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便靠着门睡过去。不知小憩了多久,直到熟悉的雪声变小,传来鞋履踩踏的声音,窸窸窣窣,她才昏沉醒来。 “偷懒也警醒着些,好在陛下未曾怪罪,以后值守可要上心些。” 李执站在她跟前,细声交待。 宫女一怔,才发觉已经跨过门槛走到前院去好久的纪蒙尘。 “陛下?!” “小声些,此事就算过去,别再弄出什么声响。” 宫女点头,还是忍不住问:“陛下怎么来凤仪宫了?” 雪并未小,皇后也出宫去了。照理说,他此刻应该与郑才人一起的。近来都是如此,白日待在殿同与郑才人作陪,用膳或夜里时才会到凤仪宫来。 “主子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怎好议论,”话是这么说,他却还是耐心解释,“陛下心疼二皇子,下着雪怕他身子不爽快,特地来瞧瞧。” 还没等宫女再接话,他又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说了,我跟着进去了。” 柳双娥不在宫中,有乳娘与宫人在,并不会缺了伺候二皇子的人。 偏殿的人也没想到他会来,齐齐行礼后,纪蒙尘才说:“又到下雪的时候了,过些日子雪化了会冷,你们要侍奉好皇后和皇子。” 乳娘经了柳家的手送上来,与柳双娥年纪相仿,性情稳重。她将皇子抱着给纪蒙尘看,说:“恰好小皇子醒着,陛下赶上了好时候。” 他接过孩子,抱在手中并不重。只是小小的一个,他总怕自己摔了碰了。 婴孩喜欢摇摇晃晃,他抱在怀里轻轻颠了颠来哄。长启的眉眼长得像柳双娥,就好像昭溪的眉眼像柳春山一样。 乳娘奉承道:“陛下与娘娘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小皇子的模样自然也不会差,日后比徐公还要俏上三分。” 李执接话:“不过小皇子与娘娘生得是真像,虽说婴孩的样貌没长开,可神态跟娘娘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话音刚落,怀里的孩子就发出响亮的哭声。 “估摸着见了生人,小皇子有些怕,”乳娘重新抱过孩子,一双杏眼望着李执,说话很有分寸,调笑着,“李公公长得亲切,过些时日小皇子便不会害怕了。” 长启没怎么见过纪蒙尘,如今惹得他哭闹也不好再待,只好从偏殿退出。 “今日要去张贵妃处用晚膳,陛下可要提前去吗?奴才估摸着,公主殿下此刻已经午觉醒来,见到您会很高兴的。” “昭溪跟在温进身边,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朕每每问她的功课,都觉得她精气神蔫了不少。今日难得休沐,还是好好歇着养神罢。” “那陛下是要回郑才人那儿?也好,郑才人的宫人说,近来新谱了一支曲。” “不去郑才人那儿了,朕就在凤仪宫。” 李执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脚进了寝殿。 凤仪宫的陈设和柳春山在时一点没变,纪蒙尘在案前坐下,看见已经换了新颜色的床帐,蓦的想起地震那日,露出的墙上的旧日抓痕。 柳双娥说,凤仪宫中有鬼魂。 或许并非她的错觉。 凤仪宫的布置没变,几乎一点也没变。 就好像,柳春山还没死。 外头寒风呼啸,像是有人在尖叫。桌案空荡荡,唯有花瓶里的水仙开得很好。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摩挲花瓶上的红釉。 纪蒙尘记得,这是陈初霁送来的物件。 她很有眼光,许是前朝太子妃娘家人,与宗室来往密切的缘故。 “这是新上的北苑茶,奴才方才命人控制了火候,陛下放心。” 出神的纪蒙尘被他的话一惊,手一抖碰倒了花瓶,掉在地上裂成大大小小的许多快。 他噌的站起来,瞪大了双眼。 李执要跪下请罪,被他先一步打断:“传温进来,朕有些话要问他。”
第110章 值得 牢狱潮湿,在冬日尤显寒冷。 她没直接回宫,而是转头命下人将车马驾向大狱。 有件事,要与许一觉通气。 他被关了这些日子,眼神仍然清亮。终日卧于稻草堆之上,衣衫不够整洁,蓬头垢面立于她身前。 “我等三姑娘很久了,”许一觉望了一眼默默往远处退去的狱卒,“戴罪之身,陛下容许三姑娘来探望我吗?” “在这陵安城,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无须过问他的意见。” “陛下对你很好。” “他对所有人都不好,唯独对我好。这样的爱,我承担不起。况且,他身上还背负那么多人命,我日日记着,不敢忘却。”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许一觉说。 “你怕我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可我向来不都是这样的人吗?有的时候,恨更能让人朝前走,而不是留在原地。” “为了杀他,甚至不惜夺去心爱之人的太子之位?三姑娘,你可要想好了,到底选他还是选你儿子。” “我会选长启,他也会,”这样的话题算不得愉快,她脸上却爬上一抹幽森的笑意,“他会自己动手,将位置拱手相让。既然我势在必得,他最终都要失去,那为何不自己捧出呢?这样一来,我们最后相见不至于过于针锋相对。” 许一觉沉默良久,终于说:“若不是陛下,你们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良人。” 柳双娥摇头。 “你想要亲自感知外头的世界,即便失去生命也不会后悔。追求自己想要的,比什么东西都重要。侍者到我这里,怎么就不懂了呢?” “如果没有这些事,你一定会走得很远。”