有时深夜被噩梦中的乱世惊醒,她会想到伏在案上刻苦读书的纪云宴,觉得纵使乱世长达数十年,可有他在,这片土地似乎也是光明的。 纪云宴目光如炬:“我会尽力。” - 宫里的花开得争奇斗艳,气温逐渐回暖,不必窝在寝殿中取暖,多出来走动也对身子好。 柳双娥约了公主与嫔妃,择了太液池前的一处空旷草地放纸鸢。 这里离蓬莱宫不远,却鲜少有人经过。草地中央有一处高塔,听问茹说名唤归楼,从前装潢十分华丽,深得宫中人喜爱,后来因故荒废。 见问茹略显悲伤的神色,她也不好再追问其中原因,心里想着下次逮个上了年纪的宫人细问。 嫔妃们还在路上,柳双娥坐在石头上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未见人影。 问茹已经去路上寻人了,橘白见她无趣得紧,只好取过纸鸢来哄她:“奴婢先将纸鸢放飞,一路上公主瞧见,也能欢欣许多。”
第65章 纸鸢 前几日太液池边上的风都很大,她站在风口未几便要被宫人劝回寝殿里歇着,今日却不知为何,池子安静得很,坐在草地上连头发丝都吹不动。 橘白绕着归楼跑了半刻钟也未将纸鸢放飞,挨着她坐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橘白到底没有自己体力好,柳双娥拍了拍她的头,接过纸鸢:“我来吧。” 没有一点风,甚至无法听见不远处林子里的沙沙声,纹丝不动的空气似乎不再流通,下沉到身体周围,将整个人包裹起来。她将纸鸢平展,用手轻轻握住横杆停在头顶。 双腿开始交互,仿佛在海域里艰难地游动,带起一阵微小的风来。纸鸢逐渐远去,在视线中越来越小,但她不敢放慢速度,一边抬头看在风中飘扬的纸鸢,一边控制放线的速度,生怕被路边的阁楼割断。 纵使体力不错,但绕着草地跑了许久也终究花费力气,虽不至于如侍女一般躺在地上,却已无力奔跑,只得在草地中艰难行走。 她离橘白已有些距离,不得不回头大喊:“如何?我放纸鸢的技艺要比你好上许多吧?” 她没看地,再下一步是个凹凸不平的小坡,眼看着就要踩上,橘白吼道:“姑娘小心——” 话还没传过来这边,柳双娥脚已踩空,伴随着脚踝处的剧烈疼痛朝前翻去。 柔软的草地,摔着应当不会太疼。 柳双娥想,最多擦破个皮,不会有太大的伤口。只是脚踝处的扭伤不知严重与否,若许久不能下地,恐怕要误了春天游玩最好的时节了。 与地面的接触并未如她预想的那样到来,而是径直摔进了怀抱里。龙涎香的味道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即便她并不喜欢。 纪蒙尘身边一定跟着不少下人,她整个人重心都在他身上,姿势在谁看来都十分暧昧。柳双娥松开握紧他衣衫的手,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可惜一只脚使不上力,身体又控制不住朝另一侧歪去。 纪蒙尘再次拉住了她。 二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她的额头撞上对面的下巴,能清晰地听见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倒吸一口凉气。 随侍的宫女早就赶过来跪倒,她看不见纪蒙尘的脸色,不知道他是否动怒,只能委屈着一张小脸,试探性唤道:“陛下?” 他的衣裳被自己握得有些皱了,她不动声色地松开,对面似乎并不在意,贴过来问:“脚疼吗?” 柳双娥看出他没生气,不管自己的伤势,没回答他:“陛下可以先让她们起来吗?跪久了也不好。” 他拂过袖子,算是同意。 纪蒙尘见她又要自己站起,问:“你脚上还有力气吗?” “臣妾坐一会儿就好,”柳双娥在橘白的搀扶下坐到不远处的石头上,“小时候也常扭伤的,时常是一个人在外头。疼了便坐一坐,等不那么疼了走回家便好。” 他看见宫女们手中的各种纸鸢,继续问:“是约了嫔妃们来放纸鸢吗?” “天气好,也喊了公主出来走走。”她点头。 “估计你也没法子与公主玩了,朕送你回去。” 他背过身来,似乎是要自己上去。 