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找端王的下落。”她对着守卫吩咐。 “侯爷!”明封突然跑了过来,“方才将端王的画像给诉莫的贵族看,他手底下的一个兵士说,似乎在俘虏中见过此人。” “俘虏都在何处?”她抓着明封问。 明封喉结微动,而后才说:“方才城破,诉莫人派人烧了俘虏营。” 俘虏营在城墙不远处,此处的诉莫人都已经归降,所以没有太多兵戈争斗之声。 她赶到的时候,俘虏营已经是火光与黑烟一片,路边还有不少死里逃生,却也被烧伤了惨叫着的俘虏。 她尽力去看着四周的人,一个个去查看,腿脚不停打颤,直到都看了一遭却没有那个面容,腿脚一下子失了力气,她跌坐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是顺畅的,却觉得窒息起来,她低头大口喘着气却喉口缩紧一般难以吸进,一阵阵抽痛从心底蔓延,指尖也像被针扎一样,也分不清到底哪处更疼了。 言渚,你在哪儿。 她面色涨红着,忘记呼吸差点要背过气去,耳鸣阵阵。 “陆思音!” 那声音真的像幻觉一般,她回头的时候,那个脸色苍白又显得虚弱的身影在她面前重影又归一。 “你也跑得太快了。”言渚无奈笑着,没什么血色的脸却不算太痛苦。 从台城到王庭,追了她一路,总算是把人找到了。 面前女子也是一身的狼狈,双腿颤着勉强直起身。 乔赟站在一边看着陆思音起身走近言渚,言渚本来还笑着,下一秒就被陆思音一脚踹到了腹上,疼得佝偻着腰蜷缩起来。 “咦……”乔赟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嘟囔起来。 “你说什么?”明封以为自己听错了,总觉得他在说什么。 “我以前跟殿下说,你家侯爷其实特别吓人,但他就是不信,这回总该信了,”他叹着摇了摇头,见陆思音似乎没有放过言渚的意思,拳脚没停的样子,而言渚那样子的确是疼得难受,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坏了,还流着血呢。” “手下留人!” 明封见乔赟慌忙去扶起言渚,发现言渚腹上血迹之后,三人的神情都陡变,他一时没忍住也笑出了声。 第81章 互诉过往 到天明的时候,王庭的形势才彻底控制下来,谢全吩咐他们休整两个时辰再做部署,又派了雍锡去追骨里。 言渚才擦完身子,正准备将头发再打理一番的时候陆思音就进来了。 她抚着他半干的头发,拉着他坐下,而后拿起剪子修理了一番,不至于让头发看起来太杂乱。 “要长一些日子了。”她看着碎发轻轻说,面前的人却没有回应的意思。 他绷着脸的时候,陆思音半蹲在他身前,轻柔落下一吻在他唇上:“我错了,别生气了。” 装着生气的面容有了松动的迹象,看着她几分委屈可怜的样子才笑了出来而后将她抱在怀里。 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她窝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言渚拍了拍她的背:“睡一会儿。” 怀中的身子并没有松软下来,一直紧绷着透着她紧张的思绪。 “不许再有这样的事了。”她哽咽着说。 “好。” 语气里的敷衍宽慰让她更委屈。 “你会死的。” 他右手在她发间拨动:“不会,你还在等我,舍不得死。” 过了良久,怀中才隐隐传来哭声,抽泣了许久才平缓。 累积起来的重压与苦痛让她见到他的时候直接一脚踢了过去,恨不得抓着他将这些天她的纠结心碎全都倾吐出来。 “这个收好,不许再丢了。”她将那个囊袋交到言渚手上,依恋地靠在他身上。 额头相抵时感到他有些发热,低头看伤口没有开裂,鼻音浓重问道:“吃药了吗?”好在没有伤到要害,血止住之后他脸色也恢复了一些。 他点点头。 而后二人相拥着,沉沉睡下。 王庭破后,围攻延吴城的诉莫人得到消息就都回撤追随骨里去了,骨里逃跑之后跟北部部众会和,一时间王庭再向北也很难推进,耗了半个多月,寒冬即来,骨里提出议和,谢全也只能答应。 缔结盟约那一日,陆思音看到重新划定的城池图纸,全程一言不发,看不出欣喜,只觉得心落了地。 他们住在诉莫官员的府邸里,睡至晨初,言渚看了看窗户投下来的微光,将她抱到窗边。 窗户被推开,她被抱到窗边,披着外袍背靠着他看着破晓之前天边微光,听到身后的人说:“天明了。” 白日里缔结盟约时都显得神色淡淡的人却在此时笑了出来,言渚看着她双眼清亮,笑得明媚轻松,她靠在他肩颈上,看着他额头上留下的一道浅浅疤痕。当时被马摔下来的时候北来就划伤了脸,后面又不得处理,自然就留下了一两道疤痕。 她眷恋躺在他怀里喃喃说:“天明了。” 似乎等这一刻,已经好长的岁月了。 言渚咬着她耳垂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策马走了小半日,她才见到面前有个小石堆,是许多手掌大的石头堆积起来的。 她迷惘看着他,才听他轻声说:“你父亲。” 言渚脱身之后又找到了那个老者,本只是想托人将他们送回故乡,那老者却告诉了他这个地方。 “当年被大梁军队救出来之后,我便也被编入了军中,十万大军存者二三,其中便有我。”那老者将原先的故事娓娓说完。 “为何起初要隐瞒?” “这事情要怎么提起呢?怎么提都是错的。”他只是笑,藏着风霜的褶皱里看不出悲喜。 