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执立在甘露殿外,焦躁地搓手。 见到她的身影,忙上前来,说:“陛下与太子谁也不让着谁,奴才不敢进去瞧,只是双方说话都很重。” 柳双娥问:“可是为了许一觉留下的那封信?” “倒也不是,”李执虽然是后来跟在纪蒙尘身边的,可这些年候在甘露殿外,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去了,“还是从前那些事。” “是胡家?” “不止。从胡家谈到秦大人,奴才没听得那么真切,不过依稀觉得,今日的争吵比往日要严重许多。娘娘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待会儿还要劝劝父子二人才是。” 他侧身低声说着,没等来柳双娥的回答,殿内纪蒙尘的声音高了许多,威严却中气不足。 “李执,备好纸笔!” 他忙应了声,抖擞衣裳猫着腰进去。 橘白跟在她身后,二人皆立在殿外没有言语。半刻钟不到,便听到越来越近的急切的脚步声。 殿外守着的宫人不少,柳双娥无法与她将话说穿,只是问:“更深露重,姑姑怎么来甘露殿了?” 萧问茹回答道:“奴婢奉太后旨意而来。” 她进去,殿内的声响平息片刻。 橘白靠过来,轻声说:“姑娘若是害怕,可以扶着我。” 柳双娥握住她的手臂:“还好有你。” - 问茹进来时,纪蒙尘也的确一愣。 赐死纪云宴的诏书方才写成,墨迹未干,只差盖上玉玺最后一步。 纪云宴跪在地上,鼻腔里的血已经停止,可脸颊血色斑驳,衣裳也浑浊不堪。头上的发冠松动,他模样狼狈,却仍然抬头死死望着纪蒙尘,不肯认输。 她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殿下擦擦手罢。” 纪云宴接过,迷瞪道:“姑姑怎么来了……” “毕竟是一家人,奴婢不能坐视不理,太后早就料到了这一日,”她转头朝纪蒙尘行礼,“这也是太后的遗愿。” 她捧读遗诰的声音不大不小,殿外是一点也听不清的。 纪云宴不能死,却也只能停留在不能死的结局。 她知道这三代人,无论谁与谁都有嫌隙。纪蒙尘未接受足够的爱,却不得不面对生母的愿望。纪云宴敬爱太后,而遗诰中所写,不过是保全他一条性命,仅此而已。 萧问茹说:“殿中只有三人,陛下若不同意,大可连奴婢一起同太子殿下处死。奴婢也老了,未能完成太后的遗愿,自然没有脸面留存世间。” “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您一直跟随太后,这些年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纪蒙尘接过遗诰,反复确认字迹,终于点头,“是她的笔迹没有错。” “皇后娘娘已在殿外候着,夜里凉,还是莫要让娘娘多等。陛下如何抉择,全看您自己,无须顾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她越是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纪蒙尘就越是会将她的意见放在心上。 对面果然斟酌道:“纪云宴死罪可免,但留不住东宫之位。朕还年轻,便敢结党营私,行党同伐异之举,若朕老了,他岂不是要起兵造反。” “陛下拟完旨意便早早歇下,身体要紧。您该少喝些酒了,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一想皇后娘娘。酒后怒火攻心,最易犯风眩,她该伤心了。” “朕知道。姑姑是与双娥一同来的吗?” “半夜小皇子哭闹,凤仪宫的人皆被惊醒。适逢公公去传旨,娘娘念在奴婢年迈体弱,只携了橘白姑娘前来。是奴婢察觉东宫有事,于是取出太后遗诰只身前来。” “她知道吗?” “遗诰只有奴婢一人知晓,除却太后外,未有第三者。” “朕明白了……姑姑先回去歇着吧,”他扶着桌案,居高临下地望着纪云宴,音色冰冷,“先送他回东宫,听候发落。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去看他。” 纪云宴伏地:“臣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他手里捏着帕子,小碎步一点点朝殿外走去。柳双娥就在门外,自己如今形态狼狈,不知该如何去见他。手里的帕子已经被血染得脏透了,不知还能不能洗干净,找个机会送回给萧问茹……等出来之后,他还要与柳双娥盘算着以后的事。 一边想,一边就推开了门。 柳双娥发髻边只插进一根银簪,连妆也未曾上。他朝她走过去几步,隔着远远的便停住,给她行礼:“皇后娘娘安好。” 身上的血果然骇人,对面身形颤了一下,却还是仰着头回答:“太子殿下好。” 她迈过来,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细细看身上的血迹,关切的话无法说出口,只能叹息着道:“可惜了这样一件好衣裳,殿下回去还是早些换下,将血渍清洗干净。” “多谢娘娘挂怀。” 他还想再说,萧问茹已经与李执前后脚跟着出来。 “陛下摆好了酒,请娘娘进去喝。” - 宫人手脚快,甘露殿被收拾得很干净,全然没有二人争吵的痕迹。 案几上摆了一坛酒,她用手背摸过,是温热的,然而却并不见纪蒙尘的人。 “陛下?” 柳双娥呼唤几句无人回答,只好往内殿寻去。 不知哪里里传来厚重的呼吸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并不均匀。她探寻几步,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床边的墙角,纪蒙尘环抱着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隐没在阴暗中。逐渐走近,能听到更真切的低微的啜泣声。 “陛下可是不舒服?臣妾唤周令先来瞧瞧?” “我头疼得厉害……” 他眼前一片模糊,依稀辩得柳双娥的轮廓。