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到了龟兹,雪棠再没感受过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她骑在马背上,感受着清爽的秋风在面颊上拂过,满心愉悦。 路并不平坦,但因着雪棠骑术好,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沈离的坐骑万里挑一,迅疾如风、脚程极好,不过一刻钟便奔到了树林边缘,那紧挨着树林的小路上站满了士兵,他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在雪棠身上。 雪棠轻嗤一声,好心情荡然无存,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她就那样静坐在马背上,斜睨着由远处及近而来的沈离。 看到雪棠安然无恙沈离才放了心,他没有责怪雪棠,也没有表示自己的担忧,只沉默着走到雪棠身旁,把缰绳从雪棠手中抽出来,像来时一样,复又牵着马向王城折返。 待沈离一行人离开,一个高鼻深目的龟兹人从草丛中爬起来,飞速而去。 简陋的茅草屋内,一个身姿挺拔、精神抖擞的年轻中站在屋子中间,他生得英俊不凡、器宇轩昂,映衬的那陋室都气派了几分。 这人正是传闻中久病不愈的二王子弥沙。 他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手下,低声道:“将你的所见所闻尽数道来。” 路上很安静,只有瑟瑟风声在耳边吹过,雪棠看向沈离:“皇兄,现下这种境况,你该是十分满意罢!” 话中满是讥讽之意。 他看似对她百依百顺,实则将她的一切都抓在手掌心,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窥视着,她再没有半点自由。 哪怕骑马,她的活动范围也不过一个小小的胡杨林,只要超出他的界限,她便寸步难行。 就像现下这种境况,她虽骑在马背上,身下那马的缰绳却被他握在手中。 沈离最期盼的事情便是雪棠能快活一些,可除了离开他身边,她恐怕再不能快活。他又能怎么办呢,她若是离开了,他可该怎么度过余下的后半生。 食之无味的人生,便是捱过去了也不过虚度。 他不能让雪棠离开,不能给她自由,也不想惹她不快,二人各怀心事,都不再开口说话。 路再长都有尽头,黄昏时分,一马二人又折回王宫。 雪棠不想再多看沈离一眼,开口说道:“我想看看母妃,今天晚上便不回偏殿了。” 她知道只要不脱离他的掌心,她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 沈离点点头,调转马头将雪棠送到谢华莹居住的宫殿。 谢华莹原以为雪棠到宫外转一转心情会好一些,没想到她脸色苍白,气色比出宫之前还要差。 她忙携住雪棠的手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气色怎得这样差?” 雪棠没有答话,只沁出两行眼泪来,她坐到一侧的矮几上,伸手抱住谢华莹腰肢,将头伏到谢华莹的小腹上,抽泣道:“母妃,我的后半生就只能这样了吗?” 谢华莹被昭帝困了十六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雪棠的苦楚,可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呢?逃是逃不掉了,总不能任由雪棠钻牛角尖,日日自苦。 她轻轻摩挲着雪棠的乌发,轻声宽慰:“陛下将你囚在深宫着实可耻,但他对你的心意却十分真挚。” “陛下生得清俊无双又足智多谋,且身边除却你再无旁人,你若能解开心结接纳于他,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雪棠万没想到谢华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怔怔地看着谢华莹,半晌都说不出来,良久才道:“母妃,你怎么能这样劝我?” 沈离是杀死昭帝的凶手,旁人不知晓昭帝对她有多好,母妃却是看在眼中的,她知道昭帝对不起母妃和父亲,可昭帝待她却真真是呵护有加。 昭帝才是她心底真正的父亲。 雪棠低声喃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接受自己的杀父仇人。” “先帝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瞧着雪棠萎靡的模样,贵妃险些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可惜,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雪棠待昭帝的情意,雪棠虚弱如斯,又哪里能受得了那样大的打击,又哪里能接受得了那样龌龊的真相。 再等一等吧,待阿棠身子好一些了,她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于她。免得她沉闷忧郁,日日活在痛苦之中。 谢华莹又低声安慰了雪棠几句,这才携着她向饭厅行去。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雪棠一站起来就头昏脑涨,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谢华莹复又把她扶到软榻上,扬声唤人寻太医。 谢华莹和宣平侯刚刚成亲的时候身子甚弱,时常生疾,为了给谢华莹调理身子,宣平侯时常翻阅医术古籍,日久天长,虽说不是杏林高手,医术却也很拿得出手。 他径先奔到雪棠跟前,伸手给雪棠诊脉,指尖一探到雪棠的脉搏上,便变了脸色。 看着宣平侯的神色,谢华莹愈加担忧,急声问道:“怎么了,阿棠可是有大碍?” 宣平侯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沉默半晌,而后把目光投到谢华莹身上,低声说道:“阿棠已有孕三月有余。” 三月有余?也就是说雪棠离京之前便已怀了沈离的骨肉。 莫说谢华莹,便连雪棠也愣在原地,她脱口道:“怎么可能,我分明每次都会服用避子汤。” 谢华莹在皇宫的时候,凝枝就照着那方子给她抓避子药,那药效力极好,哪怕谢华莹被昭帝独宠十几载也未怀上身孕,雪棠怎得这么快就怀了骨肉? 