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清静几天,陆思音在庭院里练剑,薄衫轻湿,耳尖微动,捕捉着风声的痕迹。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收了剑问:“怎么跑得那么急?” 绿英扶她到一旁歇息,捧给她茶水:“去岁雪灾贪污的事,本是户部尹员外郎和大理寺一同查案。刚户部递来消息,南下灾民众多,尚在京周。北地的人多少对您有些敬心,故而陛下要您与户部一道彻查此事,再安顿灾民。圣旨在路上了。” “我是个瞎子,如何一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听说是……端王在朝上提议的。”绿英叹。 陆思音握紧茶碗。 “侯爷,要不想办法推……” “不用。这事是一滩浑水,但灾民的事耽误不起,能尽一份心也好。”她敛眸。 皇帝虽下旨让她协理,但到底她是个瞎子,在京中也没什么势力,大理寺的官员并不太将她当一回事。 必先查案,而后才能清缴出银钱去安置灾民,否则户部也拿不出银子。 但陆思音日日去大理寺,日日却坐着冷板凳,这大理寺的人对此事倒一点儿不着急。 “昨日城外又说,因着饥饿,若不想死,那些灾民便只能去偷去抢,闹出不少血事了。”绿英也总是在她耳边忧心忡忡。 朝堂上的风声陆思音并非不明,太子在此事里一定是占了些钱财的,但不能揪着他说事。可若如此,又刮不出钱来。 她在大理寺坐着思索此事,周遭的官员都忙着别的事去了,一阵脚步声袭来又停歇,听到“肃远侯,别来无恙”时,她微楞。 “端王安好。”她觉得烦扰。 “听闻肃远侯向户部官员提起,调动皇宫内帑赈灾之事?”言渚自顾自坐下端茶喝。 “随口一说而已。”她颔首,总要想办法调些钱来。 “内帑若有,你道当今圣上多昏庸,眼看着子民饿死脚下也不拿出。”言渚笑。 “那端王有何高见。” “没有。” 陆思音沉声:“那王爷来做什么?” “看你笑话。”言渚轻笑,他是来办公事的,见她被冷落,便忍不住过来笑话两句。 她负气走后,言渚才冷了眼神。 肃远侯府中,后院新植下的花开得有些衰弱,浅白衣衫的女子穿梭其间,查看着那花株模样。 杏杳算着日子,她被言渚送到肃远侯府上也有些时日了,同这府中妾室们聊过,她们说这肃远侯无异样,言辞都对得上。 她回禀了一回这肃远侯无异给言渚后,也没再传消息回去。 这府中的几个姨娘脾气倒是好,日子清闲,她们也好作伴。 “呀,你是……”杏杳钻出花丛就撞上了面生的女子,浅粉唇色,眸色暗淡,站在这花丛中浅笑又清秀温柔,生得标志得很。 “你是谁啊?”她不曾见过这个女子。 女子递上一张纸。 面前女子自称容娘,请杏杳帮忙递消息给言渚,她想见言渚。 杏杳虽有惑,但看那女子朝她行礼,一副认真模样,也便应下。 城中酒馆。 陆思音忐忑不安在房间里坐了许久了,手刮着茶碗,突闻开门声才抿唇挺了腰板。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你一个人来?也不怕出事,”言渚进门就捏住她的下巴端详了一阵,“上回不是跑了吗?怎么,终于来找我了,还是肃远侯又打你了?” 扮成容娘的陆思音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递出一封信。 言渚接过,看到信抬首时便笑:“给你家侯爷带消息呢,不看。” 她望向他,起身跟他行礼。 这女人还真是…… “好了,坐下。”他有些不耐烦还是看起了信。 陆思音请他帮忙,好弄出些钱来。 他思虑了一阵,倒不失为一场好戏。 “我为何要帮他?”言渚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容娘提笔写下“这是你家的江山”。 “天子和储君另有其人,这话可不必说。” 她又想说难民无辜,却轻叹一声,认了面前这人无赖本性,写道:王爷想要什么?陆家可予。 “事成之后,你陪我一日,”见她蹙眉愠怒,言渚笑,“放心,我不会做你想的事。” 她闭眸翻着白眼,点了头。 言渚看着陆思音的计划,她想借京中女眷的力来处理了银钱的事。 那尹员外郎所说,陆家并未参与贪污之事,但太子在拉拢陆家。 言渚倒是要看看,这陆思音此次进京究竟有什么打算。 她向自己求助而非太子,看来她没打算和太子的娘家联姻啊…… 陆思音正要起身,忽然又被他拧住了手,他掀开袖子后看着她臂上皱眉:“这几日总算不打你了,若他难为你,你便让杏杳来找我。” 她撇嘴,却在下一刻被他捏着脸:“听到没有?” 她赶忙点头。 那夜,尹员外郎战战兢兢听着言渚的安排问道:“王爷,您为何不自己来主持此事,事后还能挣一份功劳呢。” 反而让陆思音出这个头。 言渚笑:“挣这份功劳做什么,谋太子之位吗?这件事过后,你还是学不乖啊?” 尹员外郎当即跪下求饶,再不敢问起缘由。 第9章 有所求 花朝节一过,京城的女眷里倒是出了件大事。 太傅家的女儿林筱从城外寺庙上香回来,遇到了流民劫匪。 