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知道,这双眼睛不是似曾相识,而是,她的确认识她。 小宛连摇头也做不到,现在能够怪谁,谁也不能够。 她自己犯了蠢,仍是她犯蠢。她懊悔地想到,如果她没有出静思殿,会不会,…… 她不知眼前这个改头换面的薄云钿会做什么,也不知自己会怎么样。 她缓缓地闭了闭眼,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难怪她永远永远得不到救赎。不是上天没有给她光明的路途,而是她没有好好地思虑。 她总是以自己的揣度,来揣度旁人,可是普天之下又会有谁像她一样笨的。 黯然里,她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水面上。 入夜天寒,下雨的夜里尤其如此,雾姬淡淡地笑起来,说:“叶琬,你可知,我因为你受了怎样的苦楚?” 她被迫坐在亭中美人靠上,方才那两个妇人一左一右看顾着她,这香气浓烈,令她没有丝毫的气力能够挣扎。 她便听到雾姬背临着小亭灯火,站到临水的一方,声音略带沙哑,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因为你,我们家全都死了。因为你,我深爱的男人要杀了我。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让我苟且偷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你血债血偿。” 小宛听到她的话后,却有些苍凉地想,她家破人亡苟且偷生,可是她叶琬又得到了什么好下场了? 雾姬,——薄云钿,如今一身的锐气被掩埋,但她的桀骜的眼睛里的光,仍旧是锋芒毕露,她转过头来看她,说:“叶琬,凭什么我家破人亡,你却能好好地活在人世,享受万种尊荣?而我要忍辱偷生,还要……还要百般讨好天子。你可知,天子他的年岁,便是做我的爷爷也绰绰有余,而我,……” 小宛若是能说话,一定会回她一句,这是你们薄家自作孽不可活。 天作孽,犹可恕。可是薄家昔日种种所为,却又如何能够善终。 她静静地看着薄云钿,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只是恍然觉得,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薄大小姐,令晋国的男儿争相逢迎的薄大小姐,竟然会去做曲意逢迎的宠妃。她不禁想到,那么薄云钿有没有一丁点体会到,当年她的姑母威逼利诱自己时的感觉? 叶琬不是名门出生,便可以受这些苦楚,而他们是世家贵胄,便不应为了生存而苟且?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十分讽刺,看向薄云钿的目光,便多了几许可怜。可怜她活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参悟世上的道理。 薄云钿见她目光里有可怜自己的意思,先是愤愤,说:“你可怜我?你也配可怜我?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又凭什么可怜我?” 小宛心底只知道,若是想要等待救援,就势必要与她周旋一会儿,行缓兵之计,但是她并不知道救援到底何时能来。 哥哥!她不知哥哥知不知道她的境况,又会不会…… 会不会因为他有个这么蠢的妹妹而…… 她心里其实没有什么求生的念头,只是小呆还这么小,即使她要死去,她也一定要保护住孩子。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坚韧了一些。她想到薄云钿刚刚那句话,她深爱的男人…… 小宛心里的确有几分计较,计较着这时候给哥哥添麻烦还是给谁添好。那毋庸置疑还是给“她深爱的男人”添点吧。 再看向薄云钿的时候,动了动嘴唇,做出个唇形:就凭你深爱的男人深爱我。
第102章 宫变 小宛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薄云钿, 仿佛她今时今日的所为,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薄云钿的眼中与从前一样的仍旧是那一抹傲气。她生来高傲,怎么会允许别人可怜自己? 亭外的雨越下越大。她说:“你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在他的心里不过是个玩物, 居然妄想可怜我?叶琬,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 要什么?她没有说出来, 但是她的袖里忽然出现一柄匕首,寒光闪闪,她朝小宛笑得如同修罗:“你不是最得意你这张脸么?那我就毁了它,我看看还有哪个男人要绕着你转, 我倒是要看看——” 匕首寒芒愈来愈近, 小宛仍然是那样看着她,悲悯而又好笑。匕首贴近她的脸颊, 的确冰凉得瘆人。薄云钿大约不会知道,她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爱惜自己的这张祸水容颜。 若不是它, 不会有昨日种种,于她而言,皮囊只是身外之物。她经历了这样多, 不再是以前那个“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姑娘了。 这时,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沉阴公主忽然跑过来, 握住了薄云钿的双手, 情真意切道:“娘娘, 娘娘不可啊!” 薄云钿睁大眼睛:“什么不可?本宫今儿就要划花了她这狐媚的脸!” 