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沈离冰释前嫌,雪棠就住到了太极宫的主屋。想要回屋安置,需得经过书房,烛影重重,远远的雪棠便瞧见书房内映出了两道颀长的身影。 她也没当回事,行到书房的窗前时,忽听到里面飘出“傅修安”三字,雪棠的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停歇,径直回了寝屋。 雪棠爱洁,虽心绪不宁,依旧由宫人侍候着泡了玫瑰浴,从浴池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香喷喷的。 她侧躺到拔步床上,擎等着沈离回屋,约过了半个时辰沈离才回到寝屋。 太极宫看似松散,实则密布眼线,雪棠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沈离,索性也不做掩耳盗铃的事情,直接便道:“我路过书房的时候,似乎听到有人提起了傅世子的名讳。” 见她毫不遮掩、坦坦荡荡,沈离十分畅快,只道:“你可知傅修安的真实身份?” 雪棠只知晓傅修安是宣平侯养子,至于旁的自是一概不知。 沈离接着道:“傅修安是龟兹王之子,现下已然回到龟兹。” 他竟还有这样一层身份,以前倒是从未对她提起。 雪棠不知道沈离告诉她这些有什么目的,只道:“我已答应陪在你身边,左右是出不了这皇宫了,你就放过傅修安罢。” “是你抢了他的未婚妻,也是你险些夺掉他的性命,从始至终,他都半点错处也没有。你不该杀他的。” 相对于雪棠之前的虚与委蛇,沈离更喜欢现下有血有肉的她。 照他的性子,定是要斩草除根才能放心,可一想到雪棠知晓他杀掉昭帝时痛心疾首,又对他恨之入骨的模样,他便再不敢挑战她的底线。 他多杀一个人,她对他的防御便多加一层。他受不了她对他冷漠的眼神。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傅修安,只要阿棠高兴,他便什么都能妥协。 沈离凝视着雪棠,认真道:“我答应你!”
第53章 晨光熹微, 沈离轻手轻脚到外间洗漱,洗漱完才折回寝屋穿外衫,刚出门, 忽听榻上的人翻了个身,转过身,只见雪棠已然睁开了眼睛。 她习惯晚起, 现下很显然还未清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沈离,小声咕哝道:“皇兄是要去上朝吗?” 沈离颔首,这时只见她懒懒地摊开双臂,对他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十分自然地说道:“皇兄先抱一抱我再去。” 她又娇又小,软软的一小团, 娇滴滴的向他撒娇,简直让他的心都要化了。沈离扬起唇角笑了笑,大步走到拔步床前,轻轻伏到雪棠身前, 将她抱了又抱。 她心满意足,高兴的眯起眼睛, 不过片刻又进入梦乡。待她睡着了,沈离才提步到太极殿上朝。 郑太后眼见着沈离到了太极殿,这才带人进入太极宫找雪棠兴师问罪。 郑太后气势汹汹向寝屋冲去,宫人忙跪到她跟前阻拦:“太后娘娘留步,陛下有令除却他与……” 看着郑太后怒气冲冲的样子, 宫人将安宁公主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接着道:“陛下有令,除却他本人, 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太极宫内寝。” 想到安乐脸上那红红的掌印,郑太后又如何忍耐得住,一改往日伪善的形象,怒声斥道:“哀家是皇帝生母,算什么闲杂人等,你若识相就赶紧让开。” 太后虽势重,但这皇宫到底是由皇帝做主的,宫人虽害怕极了,却还是战战兢兢跪在郑太后跟前,一动也不动。 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宫人都敢违抗她的命令,郑太后怒不可遏,向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命令道:“将这个贱婢拉下去。” 内侍领命,像拖抹布一般将宫人拖到了外间,见太后动了真格的,太极宫的宫人纷纷跪地劝诫,郑太后自不会听,推开房门便进了内寝。 进门处铺着波斯进贡的地毯,柔软厚实,踏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里面挂着莹润的珍珠珠帘,那珍珠饱满圆润,只一颗就十分珍贵,串成一面珠帘自是价值连城。 郑太后皱起眉头,沈离在边疆历练多年,最是了结底层老百姓的艰难贫苦,是以登基以后以身作则、提倡节俭,十分受人称赞。 如今为了讨好安宁这祸水,竟也变得奢靡无度起来,他待安宁比昭帝待贵妃还要宠溺,想到这儿,郑太后的脸色倏得就变成了雪白,难道沈离要走昭帝的老路不成? 郑太后越想越不安,三步做两步奔到拔步床边,手臂一扬就将朱红色纱帐撩了开来。 果不其然,雪棠正卧在床上睡得香甜,呼吸均匀,嘴角甚至还噙着浅浅的笑容。 郑太后死死盯着雪棠,因着这贱人,她的女儿颜面尽失,她的儿子理智全无,她竟还如此安逸。 怒气直冲上天灵盖,郑太后抬手便裹了雪棠一个耳光。 脸上传来剧痛,雪棠原以为在做梦,她慢吞吞睁开眼睛,入目瞧见一张厉声厉色的脸庞。 她这才清醒过来,屈辱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倏得坐起身,拉开和郑太后的距离,开口说道:“母后在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便掌掴于我?” 