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沙土裹挟而无力改变的绝望,深深笼罩着他。 “春山已去,蔚然也走了。淑妃和秦烛一起去了,嘉平也被斩首。” “终于,要轮到我了。” “你不必死。”等柳安闲回京,他便可以与女儿商议皇位事宜。 到时纪云宴做了皇帝,许一觉何愁没有高官厚禄?即便他愤恨官场黑暗,亦有奉仙殿旧职的退路。 “我不得不死,我曾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又与太子有关系。哪一边的人,都会与我有隙。” “你很有悟性。” “三姑娘在京中过得很好,她很聪慧,陛下亦十分宠爱。”即便柳安闲未过多久便可以亲眼瞧见,许一觉还是要说,以宽慰他的忧虑。 柳安闲有些得意:“我的女儿,自然是聪慧,能够在宫中自保。” 小娥不管多闹腾,凭借着那张脸,在宫里就不会吃亏。 宫里的那几个位份不低的嫔妃,他也都知道底细。 张望亭跟他年纪相仿,二人在政治上观点不同,却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都是知根知底的,张昭容不会有害人之心。 谭家世代为将,到大祉已不大被重视,可谭家的行事作风他也都看在眼里。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女儿,柳安闲亦很放心。 再放心,女儿嫁给个不喜欢的男人,他也不大高兴。 顷刻之间,他的眼神暗淡下来。 “你也觉得,我们家的人很疯吧。” 许一觉抬眸:“大人默许三姑娘终身不嫁的选择,在这大祉也算是另类。” 他未作评价,继续说:“万事皆有因果。” 没有柳安闲发妻的因,何来柳春山自尽的果。没有柳春山的因,又何来如今的果。 “矜城暑热,你在这里要注意身体。”他轻飘飘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二人的话要说完,他也不好再留人。 许一觉点头,轻步离开屋子,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停住。 他侧目道:“替我照顾好陈初霁。” 柳安闲应下,眼眸在逐渐消逝的烛火中,越来越黑。 - 到京之日,恰好是九月九重阳。 秋高气爽,傍晚到时,身上的衣衫薄,甚至还有些凉。 从前他自远方归来,家人都会在城外等候。如今只有奉旨的宫人,站在城郊,衣衫随秋风微微摆动。 他下了马,认得这是御前的人,还未出声,对面便已恭敬道:“奴才奉了陛下的口谕,特来迎接。” “公公有礼了。”他轻声道谢,身后的侍卫上前送过荷包。 柳安闲在他的引导下上了马车,御前太监坐在前头,语气奉承。 “娘娘还有不到一月临盆,大人又已归京。公主前几月择了先生,小郡主也长得很快,身体康健得很。家人俱在,大人可真是五福临门。” 他斟酌着问道:“不知娘娘身体如何?” “陛下每每传周太医问话之后,心情都舒畅许多,可见娘娘的状况不错。不过最初几个月在行宫动了胎气,陛下念在路途奔波劳累,便一直让娘娘待在行宫。” 围猎出事他是知道的。 只是规矩里,后宫与外头不能有往来,他也只能佯装不知。 “胎气?那娘娘现今……” “娘娘很好,”外头的风声停止,马车逐渐停下,御前太监侧头朝他说,“到行宫了,大人有些话,亲自去问娘娘会更好。” 行宫外又有人接应,走路的速度并不慢,可心里却总是焦灼。 宫人看在眼里,轻笑道:“大人莫急,大人的家人就在水榭内,即刻便可相见。”
第100章 舞剑 已经有一年未与爹爹相见。 今日接风宴没有外人,除纪蒙尘外,唯有她与长公主,还有张家两父女,是以不必拘礼。 柳双娥想过许多与他重逢的场景,或是在城楼上眺望远视,或是在宫门口相见。 每次许久未见,她都会冲上去与他拥抱。 水榭的门被打开,柳安闲其实没怎么变,身形几乎没变。可柳双娥敏锐地察觉到他鬓边的白发,较去岁她入宫前,又新添了许多。 柳安闲往这边走来,她也在橘白的搀扶下往下走。 她伸出双手,想揽一下父亲的肩头,对面却在一定的距离停住,揖手行礼:“老臣给贤妃娘娘请安。” 泪水倾泻而下,柳双娥抬头平略微平复心情,待橘白替她擦干净泪珠,才握着他的手腕问:“爹爹在南方过得好不好?可还习惯?我听说矜城人喜欢吃辣,爹爹还吃得惯吗?南方暑热,是否常常中暑?” “一切都好,”他们私下常有书信往来,柳双娥问过许多次,真正见面还是要问过一遍又一遍。柳安闲还想再叙话,瞅见纪蒙尘从柳双娥身后缓步走来,只得停住,“陛下。” “岳丈一路平安就好,膳房的菜一直温着,只等您到。” “陛下厚爱,微臣愧不敢当。” 几人围着落座,昭溪不在自己的席位,爱在各人间乱转。 温进性情并不严肃,可当起先生来也不大好说话,才几个月公主就被折磨得有些垂头丧气。好容易才遇见一次宴会,自然要闹腾。 柳家人几乎都是圆脸,公主也一样。她说话的神态与纪蒙尘相似,五官却实实在在地继承了柳春山。 公主知道谁对她严厉,谁待她宽和,因而总是往柳安闲那边跑,这样若是宴席上陛下要问她的功课,答不出来时也有人能帮忙说话。 