是沈离,沈离最会装腔作势、扯空砑光,以往不知骗过她多少次,定是他换了汤药,她才怀上他的骨肉。 想到近日沈离想方设法哄着她用膳,雪棠愈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倏得从软榻弹起来,抬腿便往正殿奔去。 殿门是合上的,她也不敲门,一把将门推开,大步流星奔到沈离身旁,抬手便裹到了沈离的面颊上。 “你这个骗子、禽兽,枉我那样信任你,你竟把我的避子汤给换掉了。我们又未大婚,你怎么忍心让我怀上身孕,被众人唾弃指点?” 她怒不可遏,急促的喘息着,胸口也不停地起伏,显见是气极了。 沈离最是矜贵,从未被人掌掴过,这一巴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看着雪棠怒火中烧的样子,他又哪里顾得上自己,忙低声去安慰。 雪棠自听不进去沈离的话,她怎么能给自己的杀父仇人生儿育女呢?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一把将沈离推开,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怒气冲冲道:“我再不会相信你,更不能给你生儿育女。” 话毕,看向一侧的案几,作势就要向上撞去。 还未动作,只见原本岳峙渊渟一般的沈离忽得就矮了半截,他竟直直跪到了她跟前。 他凝着她的眼睛,低声道:“阿棠,父皇待你与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他不配让你时时刻刻惦念在心里。”
第72章 列松如翠、如璋如圭的皇兄现下跪在自己面前, 他直直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除却担忧便是一览无余的赤诚。 若没有经历过以前的种种雪棠定会对沈离深信不疑,可惜, 她早就领会过他的手段,又如何还会再相信他。 信任是一片湖水,那水既已起了涟漪, 便再不会恢复如初。 雪棠并不接沈离的话,她睨了沈离一眼,继而踩着木凳攀上一旁的高几,低声说道:“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只要我不想要他,便有无数种法子能将他除掉。” “你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还不若痛快一些, 让我早些将他、将他送走。” 雪棠一面说话,一面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现如今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她的腹内发了芽,那个生命是她的骨血, 陪伴了她一百个日夜。 没有感情是假的,不疼惜也不尽然, 可她怎么能为自己的杀父仇人生儿育女呢?昭帝是世上最疼惜她的人,便是他去了,她也得为他尽孝。 雪棠深吸一口气,刚要从高几上一跃而下,便见谢华莹奔到了屋内。 只看面前这情形, 谢华莹便能推测出适才发生了什么。 纵然沈离心思深沉、不堪为良配, 可待雪棠却是一往情深 ,左右雪棠是摆脱不掉沈离了, 又如何因着昭帝那畜生日日沉郁。 雪棠身子娇弱,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堕胎的痛楚?雪棠若发生什么意外,她和宣平侯也不用活了。 虽说雪棠知道昭帝对她的心思后,定会大受打击,可也总比她糟蹋自己的身子来的轻省。 谢华莹奔到雪棠跟前,压低声音道:“阿棠你冷静一些,千万不要冲动,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陛下当初确实算计了先帝,可他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你。” “你还记得长乐宫密室里的画卷吗?那些画不是陛下画的,都是先帝所做。我们都被昭帝那老贼骗了,他待你哪里是父女之情,分明就是男女的情意。你未及笄的时候,他就觊觎你的身子……” 谢华莹一点一点将昭帝对雪棠的龌龊心思道了出来,她越往后说,雪棠的脸颊越白,继而血色尽失。 雪棠只觉得头痛难当,耳朵嗡嗡作响,到了最后竟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能看到谢华莹的嘴唇在不停地翕张。 “母妃!”她轻轻唤了一声,而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雪棠身子一斜,像倒栽葱一般直直向下坠落,沈离眼疾手快,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抱到怀中,匆匆折进内室。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都说是九公主是受了刺激,情绪起伏太大才导致的晕厥。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们也不敢确定九公主到底还能不能醒来抑或什么时候能清醒,只能开一些方子,让宫人喂给九公主食用,好歹不能让公主短了营养,影响腹中的胎儿。 她好好的女儿就这样人事不省了,若不是她把真相告诉了阿棠,阿棠又何至于这样,谢华莹悔恨交加,只伏在雪棠的榻边低声啜泣。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沈离也不似以往那般淡然,他锁着眉头在屋内走来走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要瞧一瞧雪棠有没有清醒。 熬了整整三日,谢华莹到底上了年纪,终是撑不下去,虽满心担忧雪棠,却也不得不到隔间休息,夜间只沈离一人守在雪棠身边。 雪棠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还是五六岁的模样,虽年纪小小却甚爱美,乌发上簪满了明丽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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