柳双娥惊愕道:“啊?” “这点力气朕还是有的,小身板还怕朕背不动?”他没回头,但她隐约能听出来笑意,“上来吧。” 纵使有这么多眼睛看着,她再不好意思,权衡之下也未回绝,只能咬着牙爬上去。 纪蒙尘的背不宽不窄,她不敢用手环绕他的脖子,只得将手扒拉着肩膀。 他走路很稳,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二人没有交流,好在蓬莱宫很近,未走到一刻钟便到。 扭伤有殿内的女医官便足矣,纪蒙尘还是让下人去宣了周太医。 她不大爱点香,但纪蒙尘喜欢,也就让问茹翻出来点上。 眼下是半上午的时候,已经不早,离午膳还有些时候。 药已上毕,她没话找话:“陛下是刚下朝吗?” “早早便下了,朕听臣子们说话听得头疼,散朝后又听了会曲。本意是想来蓬莱宫看你的,未想半路便遇见。” 她没给臣子们求情,只能回些不痛不痒的话:“陛下的头疼是老毛病,平日也要爱惜身体。丝竹管弦之乐是怡情,酒要少喝。” “朕知道了。” 她的耳饰不算新,但在空中晃荡,银色在光下有些绚烂,纪蒙尘盯着说:“这对耳坠你戴了有些年头了。” “是臣妾及笄那年,爹爹送的。” “说去家里的事,朕倒想起来,平乐前几日生了女儿,这几日府里回过神来,选了个名,说是叫成岁。” 她点头:“成岁也有丰年之意,是个好意头。” “小郡主的满月酒就放在宫里办,平乐的身体估摸着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他顿了一顿,“朕想再给你爹封个治平侯。” 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这样的恩宠她断然不敢承受,推辞道:“爹爹年迈,又无功绩,若是因长公主生下孩子便封侯,怕是要为人诟病。臣妾实在不愿爹爹遭人非议,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是朕思虑不周了,”他勾着她的鼻子,目光却朝向了她的肚子,“只等着你怀孕,无论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要封他为侯。” 她垂眸应下,对于他的承诺却并未放在心上。 从前后宫无所出,是纪蒙尘不许不喜欢的嫔妃怀孕。如今他向自己挑明了意图,丧失生育能力的事不知还能瞒多久。 即便他还能生育,她也不肯让自己怀孕。 与他同床共枕已是不易,她又怎肯生下仇人的孩子? - 陈初霁在悯州得了不少新奇的宝贝,陛下见到一定会喜欢。 是以她一脸得意的神色,路上遇见谁都能瞧出她的欣喜。 物件很大,不敢磕着碰着,宫人只得小心翼翼。 甘露殿出来许一觉,只随意地扫了一眼她的宝贝,却欲言又止。 她瞪了许一觉一眼,不许他再看。 许一觉是亲皇党,她是太子党。二人能讨陛下高兴,又都是因为能带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即便他们之间的交流止步于路上相遇时点头问安,陈初霁还是对他未有什么好脸色。 门外的李执见她愣了一会儿还没进去,只得上前提醒:“陛下在里头等着呢,陈娘子莫误了时辰。”
第66章 瓷毯 陈初霁点头,朝他笑笑,并未多言。 他是侍奉过前朝太子的人,二人之间从前也会打些照面。既然纪蒙尘不知道她的身份,他也不好多表露。 许一觉不知给陛下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他看着似乎心情很不错,连带着周遭侍奉的宫人神情都舒缓许多。 她行过礼,说:“草民前往悯州城挑选佳品,得一奇珍异宝,特来献与陛下。” 宫人将物件放在地上,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的干草扯开。 这是一张地毯。 不过是陶瓷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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