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灯不知何时亮起,纪蒙尘端坐在床沿,似乎心情不佳。 纪云宴看不清他愠怒的脸色,径直跪了下去,正欲开口说话,便听坐在上头的纪蒙尘出声。 “你对秦嘉平比对朕还要上心,到底是他带大的,谁对你好你便会对谁好。” 纪云宴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寒冷,硬着脖子解释道:“先生是矜城太守,是儿臣的老师,儿臣应当为其安危担忧。” “朕当年就不该将你接来皇宫,过继到秦嘉平门下让你当了他的儿子该多好?也不会再惹朕动怒。” 发间的雨水顺着滴落在地,形成一滩不小的水面。纪云宴俯身跪在地上,在纪蒙尘勃然大怒的一瞬间,却透过水面,依稀看见了他身后晃动的人影。 屋里还有人在。 纪蒙尘身后的人被吓到,短暂的瞬间发出低声的呼喊。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冒着巨大的危险抬起头来,终于瞧见了躲在纪蒙尘身后的柳双娥。 她衣衫不整,是在听见殿外的动静胡乱套上的,修长的脖颈依稀能瞧见昨夜留下的红痕。 立在一旁随侍的李执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纪云宴不知该说什么话,是说打扰娘娘清梦,还是该说打扰父皇安枕? 他一对上柳双娥那双平静的眼眸,脑袋就有些转不过弯来。 纪蒙尘抓住身后人的小臂,小心摸索她的皮肤,以示安抚。 他回过头来,朝着眼神飘忽的纪云宴说:“还不快见过贤妃。” 纪云宴顺着台阶下:“儿臣见过贤妃娘娘,打扰娘娘清休是儿臣罪过。” 父子俩这么僵持也不好,柳双娥上前来附过纪蒙尘的耳畔,轻声劝道:“寅时即将过半,陛下不如先更衣,误了早朝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她话语里的意图其实很明显,但他几乎没有思索地就答应下来。 “朕听你的,这就更衣。你再睡会儿,朕散朝后去你宫里用膳。” 她的嗓音似乎对平复纪蒙尘的心情有大用,服侍他更衣时都平和不少,甚至离去时,还在柳双娥的脸颊亲吻了一口。 他走时只丢下一句话:“朕已知晓,你回寝宫等待传召。” 李执随他一同去朝上,甘露殿里竟只剩纪云宴与柳双娥二人。 她未正眼看一边的纪云宴,下床想将案上的烛火熄灭。天色还早还早,估摸着能再睡半个时辰。 就在手要将火苗扇灭的前一瞬,自己的手却被人紧紧握住。 “你不记得我了吗?” 纪云宴的力气很大,将手臂勒出淡淡的痕迹。然而她也只是轻轻用力,便从他的手掌中挣脱。 “您是陛下唯一的儿子,身份无比尊贵,本宫怎会忘记?” 柳双娥转过头来,不想再看他。 挨着烛火更近,她偏头的姿势,反倒更让纪云宴看清了她脖颈上一道又一道吻痕,像针刺一般让他头晕。 她有些烦了,不知该以怎样的话语来应对意料之外的重逢,只好退避三舍:“本宫要歇下了,还请太子殿下早早离去吧,注意各自的身份。” 她还是灭了火焰,拉上严实的帷幔。枕头里的药物配方最是安神,用于缓解纪蒙尘的头疼。可她枕在上头,意乱情迷后的气味传入鼻腔,惨烈地告诉她与纪云宴身份的悬殊,神智清醒无比,睡意全无。 纪云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握住那层柔软又轻薄的纱帐,心中腾起一阵悲凉。 “父皇他……待你好吗?” “他对我很温柔。” “如果是我,我会对你更好。” “殿下僭越了。” 柳双娥坐起来,却并不是打开帷幔与他说温言软语的情话。 “太子殿下久未归京,趁着夜色估摸着认不清回寝宫的路了,”她出声呼唤殿外的侍女,“问茹,送太子殿下回去。” 她出声送人,纪云宴也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 问茹握着灯在他身前带路,一言不发。 他问:“双娥她在宫里过得可还习惯?她有没有思念亲人,有没有念叨谁?” “娘娘宠冠六宫,陛下宽慰娘娘思乡之情,时常请长公主入宫陪伴。作为殿下的母妃,能得到殿下的关心,也是娘娘的幸事。” “我明白了,”他缓慢又深沉地点头,只差最后一件事未交代,“还请姑姑替我带句话,远在矜城的松雪姑娘,一直记挂着柳家。”
第72章 失守(后有两更) 矜城失陷的消息真正传来,已是五日后。 谭美人与她在蓬莱殿后院摘桂花,用来酿酒送给后宫诸位或是世家女眷,虽不贵重,但心意很好。 外患在前,她们没有插手朝政的权利,只能尽己所能,安抚在京世家门第人心。 二人特地换了窄袖,置了爬梯靠在树下,一面摘花一面聊天。 “陛下在金銮殿与臣子议事,这几日总忙得焦头烂额。” 公主在一侧的花园中跟张昭容荡秋千,笑声传至这一侧,柳双娥欣慰地看了一眼,回答说:“听李执说,饭食热了一道又一道,总找不出空闲来。最后想了个留议事大臣一同用膳的法子,才让陛下将饭吃下去。” 纪蒙尘有没有吃饭她不在意。哥哥死后,他似乎认为柳家短时间内对大祉没有威胁,又重新重用。这种商议国本的大事,柳安闲一定会在。 爹爹年迈,身体状况也不能说好。