没等她转身去传唤御医,纪蒙尘就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在外头吹了些冷风,手腕到她的衣袖都是冰凉的。可隔着一层绸缎,握在手中莫名觉得很安心。 “先别叫太医,陪朕坐坐,说会儿话。” “地上硬邦邦的不舒服,不如陛下坐上去说?” “就在这,就在这……”他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神警惕地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握紧了她的手腕,“还好有你在。” 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柳双娥取出绣着牡丹花的浅绿的手帕,蹲在他的对面。 “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缎面手帕沾了眼泪晕染开,像是清晨牡丹花上的露珠,她说,“长启还小,所以陛下要养好身子,看他长大成人。” “我只有你们了。阿妹同我生分,纪云宴与我水火不容,底下的人虎视眈眈,朕不知该如何是好。后宫的嫔妃奉承我,也不过是谋取私利。双娥,说到底我相信的只有你。” “陛下信臣妾,臣妾也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她与纪蒙尘贴得很近,一双眼真切地望过去,谁看了都要沉沦,“夫妻之间,相互扶持是应当的。有什么事情,只管交给臣妾去做便好。” 他咬紧的牙关终于松开,长长叹一口气。温热的气息喷在柳双娥的下巴上,手腕上的力气陡然松开。对面靠过来,她以为纪蒙尘是要捧着自己的脸做什么,然而却只是拥抱。 不仅仅是拥抱,他的重量全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纪蒙尘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双唇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你知道吗?你看我的眼神,与春山一模一样。” 他显然是醉了,头也疼着,这话听着一点儿也不像在说谎。 “你们很像,可其实没那么像。我一直都知道,春山是春山,你是你,你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一直把你当作她,对你不公平。” “双娥,如果我们能一直把日子过下去,就好了。” 肩膀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 纪蒙尘昏过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叫周令先来吧,是该养养身子了。” 柳双娥早有预料,喊了李执进来将他背到床上。 宫人去请了太医,她坐在灯边,远远地看着昏迷中的纪蒙尘,心有所动。 原来姐姐,一点也不喜欢他。
第113章 清茄 周令先速度很快,把过脉心里有底,屏退了下人,叙述纪蒙尘的病情:“陛下爱用酒,酒后最容易犯风眩。且与太子殿下发生争吵,气急攻心,微臣以为,此次病情来得更猛烈些。” 即便纪蒙尘脸上的泪珠被擦拭,他依然能察觉到圣上情绪不稳。 柳双娥颔首:“他已经不是太子了。” “娘娘的意思是……” 她将周令先往更僻静处招去:“这一次,陛下要躺多久?” “小半年总是要的。” “若是受到惊吓呢?” “分轻重缓急。若是小惊吓只是引起几日的疼痛,倘若如今日一般,只怕大半年也好不了。” “该如何治便如何治,其他太医若想给陛下把脉,也可应允。你们斟酌用药,不要伤了陛下就好。” 周令先点头,忍不住问:“娘娘下一步要如何做?可需要微臣帮忙?” “宫里脏东西不少,或许哪一日不小心便撞上了。大人常在太医署当值到天明,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为了自身着想,还是到奉仙殿去请一道护身符罢。” “太医署官员众多,又接连着翰林院,微臣定会劝诫诸人。” 她在甘露殿偏殿歇了一夜,晨起时纪蒙尘已经醒了。神志尚且清明,只是无力下地。 没来得及通知朝会大臣,宣政殿人影晃动。她告知纪蒙尘重病的消息,果然有大臣提出要去探望。 柳双娥点头:“这也是本宫所想。太医虽说缓缓而治,一切要慢慢来,不会伤及性命,可臣子们亲眼看不见也心慌。正好如今陛下醒着。” 知会各宫,谭昭仪已排了妃嫔侍疾的顺序出来,正在外殿交代着侍疾的注意的地方。柳双娥领着大臣们到时,人群将要散去,她问谭昭仪:“张贵妃那边知道了吗?” “她宫里消息灵通,也瞒不住,此刻已经在内殿了。” “她带孩子辛苦,我这边也抽不开身,许多事要多靠你了。” 谭昭仪拍拍她的肩膀,爽朗道:“都是小事。在宫里这些年虽荒废了不少,可管家的功夫也学了。只是如今圣上犯病不知何时才能好,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又要出来作妖。特别是南方衍国。” “你爹也在今日探望陛下的臣子中,难得机会,父女相见总要说说话。” 她望向人群里的父亲,才回头答道:“会的。” 嫔妃接连散去,柳双娥领着人群到内殿。纪蒙尘的气色仍然很差,强撑着力气与昭溪和张贵妃聊天。 张贵妃见臣子来便要带着公主回避,被他喊住:“朕吩咐些事,你在后宫身居高位,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她闻言点头,拉着公主朝后退去,空出床沿的位置来。 臣子们真真假假的嘘寒问暖后,话终于落到正题。 这次病又急又猛,比往常还要厉害几分。前朝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拖着不处理,又会害了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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