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 甫一出承化门, 只见数匹黑马乖顺被人牵着, 天光晦暗里只有银鞍辔头闪有微芒。 承化门外,仿佛整个天地都长阔起来, 她抬起眼,望见长空里一弯细细的月亮, 并夜幕上几颗零散的星子。 雪风要把星星吹落下来似的,刮得她脸颊生疼。 一行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乘上备好的骏马,而率先翻身上马的姬昼, 驭马到她的身旁。马蹄答答地响, 他俯身朝她伸手。 她轻巧一个燕子剪水坐上银鞍, 被他一把固在了身前, 她还没做好准备, 背后人已抖搂缰绳,一夹马肚, 马儿箭一般射了出去。 飒沓的蹄声敲在宫道青砖上, 久久地回响。她缩成小团躲在他庇护之下。 他们快得要穿破长夜, 将那座美轮美奂的大兴宫渐渐甩在了身后, 成了夜色中一小片模糊的黑影。 再然后,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姬昼在马上给她拉了拉披风,把她遮掩了个七七八八,她还听到他的话音在破碎淌过的风中:“冷,就靠过来些。” 她乖乖地靠紧了他的胸膛,那里温暖结实,她便将头枕在那儿。 快马疾驰,丝毫不拖泥带水,片刻间已驰过了东南门,驰进野地。 星月稀疏,不知疾驰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映照远处群山的暗青轮廓,像沉睡的巨兽缓缓苏醒。 云是破碎的薄云,洒了满天的痕渍,小宛从披风里探出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打量着这方天地。 崭新的破晓的天地。 突兀有鹰盘旋在他们头顶,小宛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们,鹰唳声震破云层似的,朝他们俯冲过来。 那振翅的三两巨鹰仿佛眨眼就到了跟前,小宛吓得直往他怀里钻,待听到鹰唳渐远才敢伸长脖子,兀地有一道轻笑:“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小宛嘿嘿笑了两声,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胸膛:“我柔弱一点,才更显陛下英武不凡啊!” 姬昼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眼中,她的眸子澄澈明亮,倒映着漫天的破碎的云彩,倒映着远山与苍穹,像一潭澄碧的水,一顷无澜的海。 她也正在望他。 他移开了目光,眺望遥远的地平线,隐约的有红日的光霞蔓延上天幕。 “既在外,就不必称陛下了。”他笑了笑,心里也不知在期盼什么。 她眉眼弯弯,倒是很不客气:“大爷~” 姬昼的额头滴了一滴冷汗,好像期盼得又过了头。 她嘻嘻笑开了,笑靥深深,她着的一身火红劲装,随手编的辫子垂在肩上,衬得她像是四月里一场春雨后含露盛放的海棠。“那……公子?郎君?” 野地里有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盛放,红成连片的荒火,要将前路都灼烧成灰烬似的赤红。 姬昼骤然侧身,小宛低呼,只隐约感到他侧向了左边,身子一沉,几乎是低掠过地面,她几乎吓得魂魄飞散,他就又已正正坐了回来。 她还没能把心吞回肚子里,他的左手忽然探上她的鬓发,将什么簪在了她的发上,又替她轻轻理了理狂风吹乱的发丝。 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辽远的,清淡的,像怀惘,像惜叹。 “昼,是白天的意思。小宛,你就叫我……白天吧。”他望着她编的这条辫子,很有姑娘家的意味,这一点赤红的野花,也教她的容色更明艳。 是这么像,一颦一笑都这么像。 闻言,小宛身子微颤,思绪万千,她在哪个午夜梦回里,似听过这个名字。 她隐去眉睫中的惶惑,依然是眉眼弯弯,眸光盈盈,念叨着:“叶琬,夜晚,白天,真登对呐……” 听到她低语的姬昼仿佛也恍然了一下。他才发现是这样——夜晚,在等待白天,但她,没能等到他。 抬眼望去,晓山青,远天碧,一轮红日已喷薄而出。 金光渲染得东方极尽暄丽,碎云被镀上金边。远处的雪大约要化尽,山脊残余的白已似炊烟般即将散去。 小宛也眺望着偌大的世界。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绛京,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世界了。 —— 黎河。 十月新雪遽落于崇山峻岭,远处苍茫茫一眼放白。 黎河郡的繁华丝毫不逊色于绛都,衣绫罗绸缎的行人来来往往,小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地方。 从绛都到黎河快马加鞭也要三天,他们就真的用了三天,如今时候刚刚入夜,街道上灯火通明,因为没有宵禁,一向是热闹的。 于此,小宛也合理推测,谢家这样的世家一定会坐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所在。 笔直街道两侧栽种着梧桐,不时有官差巡逻,小宛还推测,当地治安一定非常不错。 他们进了城就没有再骑马,而是牵马步行。 姬昼顶着一张祸水脸也不说易容一下,唇红齿白又惯含笑意,惹得街上不少姑娘频频抛手绢儿,还有那些秦楼楚馆里的红袖打开了临街的窗子朝他笑盈盈地招手。 小宛噘了噘嘴,虽然不高兴,但也不好说出来的。 怎么她就要戴上面纱呢。 “黎河富庶繁华,豪族居多,”姬昼大约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拿折扇轻点了点几处笼罩在灯火辉煌里的建筑,笑说:“你若被人瞧上抢走了,我上哪儿哭去?” 小宛没绷住笑出来了,笑了一会儿又噘起嘴:“那你……若是你要被人瞧上抢走了,我又上哪儿哭去。” “你只管坐到谢家的门口哭去,哭个一个时辰,他们家就一定出来替你做主。”姬昼笑着,摇了摇折扇。 小宛看着都觉得冷,但鉴于姬昼路上说过要伪装成纨绔公子和他的小娇妻,而纨绔公子必备的就是一把看起来很是风流的折扇。 小宛就想起谧园里碰到了纨绔界权威人物董六公子的确是有一把镀金的土豪折扇,遂认同了这个说法——只要折扇的风不要扇到她跟前就一切好说。 说到谢家,他们这一路火急火燎赶了三天的路,几乎是星夜兼程,怎么这时候这位主儿又慢下来,闲庭信步一样在街道上悠悠地走着,不时还四处张望。 小宛对此十分不解,但她又很快给他找好了借口:说不定人家当国君的要体察民情呢,她这等凡夫俗子怎么能了解王侯贵胄之辈的想法? 她比较俗气,她想去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用一顿晚饭。但看姬公子这模样,恐怕她这小小的期盼就要落空。 不知几时郁云几人已经没有跟在他们身后,小宛察觉到的时候,心思转了一转,这便是传说中的暗卫吗,在暗处保卫? 她还努力瞧了瞧是否有摆摊的老妪长得像郁云的。 “别找了,”姬昼实在看她找得辛苦,笑道,“他们去郡守府了。” 小宛“啊”了一声:“我们不去吗?” 姬昼啪地收了折扇,扇柄在指间灵活转了转,活似个风流公子,他一根食指在小宛面前摇了摇,小宛眨了眨眼,听他颇为郑重地说:“我们出来玩,为什么理他们那些俗事?” 小宛惊呆了:这话能是工作狂说得出的吗?她的目光低着徘徊了一刻,像在挣扎着做某种艰辛的决定,等她再抬起头时,她踮起脚抬手摸了摸姬昼的额头,喃喃:“不烫啊……” 姬昼简直被她逗笑了,折扇的柄轻轻打开她的手,她“哎哟”一声笑嘻嘻闪开,姬昼说:“前些日子太忙,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陪陪你不好么?” 小宛见他认真,不由自主就想要低头,她无法承受他眼中的情深,哪怕那片似海深情仅仅是他眼中的,不属于她的。 “好,当然很好……”她说这话的时候,却已经底气不足,“我很欢喜。” 他忽然端着折扇打量了一会儿,小宛就又好奇地跟他一样去打量。 他手中是一柄十六骨梅鹿竹鎏金折扇,扇面绘了一面海棠春睡,一面空白,也不知他哪里变出来的。 只听他笑意轻轻,声音若一管流泉淌过她心上,润得她生了几许贪婪:“三司使宫殊玉有一柄心爱的佩剑叫‘英雄冢’,他那宝贝妹妹给他打了个络子,他就高兴得不得了,日日佩在剑柄上。” 小宛回忆了一下,好似的确见宫殊玉腰间佩剑上有一枚竹青色的络子,进而又回忆起她当时还感慨那手艺未免太粗糙了些,打得歪歪扭扭的。 姬昼见她陷入沉思,不悦地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注意到他剑柄上系着什么东西?” 小宛连忙摇头表示她其实在想宫殊玉是什么人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他这才勾了勾唇角,继续道:“这扇子也缺了枚扇坠,小宛,你替我做一枚罢?”
第38章 九霄楼 做一枚扇坠儿, 对寻常女儿家来说,都不是难事。便是手笨如宫拂衣的,还能歪歪扭扭打个络子出来;何况是心灵手巧的小宛。 但是做扇坠儿的意义, 实在值得深思一番。譬如梁祝里祝英台便把玉扇坠儿作了定情信物。 小宛寻思,她和姬昼也称不上有情,若要给他做一个, 也得给平昌侯做一个。 她如是想。 当是时,他们正走到了黎河郡城最繁华的德隆街口门楼处,夜市昌荣,摩肩擦踵。 姬昼替她挡着汹涌人潮, 人声鼎沸, 几乎什么也听不明白,小宛艰难问他:“我们去哪儿?” 这就是在外旅游的弊症, 明知道越有名的地方人越多,可能看不见想看的, 只能看见一个个后脑勺,但还是怀着一丝莫须有的期盼,期盼自己不是那个看别人后脑勺而是把后脑勺留给别人看的人。 显然这丝期盼也已经落空。 姬昼还没说话, 这时, 人挤人的街道上突然震起铜锣脆响, 铛的一声余韵悠长, 短暂压住了人群声音。有个女子高声道:“夫人出巡, 还不闪开!” 接着那铜锣声简直震耳欲聋地响起,小宛连忙捂住耳朵, 往旁边退了好几步。人群呈现分流势向街道两边后退, 让出中间的路来。 小宛心里好奇, 踮起脚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旁边几个路人恨铁不成钢地道:“哎呦小姑娘你怎么还看热闹呢,快把你家郎君看紧些,小心别给人抢走了!” “啊啊?”小宛眨巴眨巴眼睛,没反应过来他们是什么意思。 人潮还在往两边退,被挤的人快要成杯子里溢出的水,只等某个时刻再盛不下就一举飞泻出来。 小宛听旁边人急匆匆地用袖子把头脸遮住,捂好脸面才对她解释说:“你是外头来的,怕是不知道吧,这九霄楼的九霄夫人哪,喜好强抢民男……” 他正说着,只见人群分到两边,孔雀车舆款款行来,车舆前有两列着鲜红衣裳的女子吹拉弹唱,演奏音乐,小宛觉得过于嘈杂,她一般称之为噪音。 乐伎后头是四匹毛色雪白的白马,套着金辔,一名女子御车驾马,那女子身侧还站着一名女子,正是她在敲锣,一面敲锣一面高叫:“闪开,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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