郑太后有备而来,自不会落入下风,指着雪棠便是一通训斥:“哀家原以为你是受了皇帝的胁迫才委身于他,哪成想竟是个不知廉耻的。” “身为上了玉碟的公主,你不仅和自己的兄长厮混,还狗仗人势欺辱安乐,哀家瞧着你天生就是个不安分的,跟你母妃一样,都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郑太后若单单训斥雪棠,她尚可以忍耐,现下扯出谢贵妃便真真儿触了雪棠的逆鳞。 雪棠气咻咻盯着郑太后,颐指气使道:“你也配提我母妃,当初在长乐宫若没有我母妃的照拂,你又如何会有今天。 你不感激我母妃也就罢了,竟还往她身上泼脏水,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 雪棠被娇宠着长大,半分委屈都没受过,因此养成了心急口快的性子,话一出口便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但覆水难收,她也无可奈何,只梗着脖子又微微后退了一些。 郑太后原本是来给安乐打抱不平的,没成想雪棠竟敢对她出言不逊,她是当朝太后,被万人尊崇,又哪里受得了被小辈指着鼻子骂,当即便抬手又裹了雪棠一个耳光。 扬声对身后的侍从喊道:“来人,把安宁绑到慎刑司去,她不孝不悌、肆意妄为,哀家身为她的嫡母,定要好好教她学一学规矩。” 话音一落,她带来的宫人便纷纷向雪棠涌去,太极宫的宫人奈何不了太后,却也绝不会让太后的宫人肆意妄为,忙上前去拦,两拨人撕扯到一起,你推我、我拉你,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 混乱不堪之际,忽见一道玄色身影进入屋内,沈离身高体长、气势迫人,半句话都未言,只站在那里,宫人便不敢造次,屋内顷刻间便安静下来。 他走到拔步床边,单手搂住雪棠的腰肢,将她抱到地上,低下头凝视她被掌掴的又红又肿的脸颊。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又唯恐伤到她,复又把手垂下。 转而看向郑太后,漆黑的眸中满是冷意:“母后真是越发糊涂了,是我强迫雪棠与我在一起,错都在我,您又何故拿雪棠出气。” 郑太后直直瞪着沈离,这便是她教养出来的好儿子,竟不分青红皂白便将错处都归咎到她身上,真真一个白眼狼。 她再顾不得体面,开口说道:“哀家是安宁的嫡母,担任着她的教养之责,孰是孰非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话毕,再不想多言,转身便要离去。这时只听沈离道:“母后教养子女,朕不能置喙。那朕处理前朝之事,惩治贪赃枉法之徒,母后也万不要插手。” “十一!”沈离扬起声音,“奉车都尉郑永安利用职务之便徇私枉法、私吞白银五千两,你速速将人缉拿,关入天牢等候发落。” 郑永安正是郑太后的娘家侄子,郑太后出身不显,父兄虽都有官职在身,却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吏,沈离登基以后,才慢慢被提拔起来。 到底没见过世面,郑永安乍一掌管上京都的车马便起了贪念,不过五六个月,已然贪污了上千两白银。 沈离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对郑永安的贪墨之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下太后既不顾及颜面掌掴雪棠,他也无需再放任郑家人胡作非为。 他的阿棠娇娇弱弱,必是半点委屈都不能受的。 郑太后不可置信的盯着沈离,低声道:“你竟要为了安宁这妖女打压你表兄,你哪里还有半点明君的样子?” 沈离不置可否,只道:“郑家不单有郑永安,还有母后的血亲兄弟,朕不能奈何母后,但处置郑家人却不在话下。 雪棠若再遭受半点委屈,朕便将郑家人统统打入天牢。” 沈离以前就说过这话,郑太后从未放在心上,哪成想他竟真得动起了真格,她这个儿子真是鬼迷心窍了。 郑太后气得直打摆子,虽担忧自己的侄子,却也知道沈离既已发了话就断不会再更改,只恨恨瞪了沈离一眼,便由宫人架着出了太极宫。 灰头土脸,颇有落荒而逃之感。 待人都出去了,沈离才万分心疼的把雪棠抱到怀中,温声安抚:“都怪我回来的太晚,否则你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 雪棠自然是委屈的,但她自己也有些太冲动,雪棠吸吸鼻子,伏到沈离身前,低声道:“也怪我太冲动,总不懂得转圜,这才屡屡吃苦头。” 沈离抱着雪棠的手臂越收越紧,声音也郑重起来:“你现下的性子便是最好的,半分都无需改变。需要改变的是旁人,不是你。” “我若连你都护不住,也无再坐拥天下了。” 他为了她与自己的亲生母亲交恶,为了她将自己母族的表兄下狱,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二人之间隔着昭帝,隔着满屋子的画卷,雪棠又怎么会真的接受沈离。 心软了又软,她一次又一次的警告自己要硬起心肠,雪棠深吸一口气,回抱住沈离,声音愈发甜腻:“这世上再没人比皇兄待我更好了,有皇兄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雪棠爱面子,因着脸上浮着显眼的掌印便闭门不出,直到那红痕消失殆尽,才由沈离陪着到御花园散步。 天气难得凉爽了一些,因着有风,雪棠便起了放风筝的心思,她爱美,便是风筝也要最美的,精挑细选一番,最终挑了内务府新制的美人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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