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个问下来,纪蒙尘心中也没个确切的人选。 他喊了柳双娥:“你替朕看看?” 他们才华都不差,水平相当,的确不好选。 柳双娥招手让昭溪过来:“既然是为公主选老师,那也得问问她的意见。” 她低下头:“昭溪,你看看这群人里,有没有喜欢的。” 公主不大乐意,但迫于纪蒙尘严肃的眼神,还是踉踉跄跄地走到他们跟前。 水平相当,那公主来便是要选个合眼缘的了。 她扫视的目光与纪蒙尘有些神似,匆匆略过各色衣裳,最终停留在藕色袍子的人身上。 柳双娥也趁此机会,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打量温进的面容。 他与许一觉的面貌并不想象,却让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断定与其关系匪浅。 仙风道骨,清贵孤傲。 许一觉竟挑了个和自己性情如此相似的徒弟。 大概是昭溪不怕生人,遇见这样气质的人,硬生生多出几分好奇。 她上前,扯着他的袍子,笨拙又真诚地作自我介绍:“我叫纪昭溪,你成了我的先生之后,可以不要日日盯着我读书吗?”
第98章 长启 纪蒙尘那边没说话,柳双娥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尴尬,忙唤道:“昭溪,到小姨这里来喝酸梅汤。”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弯弯绕绕,她顾左右而言他,公主似乎能察觉到上头的反对。 她松开温进袖子上的手,朝上头走来,却没要那碗甜度适中的酸梅汤,径直扑向纪蒙尘怀里。 “父皇,我要他当我先生。” 谁都差不多,可偏偏是温进。 纪蒙尘有些头疼。 不过他与许一觉和纪云宴的关系亲密有些不满意,到底没招惹自己,家世也是清白。 若是当堂拒绝,这么多人看着,反而有些显得他刻薄。 柳双娥自然也明白,虽然他的确刻薄。 底下吵吵嚷嚷的人群噤了声,等着圣人发话。 纪蒙尘的眼神有意无意地望向自己,柳双娥出声道:“一早听闻温小公子惊才艳艳,能成为公主的先生,也是莫大的喜事。陛下这是高兴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呢。” 底下的人很会看眼色行事,一个接一个端了酒上来恭贺温进。 - “陛下不大高兴。”喝过安胎药,打算就寝。柳双娥屏退了侍奉的宫人,替他拆下头冠。 “温进。” “陛下不喜欢温进,可昭溪喜欢。若实在不想见,日后问学业之事,便由臣妾与张昭容来。” 纪云宴的学业他一个月才问一次,也时常寻了理由懒得见。 昭溪不会。 真正经读书起来,只怕常常要传温进问话。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难免不高兴。 “朕只是看到他,就会想起太子,”他的长发倾泻而下,转身握住要给他编辫子的手,眼神望向她的腹部,“朕还是想要,我们的孩子当太子。” “孩子尚未出世,陛下贸然废储会引起人心动摇。况且太子……并无过错。” 他目光沉了下来:“胡家之事只是告一段落,朕随时可以追究。” 胡秋水的派位进了奉仙殿,史官依陛下的意思,亦将她写入史书。纪云宴一心愿得偿,可也有弊端——胡家的是非过错都与他明晃晃地挂钩了。 等爹爹一回来,推纪云宴上位之事便可以提上日程。 “陛下高兴就好。”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亦想起柳安闲归京之事,说:“算算日子,岳丈九月回来,你的产期在十月,恰好能瞧见外孙落地。” “只要爹爹能平安归来就好,”柳双娥替他盘好了就寝的发辫,二人一道往床榻走去。她用剪刀剪断烛芯,“孩子的名字,臣妾已经想好了。” “嗯?” “长庚启明,长启。” “朕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名字的寓意很好,他却高兴不起来。 柳双娥曾告诉过他,居于月牙的那几年,她住的阁楼唤作长启园。 “你很想月牙城。” 柳双娥没说话,当是默认。 “上巳那日的烟花过后,你大哭了一场。朕知道你是为什么哭,可朕……没法放你走。” 他知道柳双娥为什么哭,也知道柳春山为什么一点点变成木头。 春山之死,他可以自欺欺人,可以杖责有关宫女,将此事匆匆揭过,告诉所有人她只是难产。 第二次,他不敢再忽视。 柳双娥的身体里像是住着柳春山,他时常幻视是不是她回来了。可她们又不很像,让他一次又一次沉溺在蓬莱宫的,是她的不同之处。 她的沉默,比柳春山后期还要静。她的热烈,比柳春山年少时更甚。 柳春山对抗的方式,是默不作声地服毒自尽。纪蒙尘有个直觉,若此事朝着不管不顾的方向发展,柳双娥的抵抗会更惨烈,惨烈到所有人为之恐惧。 最好的办法是放她远走高飞,可他不肯。 纪蒙尘揽过她的肩头,语气像是犯人陈述自己的罪恶:“朕想放你走,但朕很自私。除此之外,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珠宝、细软、美酒、华服,甚至这个天下,朕都能分你一半。” “我不想要天下。” 他也算是被困在皇宫,可自己从没想过离开。 权力的滋味太好了,凌驾在所有人之上,能忘记所有的痛苦。 “你会喜欢的。” - 东宫里,纪云宴仍未歇下。 他与温进对坐饮酒到很晚,玄成进来给他们上了醒神汤,劝道:“时间不早,您二位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温进是柳双娥在月牙的那几年,纪云宴识得的同窗。 他没有庞大的家族作支撑,许多事情都要靠自己解决。二人在国子监来往多了,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境遇困顿的两人相遇,谁也不会看不起谁,立刻成了知己。 柳双娥的事,纪云宴从没明着说,他却能看出来。 “今日好险,差一点这位置就要成了别人的了。” “你身上有伴月香,昭溪闻得出来,”纪云宴喝下醒神汤,脑袋不如从前清醒。手掌抵着桌沿,“我是她的哥哥。” 温进特意用了纪云宴常用的伴月香,公主闻着自然会想起来哥哥,对温进心生几分好感。 “陛下肯顺着贤妃的台阶下,对她实在是喜爱。” 他闻言苦笑一声:“那是对恭懿皇后的,不是对她的。” “你便一直自欺欺人好了。” 他与柳双娥定情在前,柳双娥入宫为妃在后。温进没见过陛下,在国子监游走各世家之间,也常听闻陛下凉薄多疑,手段凶狠。 他不认为,仅凭借对恭懿皇后的爱,纪蒙尘肯打消所有的疑心。 “那又如何,她比陛下的心肠,还要硬上千倍,我深有体会。”纪云宴嘴硬道。 “进了宫有机会相见,我真想看看,你喜欢的人到底有多狠心。” “我入宫的机会不多,往后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特别是蓬莱宫出了什么要紧事,还要你传达。” 宫里必须要有个身份不低的人,留意所有动静。 温进有野心,纪云宴得势之后,他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整个家族亦有了出头之日。 醒酒汤辣得呛嗓子,他只小啜几口便撂在一边。夹了未吃完的下酒菜,眼神飘忽:“第一件事,便是巩固地位。” 托陈娘子的福,即便南方叛乱,瓷器生意有一半被砍,可仍与皇宫进行着别的交易。 巩固地位,笼络人心,一个是要性情温厚,还有一个重要的,是银子。 白花花的、流水似的银子。
第99章 接风 矜城北岸。 白日里给许一觉摆过接风宴后,夜里柳安闲并未早早就寝。 第二日他将要启程回京,理应养好精神,可今夜有要见的人。 茶方才煮好,滚烫的水在壶里跳动。杯子是莲花的花纹,在盛夏里显得清凉。 门外的蝉听得人头疼,不知多久却倏然小了。人打开门,左脚还未跨过门槛,便听见柳安闲抬头,轻声说:“你来了。” “矜城闷热得很,临出门前又换了身衣裳,我来迟了。” “无妨,”茶逐渐凉下来,摸在手中有些温热,深夜里喝刚刚好。柳安闲推过茶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很快就会见到的。” “你算到了?” 许一觉并未回答,话锋转向别处:“我是被上一任侍者捡到带回奉仙殿的,在宫里长大,却并不怎么与外人接触。直到师父去世,我才接了他的班。” 要做正直的人,要做良善之人,要有一颗悲悯之心。 这是他在奉仙殿日复一日被告诫的。 师父除了一手卜卦的好本领外,只教给他这些。不懂人心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奉仙殿之外的世界,阴暗又溃烂。 前朝风雨飘摇,动不了他的安稳日子。两朝更替,也对他没有何影响。他只是待在自己的小屋,低头卜自己的卦。 直到那一日,他看见柳春山。 到奉仙殿之人,大多有所求。柳春山甚少到奉仙殿,他作为侍者自然要去见。 最初遥遥相见时,她总是雍容华贵。如今再见,身上的贵重首饰虽不多,却仍有矜贵之姿。 但她形容枯槁。 许一觉一眼就看穿她的伤心,问:“娘娘有何心事,或许微臣能为您排解。” 她半晌,才沉沉道:“我害死了一个人。” 或许是连日忧愁,柳春山竟然肯对他这样一个外人提起胡秋水之死。 师父曾说,在奉仙殿待得久了,见识的东西多了,面对对神明有所求的许多人,他们都能说些话来排解。然而许一觉面对纪家、柳家与胡家复杂又凶狠的关系时,他却只是愣住。 他问:“世界上,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们年纪相仿,柳春山却更像是一位长者。柳春山说了许多,他却没机会亲眼看看。 奉仙殿外的世界,他既渴望又恐惧。 来不及再多交谈,未过多久,便传来了柳春山的死讯。 他想救回柳春山,却无力挽救。 压根不需要那些蓍草,他便能断定柳春山的死因。 柳春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入世吧,亲眼去看看。” 柳春山曾留下的愿望,是希望亲人安康,太子安稳。 压根就没提过纪蒙尘。 于是他上书请旨,要出奉仙殿。 前话皆告知柳安闲,后事他也都看在眼中。 柳安闲问:“那你这几年入世,入得如何?” 他们世族子弟,从小便知人心险恶。是以柳安闲真有几分好奇,许一觉是恨还是痛。 对面吞了口茶,淡淡道:“她的绝望,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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