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地照着她的裙裳,她脚步凝滞地想,这须臾十年的恩报纠葛,终究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缓缓地往回走去,这时,却又蓦然想到了,从前最缠绵的日夜里,她每次都要求吹灭蜡烛,他也每次都答应,她在忘情时也曾经触到过那些斑驳的残忍的旧痕迹,想来那个时候他也并不想要她知晓他的过去——正如她也觉得,她的过去极其不堪。 她抬眼看向坠落西山的红日,从今一别,大约余生就不会再见面了,今日也许正是此生的诀别;他生也不要再见才好。 恩也好报也好,就让它——随风散去。 她站了站,继续向回走,却不曾知晓在长廊下,那个匆忙披上了衣袍出来的青年也驻在原地,望了她许久。 他望着她回头,但是她都没有回头。 从他的位置,走到她的身侧只需要十五步的距离,但是这样十五步,竟然让他觉得恍如相隔了一道天渊,他无法逾越。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终点。 而在转角处藏着的小孩子扒着柱子,失落地看着娘亲就这么走了。 —— 王宫中。 一丛牡丹花后,少年天子静静地注视着清池中翻波起覆的鲤鱼。 “陛下。”近臣恭敬道:“该回去处理政务了。” 姬则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几许失落,“哦”了一声,淡淡说:“知道了。” 近臣又道:“明日各国就要归国,……”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步上御书房的台阶,一名小内监捧着一累奏折进来。 那最上面一本却叫姬则注意到了——近臣也注意到,这本折子封皮上字迹清瘦苍劲,颇具风骨,一眼就叫人欣赏。 “那是晋王上的折子。” —— 昭国车马整饬归国,长长的队列几乎望不到头。 舟车劳顿,让小宛都快要忘记那位登陵海苑的卫明卫公子了,如果他不是刻意在她跟前乱晃的话。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排到见不到小宛的地方去了,小宛却总是能似有似无地看到他,比如在停车休整时,小呆这孩子就屁颠屁颠跑去跟人贴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卫明长得跟某个人相似。 她没有深思过原因。 但是她还是很欣赏卫明,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过人之处却没有借故骄矜,没有因为他比较特别,就失了相处时的分寸,不像哥哥给她安排的后院那些面首。 所以她觉得卫明他以后前途大好。 她另一面却又觉得有些忧心,这半个月行路以来,她还真的一面都没有看到卫明,只能远远儿地看到几回模糊背影或者侧颜,又让她开始怀疑难不成他是要使什么欲擒故纵类的花招么。 那夜里她是否真的轻薄了卫明显然已经成了悬案。但就那夜来看,他看起来分明是个怯生生的少年郎,应不至于有什么……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另一面叹息感慨,自己这么多年,智商有没有一点长进。 —— 五月,榴花欲燃的时节,他们才回到永安城。 而刚一回到永安城,她就结结实实犯了病。眼前一黑的同时,她想,虽然很不妙,不过是在自己家门口昏过去的,也还好——她抱着这样的想法,直挺挺地倒下去。 岐川公主居于王宫中的长生殿。 殿下她身子素来不好,阖宫皆知。长生长生,原是陛下对岐川殿下的殷殷期许。 长生殿是独立宫室,内里筑造依山傍水,院落重重。三年前翻修时,陛下请了天下有名的筑园师,辟下王宫一角,给殿下辟出一座长生殿。 殿中栽满海棠,春日到来,满殿芳菲。还有松柏,白鹤之类,取的都是福寿绵延的寓意。处处都寄予着长命百岁的心愿。 小宛昏得虽急,但好在宫中太医已经习惯,颇通窍门,施了针后睡过几个时辰便醒来。 但她醒来时,时候似挑得很不好,正是夜里。室内没有点灯,她迷糊地睁开眼睛,转了转,却隐约望见一道人影立在她的床边。 因为背光,她分辨不清那是谁,出声问:“谁?” 那人如梦初醒般就要落荒而逃,但是逃了两步就又转了回来,反而又极胆大地坐到她的床沿边,还拿手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心头仿佛漏了一拍,惊讶着没能说出话,但下一瞬那只手就收了回去,她又问道:“你是谁?” 她心底似并不感到抗拒。这里漆黑,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她细想了一番,自己现下应该躺在自己的长生殿里,这人或许是后院里的小郎君,得知了消息,就跑过来探望她。 想到这里,她的内心便平静下来,但是对方迟疑了许久,才低声说:“卫明。” 小宛一个激灵,清醒得多,重复了一遍:“你是卫明?……唔,我,我正要问你……” 他发觉不经意的时候她捉住了他的手,竟然很凉。但这已是入夏的五月。 她支支吾吾地问:“我真的……轻薄了你么?” 闻言,大抵他也没有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个。她见他久久沉默,心道难道她的确做了一些很令人不齿的事情,才叫这个少年如此为难。她想到这一层时,就微微一叹,正想说:“我——” 不过被他打断:“是。” 她察觉脸上烧了起来,忽然不知继续说什么好,心想一定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所以她酒后就,就没有…… 她自认她一向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这一点在她完全不沾酒的条件下才可以成立。