几年之内连丧两位至亲,她这种年轻人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年过半百的父亲。 谭美人问:“嫔妃不得干政,咱们私下聊的不算,你觉得,这事有什么可解之法?” “无法。” 要说的话以他人之口说出,柳双娥愣了一下,下意识侧身去看来人,险些从爬梯摔下。 长公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当心些。” “嫂嫂来了,”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嫂嫂再等等,我马上就把这桂花摘完,你先进殿内坐坐。” 长公主此次进宫并未捎上女儿,她望了望零落的桂花树,说:“快十月了,这花都要落尽了,你们摘得可真不是时候。” “无趣罢了。” 她腾的从爬梯一跃而下,惊起的尘土把长公主吓得不轻。她轻拍柳双娥身上的尘土,接过一篮子香味并不浓重的碎花,与谭美人一道进殿叙话。 “各州府皆有守兵,若是调一调,趁着战火还没蔓延到整个南方,或许可以镇压。”柳双娥说。 谭美人接话:“北境刚没了十万大军,各州府先是抽调兵马抵御朝邬,再是有十万留在北境戍边。大战甫结束,此时并非作战的好时机。” “再从各州府抽调也并非不可行,只怕人心变化,南方许多小门第被邵家说动,他们亦可说动府兵。”长公主取了果盘中的蜜柚,招手让公主进来吃,视线却被橘白挡得一干二净。 她在宫里待久了,比从前更要稳重些,只是柳双娥对她太过熟悉,脖颈僵硬便可瞧出内心慌乱。 “是矜城失守的消息传过来了?” 橘白点头,然而她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南方七城,接连叛乱。” 手中的刀没拿稳,长公主一抖竟割伤了手指,一边倒吸着气,一边看刀口汩汩地冒着鲜血。 “这才半月不到,邵家就接连攻陷了六成?矜城附近州府皆是富裕之地,府兵不至于溃不成军,邵家竟如此强劲?” 橘白摇头:“并非攻克,而是接连起义。” 柳双娥替她按住伤口,唤问茹去内殿取伤药来。 看来纪云宴说的没错,邵三生辰宴权贵来往诸多,便是在商议叛乱之事。 即便没有张相之事陡然出现,矜城叛乱也并不遥远。 几人频频对视。 还真是火上浇油。 “还有一事,”长公主的手指被包扎好,橘白才敢小心翼翼提起,“松雪没了。” 柳双娥没坐稳,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握着把守咬牙问:“是邵家杀了她祭旗?” 橘白的眼泪压根就控制不住,一面抽泣,一面强撑着悲伤的身体答话。 “松雪不愿因自己的身份使柳家受到牵连,用姑娘送她的那只长簪,自尽了。” 她眼前蒙了一下,手掌渐渐地失了力量,整个人向后软绵绵地倒在椅子上。 身边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人。 侍奉恭懿皇后的两位宫女,全都命染黄沙。 - “老臣以为,应调就近州府兵力而击之,防止邵家一路北上,动摇国本。”柳安闲说。 “南方可还有易于调动的州府?”纪蒙尘望向谭将军。 兵权把在陛下手中,他们这些小的武将门第只是替皇帝做事。他有女儿在宫中,陛下到底要多看重几分。 谭将军恭敬答道:“月牙城。” 许一觉说:“月牙城有柳泫然在,的确万众一心。又是富庶之地,邵家要攻陷并非易事。但微臣觉得此乱不在镇压,而在拖延。” 纪蒙尘没出声,示意他说下去。 “矜城商旅来往密切,虽地处平原,却连年饱受水灾之苦,皆靠采买北方州府粮草为生。只要下令各州府断了与叛乱城池的粮草供应,邵家便可不攻自破。” 纪蒙尘问:“拖多久才会见效?” “即将入冬,很快便有成效。到那时,反叛的世家追悔莫及。” 谭将军说:“若邵家趁着此时北上……末将愿带兵南下,在稳江边抵御叛乱。” 北方调兵至稳江,寻个有经验有威严的将军领着,可以振奋士气,可也威慑敌军。让月牙城守住东面,两线同时抵御,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北疆的十万戍边不能调,调了就会给朝邬可乘之机。谁也不知道仗要打多久,来年朝邬便有可能趁着春暖花开之际直冲陵安,动摇国本。 可如此一来,陵安便成了空城。 纪蒙尘决绝道:“不行。” 若出征的将领一时鬼迷心窍,带着大祉最后的军队紧随邵家反了,那大祉便真的完了。 得找个可靠的人带兵。 此人要通晓谋略之术,又须足够的威严。 他扫过许一觉。 许一觉领兵去北境抵御外寇做得很好,只这一战便赢得军中战士尊重。他威望太高,不好。 纪蒙尘又瞥向邵将军。 武将世家,家族门第不高,在朝中各派能够来去自如,他是个聪明人。可惜与邵家结过姻亲,不好。 他暗自叹了口气,这殿里的人要么家世不够,要么行军打仗的才能不够。 终于,纪蒙尘的目光放在了大殿正中央的柳安闲身上。 银黑交错的发根,沟壑纵横的脸庞。柳安闲是老了,但脑袋没糊涂。他没法上前线,可在营帐中做个军师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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