提起便不得不想那战事惨烈,不得不想是如何从死人堆里求出一条生路。可若说出去,又能得到什么?屈辱,悲悯,对他来说在当年回乡时便已看得多了,也厌烦了,所以总是要回避着这段过往。 “陆将军的尸身,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从昆部手里偷出来的,带着也走不出诉莫,就干脆留在了这儿,”老者将记了几十年的地方清晰说出,而后带着孙女离开时说了一句,“如今,我也终于能再提了。” 言渚看着陆思音握着佩剑的手越来越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显露出来。良久才看到她忽地笑了出来:“小的时候,我总是在梦里见到父亲,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当初府中的人怕母亲伤心,所有的画像都藏了起来,不准拿出。我总是想,我若是真的见到他,就把什么兵书剑戟都扔在他面前,告诉他,我不干了,我不想学了,我不要再做这个肃远侯。” 她眼中逐渐泛起了泪光,喘息着将寒风吞入腹中,而后就将手上的长剑扔在了地上。 接着是革带,上头挂着兵刃水袋,还有调兵符。 “我没有对不起谁了。” 从小见到的每一位长辈,似乎都不得提她的父亲,一遍遍告诉她,她生来就是要去雪耻复仇的,她拥有的一切头衔声名都是她从未谋面的父亲留给她的,那是一座终身她要仰望的高山,让人望而生畏。 六七岁的孩子听着这些是懵懂的,后来则被压垮,想要逃跑,却还是只能去接受。到后来失明,听到的更多是失望。陆铭的孩子,似乎天生就该是战神的,这样的期待随着她的失明落空,自然也只能听到失望。 她失明之后,有一日出城去寺庙烧香,一个苍老的女声认出了陆夫人,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老妇人握着她的手许久,又拉来了自己的孙辈对她说:“小子跟您是同月出生的,是托了您的福。” 小时候受人跪拜,总是有一份理所当然,失明之后听了太多失望,才知道自己有多无力。但那一刻她觉得,守着这个让她难受了许多年的身份,其实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 二十余年的荣耀也好,失望与期盼也罢,压在身上的所有她终于可以任性地扔下。 父母,军民,这山川河流,她都不算辜负了。 她最后跪坐在地上,低低哭着。 言渚将她扶起来,又从地上将革带和一些东西重新给她穿戴好,最后拿着那把长剑放在她身前。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言渚,才咬着唇重新拿过那把剑。 “你没有辜负任何人。”言渚轻声说。 他第一次见到身为肃远侯的她的时候,也不免想,那个被期待平定诉莫的陆铭之子原来是这个样子。知道她身为女子的时候,看着她克制隐忍,压抑着所有,一举一动不敢轻易出错,他知道,一定是有许多事压在她心上的,是从她出生就存在的,就算是他,也没办法替她卸下来,只能她自己来解除。 放下了,也还要再拿起来,只是这回再拿起,也该卸下曾经千斤重的一切。那座高山真的难以翻越,但她也终于能坦然站在高山之前,不再畏惧。 “言渚,谢谢。”她仰起头,满脸都是泪痕还笑着。 他刮了刮她鼻子笑:“那么客气?这也是我岳父。” 她摇着头:“不只是这件事。” 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要如何说,她叹了一声,踮着脚搂着他的肩吻了上去。 吻是最熟悉不过的,褪去青涩之后她的熟练温柔不论在何时都能将坚硬化成水,言渚只是轻柔回应着,没有再去攻占她的唇齿,享受着缠绵悠长的吻。 “我不敢想,你要是没来到我身边,我会是什么样子。”缠绵间隙她才说出这话。 他捧着她的脸:“或许这些年,也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但这辈子,也解脱不了了,”她笑说,“我不怕吃苦,但是以后,不想一个人吃这些苦了。” “好,我答应你。” 第82章 陛下驾崩 京城皇宫。 “皇后殿下,陛下唤七殿下进去。”内侍看着跪在皇帝寝殿外祈福的皇后说道。 言江得到皇后的点头缓缓起身走了进去。 攻陷诉莫王庭的时候,皇帝听了消息,莫名病情好转了一些,今夜与诉莫缔结盟约的消息也传来了,皇帝的精神又好了一些。 “你来扶朕。” 言江将皇帝扶起身,而后跟着他缓缓走到了挂在殿内的舆图前。 他从几个兄弟的厮杀里活下来,熬到了皇位上,从起初登位就看着这幅舆图,陆铭死后每每接到西北军报他就会来看看这舆图,常常便是叹息。 今日他终于不必叹息了,他握着言江的手说:“朕也不算愧对祖宗了。” “父皇……” “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笑着走回床前躺下,仍旧握着言江的手,“唯有一件事。” 言江眸光微动。 殿内烛火通明,皇帝的声音困倦,在病后却难得那么清晰。说完之后,皇帝摆了摆手:“你出去吧,去叫人进来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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