她犹记得当年一杯九霞清醑成了她跟姬昼的一夜纠缠,现下这样一杯九霞清醑又让她犯了错了,可见酒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务必在以后的日子里远离任何酒品。 暗夜里他望不见她的脸色,但是微弱的月光照进房间,还是能够瞧见一些细微的变化,蹙了蹙眉头,嘟了嘟嘴。 他轻笑出声来,这许多年过去,她的可爱丝毫未减,一如当年模样。 但是她转而就严肃起来,郑重对他说:“你放心,我虽然……虽然做了不太好的事,但我不是个……呃……”她本想要说她不是始乱终弃的人,但此话对他来说却并不太妥当,所以话锋一转,“我不是个不负责的人。往后你安心地待在长生殿里,我不会亏待你。” 大抵是她这番话说得太严肃太认真,反而又让他轻轻一笑,声音低低的响起:“那,多谢殿下。” 小宛这才放下了心,确认过他以后就是她的人了,那么,她自然也就可以…… 她内心那不能为人道的心思,也就可以付诸于行动了。毕竟,他实在有着一副极其好看的容貌,每每让她“色令智昏”。这一下,她便可以正大光明地与这位卫公子相处了。 她大抵是白日里的确昏过去睡太久睡得昏了头,又或许因为夜深人静之时容易感伤,当她说完那番话后,心里思绪繁杂,话涌出了喉头,想出口但是不知是否合适。 卫明似也感到了她的那份迟疑,便极解意地说:“殿下似有话想说。”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正上中天,所以落在地上,仿若洁白秋霜。她凝视了半晌,终于静静道:“卫公子,你长得很好看,所以我……若是我,这后来的日子里与你相处的确很融洽,说不定,我……” 但她猛地打住,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轻易地说出口。 他便见她在月色里的神色微微一僵,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但他续问:“殿下要怎样?” 她却垂着眼摇了摇头,话音却冷淡了许多,说:“没什么。我现下没事了,卫公子也该回去歇息了,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方才心里不知怎地就冒出个荒唐的想法,她想,若是她把卫明当做那个人的替身,以后若是喜欢上了卫明,她可以跟哥哥说,和他成亲。只是她便朦朦胧胧地想到了太多太多,譬如,她怎么还是念着那个人,这三年里,她以为她快要忘却,可是这次的大朝觐却让她意外地与他重逢了。 相见争如不见。 她原本可以完完全全地恨着他,或者说,完完全全地指责他,但是现下,她却很是迟疑。 究竟在这场须臾爱恋纠葛里,那些恩情又怎样才能一等一地报还,那些亏欠怎样才能算一等一地弥补? 万物并不是都能衡量。 许多事,在冥冥之中就已经算不清了。 她想要的两不相欠,终究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过——不过自那日一别,她的余生大约再不会见到他。 不见,才是最好的。 她不止是想到这里,她还想到,卫明也许和过往里的她所重叠,与三年以前,她作为叶琬做了花夜楼的小宛姑娘的替身的这一段经历,竟然有着出奇的相似之处。 命运,回环往复。 她已经快要辨不清现实与梦幻了?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虚无的月光泠泠地照上她的眉目,令她从自己纷杂的思绪里如梦初醒。 她自然还想到了一些,那就是,倘若哥哥不许她跟卫明这样身份低微的人成亲怎么办?但等她想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深深觉得自己想得实在太多了。 大千世界,这么多的男人,她就一定要执着于某一种、某一类、某一个吗? 何况,哥哥还说,他还要给她多多相看的。 于是,她的眉眼便又冷下几度来,抬起眼时,发觉他还没有走,不由说:“卫公子?” 他静静道:“殿下这时候还觉得头疼么?”他一顿,又说:“或者……胸口间感到刺痛?” 小宛没想到卫明知道这件事,——但想来他这一个月行路以来,跟小呆走得颇近,晓得这点算不上秘密的秘密,也是情有可原。 她遂点了点头,随意地说:“还好罢,不过,都习惯啦。”她也习惯性地笑了笑,以示别人她没有事。 但是这样的笑落在他的眼里,却叫他的心尖宛若被针扎了一下,他说道:“殿下先睡罢,等你睡了,我再走。” 她其实没有什么困意,她晚上经常失眠,于是说:“不用。我……时常失眠,今夜许是睡不下的。你去歇息吧?想必白日舟车劳顿,现在也很累了。” 他想,她仍然是那个她。温柔细腻,像落雪,像月光。 小宛见他离开,的确没有什么困意,所以慢慢地摸下床,一件一件穿上衣裳,凑到窗边,悄悄地看到暗淡的夜色里那人影的确远了,才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支火折子,点燃案上的蜡烛。 蜡烛一亮,他立即就察觉到,本也没打算走远,缓缓地又踱回了廊下窗前。窗边映出一道秀丽剪影,她伏案不知在做什么。 他便驻足看了半天。 好似看个影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也有十足的趣味。 小宛自然不会再抄什么鬼的金刚经了,她现在作为堂堂一国的公主,实乃一个实打实的富婆,坐拥无数话本子,她记得上次看的话本子还没有读完,所以摸出来继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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