本该受了惊吓,她却在进宫面见皇后时提起此事,一番撒娇卖乖之后,便提起京中女眷常去上香,这一路上实在不安全,倒不如将送上的香火钱都化作善钱,请寺庙帮着收留养活那些难民。 京中女眷也被吓着了,这样一说倒也同意,首饰衣衫总是能凑些出来的,毕竟此事是皇后开了口,命妇们要做些表率。 “这点儿钱,也不够撑多久的。”言渚算计着,过一段日子还要让那些难民回乡,重新种地开垦,各地还需钱财的。 陆思音要言渚找林筱帮忙,言渚照做了。她在京城中认识的命妇少,倒是痴恋言渚的林筱,既有地位,又容易开口。 “若这肃远侯想不出办法来……”尹员外郎擦了擦汗。 言渚笑:“你安心,她没有法子,我替你想最后的出路。”其实只要把钱凑上,贪污的事皇帝便可以当做看不见。 从太子和皇后手里把钱诈出来,他还是能想出办法的。 寺庙开始施粥的日子到了,一些个女眷还是担心,便没有前来。 鹅黄衣衫的少女在寺庙前等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端王府的马车,从马车上走下的人慵懒倦怠,她倒是一笑,上前去。 “七皇子也来了。”林筱看着跟在言渚屁股后头的十三岁模样的小孩,一身银白挺秀,眉宇英气,笑起来却甜。 言江是从小寄养在皇后膝下的,昨日言渚进宫和皇帝用膳提起了今日之事,言江耳尖听到了便吵嚷着跟来。 言渚拍了拍言江的头,一脸不悦,叮嘱他别乱跑。 “此次多谢。”言渚看着林筱说道。 “王爷第一次对我开口有所求,自然是要做的,”林筱笑,而后看到言渚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陆思音身上,她捋着自己的发丝,“肃远侯也来了,说要帮忙。我看肃远侯眼睛不好,叫他歇息的。” 月白色的宽大衣衫下瘦弱的人正在粥案前给绿英递碗,绿英盛好粥再给前来领粥的人。 一早晨,早上煮的粥都见了底,剩下的还得再熬。 午时在寺中用膳,素斋清淡,今日都在应付难民的事,没有特地准备什么上佳的膳食。 “呸,”言江喝了三口后实在忍不住,觉得难吃想将碗里的粥倒掉,“拿走拿走。” 陆思音捧着碗抿唇,也不好出言对这皇子指责什么。这粥的确是掺了不少杂米煮的,于这百姓而言,都是惯常吃的。 “吃下去,这世上这么多人吃得,偏你吃不得?”言渚放下筷子不许侍卫上前,而后把言江丢掉的碗重放回他面前,“敢浪费,我把你屁股打肿再送你回宫。” “五哥!” “我不喜欢说第二遍。” 言江收敛了神色,虽不情愿也小口啄食起来。 听着这兄弟俩吵闹,陆思音嘴角多了分笑意。 至午后,陆思音倚在寺庙树下,被系上了许多红丝绦祈愿的褐色树干托起一片新绿,她有些疲累,等着绿英给她盛茶水。 她这一身靛蓝,在这树下显得浓烈鲜活。 她随手揪到了一支垂下的枝,素手捏着柔嫩的叶片沉思着。 “侯爷,”言渚走近就见她嘴角一滞,站在她身旁他看着这大树,“难民的事暂时有了法子。可贪污一案,钱补不上,你要如何呢?” 寺中沙弥送了陆思音一串佛珠,她捏着那七宝佛珠,缓慢宁静,眼睛轻眨:“与王爷有关吗?” “是你牵扯我进这件事的,我自然要问清楚,免得你给我惹麻烦。” 说的也是。 “官无钱,便索商,”她淡淡道,“京中几家大商号都有风声,去岁雪灾时赚了不少户部的银钱。户部从他们处购置货物,他们妄自抬价、以次充好,该把钱吐出来。虽说那笔钱一定是补不上所有亏空的,但也足够缓解户部的难处。” “如何索?” “商最怕官,只要借着一些冠冕堂皇的由头,派些个禁卫去随手查查那些铺子,他们就会噤若寒蝉,使银子想法子,问清这上头的意思。只要透露出去一点风声,他们胆战心惊,就会拿钱换平安,”陆思音顿了顿,“自然,最好是杀鸡儆猴,打个板子也就够了。” 延吴常遇战事,一到那时,当地商贾便有趁机作乱,为难百姓者。陆思音也多知道如何对付他们,招数不新,管用便好。 言渚听着便坐到了她身侧,这样一来,的确可解燃眉之急。 但钱还是不够。 察觉他不走,陆思音便有些不适,想要告辞,摸索着起身,却还是踢到了槛上。 言渚双手托住她的腰时,莫名的熟悉感再次出现在他心头。 她赶忙躲开,听见了绿英的声音垂首便走了。 这肃远侯把他当洪水猛兽一般,真是……言渚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皱眉。 这寺庙依山而建,稍晚一些,寺中难民的事也料理得差不多,陆思音便想着要到山上猎户家去一趟。 她方才听寺中人提起这山中有猎户,也售卖一些皮毛。 她的护腕和剑鞘都要新做了,想着去买一些皮货,便让绿英问了路到山中去了。 林筱见他们要走就多问了一句,听闻他们的目的笑说:“那我陪你去,我也找过那猎户,住的房子偏,省得你们找不着。” “多谢林娘子了。”陆思音行礼。 这一路上她才觉着林筱是当真善言谈,难怪京中命妇贵女与她都多有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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