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她拢起罗裙,寻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潮气刺鼻难闻,柳双娥并不在意,“侍者与我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初见时,我说只有几面之缘,其实是骗三姑娘的。恭懿皇后不大在你面前表露心迹,却时常去奉仙殿与我谈心。我们不算朋友,更像是能互相说得上话的人。” 柳双娥眼神闪烁,许一觉知道她想问什么,抢先一步回答:“是,陛下也知道,但视而不见。恭懿皇后见了什么人,去了何地他都清楚,自然也清楚我与她的关系。” 妻子与外男过从甚密,纪蒙尘不会高兴。不过她情绪日渐低落,为讨她欢心,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随着恭懿皇后的死,许一觉也被抛之脑后。直到他出了奉仙殿、入了国子监,明里暗里地在旋涡中涉足,主动或被动地一点点推向权力巅峰的身侧,纪蒙尘才想起他。 许一觉聪慧,又懂得讨好他,那些腌臜事也会不声不响地去替圣上干。即便从前因为恭懿皇后,心中多有不满,他都可以忽略不计。暂时。 可才几年,许一觉又倒向了太子。 纪蒙尘震怒,却没立即发作。许一觉被派往南方守城,出发前,陛下曾召他入宫。 面见大臣几乎是在金銮殿,只有许一觉这种近臣才有莫大的荣耀,可以到甘露殿面见圣上。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在甘露殿面圣,跨入殿门前整理了许多次衣襟,思忖该以怎样的话语与圣上道别。 师父说过,很多时候没来得及道别就再也不见了。如果有机会,无论如何都该好好告别。 宫人将门打开的那一瞬,他准备好的话语顷刻消失不见。 纪蒙尘已沐浴过,殿内是常用的龙涎香,他随意地坐在案几前,手边并非没批完的奏折,而是一坛好酒。 许一觉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却先开了口。 他斟满一杯朝自己推过来,无须入嘴便能闻出烈得很。 “这是柳春山刚入宫时,在凤仪宫埋下的酒。等若干年后她小妹出嫁,便可取出来在宴席之上与宾客共享。” 许一觉不语,听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与柳春山的事。” “微臣与先皇后并无越轨行为,只是陪伴她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还请陛下切勿怪罪。” “你知道她为什么死,所以朕不能留你。所有知道真相的人,朕都不会长久地留下。放你去南方已经是格外开恩,若再有何事端,朕饶不了你。” 看来他还不知道柳双娥已经知道内情的事。 许一觉吞下清冽的美酒,缓缓道:“那微臣是最后一个了。” 几杯酒下肚,二人都不复方才正襟危坐的模样。 纪蒙尘喝得尽兴,握着他的肩膀笑着问:“你从奉仙殿出来,也是为了春山吗?” “她只是一个契机。那年我有意调和邵家和柳家的矛盾,只是为了保护三姑娘,遵循先皇后的遗愿。我出来,只是想亲自感受外面的世界。” “真实世界如此险恶,我若是你,会选择永远待在奉仙殿,度过安稳的一生。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身陷旋涡,根本不值得。” “值得的。” 甘露殿里纪蒙尘的脸逐渐消散,眼前的柳双娥席地而坐,平静地听他述说了一生。 她说:“值得的。” “做的那些恶事都由我来承担,我死之后家产势必被查抄干净,陈初霁也会被牵连些许。她没有复国之心,我很清楚。也请三姑娘,替我好好照顾她。” “她很有能力,只要我保下她,陈娘子就依然是游走于宫廷于民间的大红人。” “那就好。府邸之中,我的书房里,顶层书架的侧面藏了一封信,还请三姑娘替我交给陛下。” “那是?” “结党营私的证据而已。有我的,也有纪云宴的。他没有合适的理由将太子之位和盘托出,便由我来做。” “你辛苦了。” “虽九死其犹未悔。” - 从许家府邸拿到信件,再回到凤仪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穿得并不少,手中的汤婆子也是热的,却莫名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腾而起,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出乎意料地,纪蒙尘站在门口等她。 宫人替她解开沾满雪花的斗篷,殿内的热气扑面而来,吹得她从脸颊到耳根再到脖颈全都泛着潮红。 “陛下今日不是要在张贵妃处用晚膳吗?”她一边走进去一边问。 “已经用过了,”他指了指窗外的黑夜,无奈地笑,“你瞧瞧这天都多黑了,过不了多久就要歇下,朕本以为你半下午就会回宫。” “去见了见许一觉,”凤仪宫的晚膳一直温着,由宫人传进来。她平静地望着橘白布菜,继续说,“毕竟是故人,有这样的机会,去见最后一面也好。” 她去见许一觉,又转头迈进了许府,身边跟着的人那么多,纪蒙尘不会不知道。 他想要回,凤仪宫的门倏然被打开,传话的小太监踉踉跄跄进来,同李执说了些什么。 在帝后的注视下,李执弯腰回禀:“许一觉许大人,方才在狱中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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