柳安闲的菜式与她桌上的一样,但她还是盯着盘中的那道贵妃红点心,眼神若有若无地朝他瞟去。 他看穿公主的心思,招了她到身侧:“想吃什么便拿吧。” “谢谢外祖父。”酥皮掉得满桌都是,柳安闲也不责怪,她一手的渣,乖巧地任由外祖父用干净的手帕给自己擦手。 柳安闲低着头,银发一览无遗。她呆呆地瞧着,问:“长了白头发,就是老了吗?” 他抬头,脸上的细纹比起去年只增不减:“外祖父都半截身子入土,可不是老了吗。” “你还能骑得动马,宝刀未老。”张望亭站起身给他敬酒。 发小的情谊,两个人都是家族的掌门人。不过张望亭早早辞去官职,保全满门荣耀,柳安闲仍游离于朝廷内外。 “孩子都长大了,咱们都老了,”他饮下满杯清酒,又让宫人替自己再次斟满,转身朝上头的纪蒙尘,“能再见到女儿,是老臣莫大的荣耀,多谢陛下成全。” 几人又碰杯,公主对这样的场景有些无趣,拉着他的袖子提议道:“外祖父就别忙着喝酒了,我听说今日舞剑的姐姐,都生得很有韵味。” “那是飒爽英姿吧。”柳双娥出声道。 公主出入谭美人的寝宫,学的东西不多,吃的苦也不少,小小年纪的手掌就已经有了薄茧。在寻常宫中宴会见多了腰肢细软的歌舞美人,难得见到剑舞表演,她亦十分上心。 张昭容问:“你见过?” “听陈娘子提过一嘴,”这场水榭家宴是六尚局办的,陈娘子亦参与其中。柔软的丝竹声停下,刚烈的琵琶声响起。柳双娥来了兴趣,抬头瞧缓步入场的几个女子,总觉得为首的有些眼熟,转头继续说,“大概舞剑实在是少,她也觉得有趣。” “可惜了,她无法入席,瞧不见。”张昭容笑道。 “朕记得双娥也曾舞剑,就在麟德殿上。” 久远的记忆被唤起,那一夜是审判邵家的夜晚。 陛下该仁慈时不仁慈,该赶尽杀绝时未赶尽杀绝,是以酿成今日南方叛乱之恶果。 眼神顷刻之间冷了下来,她饮下杯中果汁,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待杯盏落于桌案,神态亦恢复了寻常。 她接话:“年少一舞,技艺疏浅,实在让陛下见笑。臣妾居于深宫,许久不曾练剑,连掌心的茧都薄了许多,身体亦不如从前灵巧。若陛下还想看人舞剑,谭美人倒是个好去处。” 纪蒙尘喜欢的不是舞剑,是她。是以柳双娥在这里说说谭美人的好话,他也不会真的去看望谭美人。 “朕还是在长生阁陪着你罢。”柳双娥鬓边的碎发落至耳前,他微微侧头,伸出双手将其撩至耳后。 琵琶声愈发激昂,舞剑之人的神情也愈发沉重。她顾不得碎发,抬头望着女子的身姿一点点不动声色地靠过来,愈发觉得那人十分眼熟。 来不及再多想,目光里就有一把剑刺过来。 二人反应敏捷,避开了剑。 舞剑用的多为木剑,皇家宴会更是小心。虽不如铁器刺进来锐利,可钝的东西也能致命。 桌案在乱中被踢翻,下头的人也快速意识到失控,柳安闲下意识护住昭溪,目光一面注意上头的柳双娥,一面又顾忌着那边不通武力的长公主。 水榭不大,束手束脚的,也就未派侍从跟随。水榭外的护卫敏锐地嗅到危险,从外头再进来要些时间。 上头其他舞女似乎并不知晓今日行刺,几人抱作一团缩在角落,生怕为首的女子要斩了自己。 柳双娥避开木剑时用力过猛,整个人摔在水榭边的石柱上。她顾不得腰间的疼痛,目光紧紧盯着另一侧的纪蒙尘。 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南方叛乱之后,消息传到陵安,她在珠镜殿里曾瞧见过高妗训斥一位犯了错的采买宫女。 宫女的脸她看得不真切,依稀能记得那人的身形。 就是她,不会有错。 方才刺空的那一剑力道不小,女子一时没收住,险些撞在栅栏边上,手中的木剑随着与栅栏的碰撞声,落入水中。
第101章 梦境 未有片刻的迟疑,她拔下了发间的簪子。 银簪藏有机关,她手速极快,柳双娥看不清到底按了哪一处,便有锋利的刀刃从簪尾冒出。 柳双娥咬着牙,扶着栅栏想过去,却只能软软地借力靠在柱子上。 纪蒙尘反应很快,与女子形成对峙之势。她身段轻盈,但没学过武,不然方才如此好的机会,为何没有刺中他的胸膛。 发簪又刺过来,他灵活地避开,反身握住了女子的手臂,反身将她压在栅栏之上。外头的护卫也已经进来,纪蒙尘放心地将人交过去,转身朝另一侧走去。 柳双娥背靠石柱,一只手搭在栅栏上,另一只手按在腰间。两唇苍白,呼吸声急促又虚弱。 她蜷缩在角落,余光中的纪蒙尘俯身说:“是动了胎气,我马上让周令先……”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铁器插入身体之声。 柳双娥这才惊恐地抬头。 纪蒙尘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神却随着意识逐渐涣散。 - 行宫鸡飞狗跳。 柳双娥记不大清后来发生的事。 她仅存的意识中,似乎是护卫当中也出了细作。好在是只是零星几个,未多久便自尽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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