沉阴还在说着“娘娘,她越是漂亮越是能惹他们心动, 这般, 这般大事才可以成啊!”争执之间, 那匕首险险划过小宛的脸颊, 右边脸上登时现了一道三指宽的血印子,细密血珠渗出来。 小宛还没觉得疼,这当下已静了一瞬。 沉阴的话卡住,薄云钿冷哼了一声,将匕首收回鞘中,回头坐在美人靠上,冷晲了沉阴一眼说:“你那父王几时来?” 小宛昏沉意识里听到这句话时,思索着,原来是宁王与薄云钿有什么交易么?他们想要什么?……那他们挟持她,又是为了做什么? 她隐约想到小呆先时说,宁信是宁王的十九公子,跟他一块儿玩,人家的爹爹会打十几个水漂的事情。她呆了呆,七国里这位宁王倒是确实没多大存在感。 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心知宁王势必有什么所求,才敢兵行险着,挟持她和小呆。 她又隐约觉得事情决没有这样简单…… 仿佛有一片深沉的大海,她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在海上沉浮,但是愈加坚持不住,愈加地昏昏欲睡,像要溺毙在这片海中。 她竭力保持意识的清醒,知道自己如今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但求小呆没有事,她的牵挂并不多,不要给哥哥添什么麻烦,还有孩子能够好好的。 她心里默默祈祷,祈祷着能够绝处逢生。 沉阴支吾了一阵,说:“父王说他戌时就到的。” 距离小宛到了这亭子也才一炷香,她心里哀叹,哥哥那边久久没有消息,他一时半会大约寻不到自己,——那么,她又该指望谁好。 心里隐隐地浮现出一个名字,她暗自摇了摇头,那无异于痴心妄想,以前破灭的梦,现在也不要再做了。 薄云钿嗤笑了声,说:“怕不是你父王不信本宫?” 沉阴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父王他,他是信任娘娘的!娘娘深得宠爱,父王知道娘娘在天子跟前说一句话比其他人说一百句都顶用,父王才竭诚要助娘娘成事!” 小宛隐约又明白了什么,看来她们谋划的事情,牵扯甚广,莫非宁王也在打正卿之位的主意? 别的她不清楚,哥哥想要这个位置,嬴罗也是,姬昼同样为此筹谋,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王估计也很想。 这么多强者之中,想要坐这位置可并不容易。 薄云钿说:“光有我说有什么用?你父王今夜要是做不好那件事,他便是坐了这位置也没法服众,就等着被其他人给踹下来吧。” 沉阴嗫嚅说:“娘娘说得是……” 那件事?小宛似嗅到了点兵戈的血腥气。每逢这样的时刻,她便能感到有一抹极其浓烈的肃杀气,沉积在她的身周,将她团团围住。 戌时二刻,她听到有窸窣而齐整的脚步声齐齐向她们这里行进,沉阴眼前一亮,说:“娘娘!定是父王他们来了!” 果然见那雨幕中一队看不到尽头的甲兵齐整列队过来。 薄云钿大步走出了亭子,打最当先那个男人的腰间抽出来的剑,小宛的颈边立时架上一柄长剑。那男人愣了愣,只见亭中晦暗的灯火里,那个美貌女子朝他回头,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说:“宁王殿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两人押住!” 小宛便也看向那人,他年纪约三十来岁,保养得当显得许还要年轻些,长得还算英俊,不过蓄了须,那顿时就失去了大把竞争力。 宁王一面笑着挥手叫人去押住她们母子俩,一面还同薄云钿寒暄道:“娘娘此计果真是妙不可言,——” 但话便被薄云钿给打断了:“宁王殿下,走吧。” —— 苍龙殿中饮宴尚盛,丝竹管弦不绝。这回的奏乐是设在了水上,遥远迢递而来,颇是渺远。 只是兀地那奏演的丝竹停了,令人侧目。 座上的夏天子眯了眯眼睛,大声问道:“怎么停了?” 声音在大殿上回响,反而愈显当下诡异的气氛。 观各国王侯,倒都是一派镇静,除了刚刚借故出了殿的宁王以外,似都无异。 侍候天子的某位美人依次打量过去,但见东首座的齐王目光如冰,静静看着自己杯中酒;西首座的昭王神色淡漠,一手支颐,仿佛在看歌舞又似心不在焉;东次座的燕王唇勾微笑,目光诡丽似笑非笑举了一樽酒在手中轻晃;西次座的晋王端直坐着,眼神深沉莫测;东三座的姜王垂着目光,手搁在桌上反复摩挲一盏玉杯;西三座的赵王斜撑着身子端了盏酒在手里,目光落在殿门。 诸国公卿的目光却显得有些许不同了。 从殿门那里匆匆忙忙小步行来一名内官,到得阶陛之下,立即伏奏道:“陛下!六王子他反了!” 天子拍案而起,“什么!” 那西次座上的青年目光扫过殿门。苍茫雨声掩盖了兵戈迭起之声,但掩不住这雨气弥漫里的血腥气。 他逐渐攥紧了掌心。 所有人都没有动,但看向那名内官,内官颤颤道:“六王子他率兵已经破了崇武门——” 但场上鸦雀无声,天子怒而站起,一甩衣袍,浑浊目光巡视下方各诸侯一圈,待目光定到了赵王身上时,嬴罗立即站起,高声道:“臣必誓死效忠陛下!臣请发兵诛逆!” 他既站起来做了这领头的,其他人自也不能装傻了,立即应和一通。 天子说:“好!寡人这社稷江山,就仰仗诸位了。赵王,寡人授你临战统筹之权,统领此次,诛逆之战。” 仰仗不见得为真,但他这正是要借此试探众人的忠心。赵王原就与他甚投,所以出了这头在众人意料之中。 既要诛逆,势必要有兵,如今王城卫队自然不敌六王子势如破竹逼宫之势,各方忙于调遣,嬴罗既是统筹之人,所以当他笑盈盈地站到了晋王姬昼面前,说“兵甲悉在城外,时刻紧急,便请晋王殿下突出重围,调兵驰援”时,他却无法拒绝。 这何止是调虎离山,这是让他不要插手? 他寒了寒目光,低声说:“嬴罗,你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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