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表哥好像是在躲她,不然为什么每次她去,他都恰好有事出门呢。 她自觉没有得罪表哥,心里虽察觉些许异样,但也懒得深究。只暗暗在心里想:等表哥来找她,她也不理他,拒他个三次,若他认错,再开恩见他一面。 出门散心自然要往高兴的地方去,不去崔府,就只能想到去国公府了。 说起来回长安后,她还没见过齐无错呢。 他们说他杀了人,在府里关禁闭,有两三年了。 马车一路颠簸,她的心也不由得七上八下。到了国公府前,长街萧条,门奴懈怠,竟半点不见当日国公府鲜花着锦热闹熙熙的景况。 宝鸾惊讶,入了府,一路所见所闻,更是荒凉至极,大不如前。 她来的突然,并未事先告知。齐无错醉酒尚未清醒,仍在睡梦中。 管家在旁告罪,请宝鸾海涵。一边派人去窦府请府君过府来招待公主。一边让人为郎君醒酒。 宝鸾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年皇后发了狠心整治齐无错,不但囚禁于他,命他面壁思过,而且从前的优待通通取缔。国公府本就不与外相交,齐无错得罪的人又多,眼见皇后和圣人这两年势弱,且皇后对那些落井下石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大有放手不管的意味,国公府这两年便越发生计艰难,全靠窦公接济周全。 派去窦府的人还没出府门,屋里有了动静,说国公爷已经起了,现下正在洗漱,请公主稍待。 半刻后,门打开,一团红曜似火的影子从里窜出,直奔宝鸾。 “小善。”他高兴的喊道:“小善!你终于回来了。” 宝鸾猛地被抱住,好似被熊扑倒一般,肩膀都被抱得发疼。下意识伸手推他,齐无错没防备,竟一下子被她推得往后跌了几步。 两人同时愣住,四目相对,尴尬不已。 “小善,你如今好大力气。”他讪讪一笑。消瘦的脸上怪异的笑容像是剪了一半的皮影,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显得空荡荡。 他看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想靠近,又随时准备逃离。四肢不太协调,看起来有些笨拙。眼神有些迷离,依稀可见醉酒后的恍惚,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似乎在辨认什么。 宝鸾走过去牵过他的手,拉他进屋。声音有些哽涩:“齐无错,你是不是还没清醒?” 齐无错眼睛一点点瞪大,晶亮的光流露出来。摸摸她的脸,又狠掐自己一把,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不是做梦。 宝鸾让人全退下,管家不放心,想留下几个人。一为伺候,二为防着郎君发疯伤了公主。 刚要开口,国公跳起来,挥剑赶人:“都给我滚出去!滚得远远的!一里内不准有人。若是违抗,全都砍了!” 管家求助似地望向宝鸾,宝鸾笑道:“就按国公说的办,你们下去吧。” 人一走,齐无错丢了剑立马凑到宝鸾身边,苦恼道:“现在他们都不听我的了,你这来做客的人说话都比我管用。” 他说完想到什么,门窗边全探了一遍。悄悄对宝鸾说:“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真的走远了,咱俩咬耳朵说话。” 宝鸾为他心酸,在自己的府邸,竟然连大声说话都不能够,可见他这两年的处境有多差。 齐无错凝目看着他,像是要看到天长地久。见她忽然红了眼,这才打破沉默:“你从外面回来就没给我带礼物?” 宝鸾从袖中取出一片木叶:“这是我在西疆种树,树上第一片长出的叶子。” 这片木叶已不再新鲜,唇间吹动声音呜呜。 他吹奏完一曲,宝鸾听得潸然泪下。齐无错替她擦了泪,咧嘴笑着说:“哭得这么好看,不枉费我为你禁闭这么久。”看了看她的脸颊,嘟囔:“就是晒黑了点。” 宝鸾捂着脸,背对着他说:“会白回来的,我才不黑。” 齐无错卷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一条胳膊:“那咱俩比一比。” 宝鸾飞他一眼:“你日日在屋里不出门的人,再黑的皮子,被你捂上两年都捂白了。” 齐无错说:“哪里是我不想出门,是这门我出不了。” 宝鸾替他将袖子放下,轻声说:“你少说这话,骗我眼泪。” 齐无错笑道:“小善,我杀了齐大郎。” 宝鸾摇头:“死在你手里的人或许有很多,但这个人绝不是丧命于你手。在你齐无错的眼里,天下人皆可杀。唯独齐家人你不会动,若真能下杀心,当年我生日宴上便可下手,何必等后来。” 齐无错双肩塌下去,苦笑道:“你就当哄哄我。让我做一回你的恩人。” 宝鸾笑了笑,点点他的鼻子说:“才不让你占便宜。” 她笑起来清泉般的纯澈,笑颜明耀又似火焰,他像扑火的飞蛾,一把抓住她的手。情难自禁地放到自己胸口处。 常年不见天日的深黑眼眸,犹如秃鹫,兴奋,疯狂,阴鸷。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有无数的思念要倾诉。他愉快地好似要飞起来,胸腔里云雾般汹涌的情愫将他整个人紧紧笼罩缠紧。 “小善……”他才刚唤出她的名儿,余光瞄到铜镜倒影里自己憔悴枯瘦的脸,像怪闻轶事里的妖物,可怖得叫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他像被针刺一般,抽身放开她,抽剑划烂铜镜,高高举起摔成碎片。 宝鸾轻手轻脚走过去。他胸口起伏,气喘吁吁望着她。 宝鸾张开怀抱,慢慢地,他低下头,佝偻身子,将自己放到她手心,任她摸着他的脑袋,一下下轻揉。 许久他平静下来,问:“这几年,你开心的时候多还是不开心的时候多?” 宝鸾道:“开心多一点。” 齐无错含笑:“那就好。” 他仰面凝视她,忽然放低声音悄悄说:“娘娘想让我改姓李。我不答应,她才将我关了起来。” 宝鸾惊愣,眨着眼看齐无错。想问他是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儿。 齐无错颔首,说:“其实我答不答应这事都成不了,前两年成不了,今儿个更成不了。不过这事已与我不相干,我如今只是枚弃子。”说着自嘲一笑,“你不知道,我成了万人厌,全靠窦家给口饭吃。” 宝鸾是知道的,齐无错有多厌恶窦家人。让他吃窦家的饭只怕比杀了他更难受。 皇后疼他时恨不得将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弃他时,半分情面都不留。 杀人诛心,莫过如是。 宝鸾抚着他的额心,气愤道:“以后你吃我公主府的饭,有我在一日绝不饿着你。” “好,以后我就吃你公主府的饭。”他坐起来,振袖扶髻,一派名士倜傥,坏笑道:“先说好,我可不做小奴隶,别想让我像某些人那样没皮没脸奴颜婢膝。” 宝鸾拍他:“他怎么就没皮没脸奴颜婢膝了?你少说两句,我还没使唤呢,就这么多话。你是不是嫌我公主府门第不够高大,委屈了你这国公爷?” 齐无错笑道:“公主殿下请吩咐。” 宝鸾抿抿嘴,踟蹰许久。 她有件事要寻人去做,再也没有比齐无错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若是她自己去做,不消一炷香的功夫,班哥那边就会知晓。 “太上皇不容我,他想让我吃绝嗣药,我得自寻出路。”她煞有其事,对他说:“齐无错,你替我寻个驸马,缠绵病榻阳寿将尽的那种。”
第124章 齐无错听完难过了许久。 他很想问一声,既要寻驸马,那他可不可以? 缠绵病榻不是难事,寿命长短他也不在意,可即使如此,他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能够飞扬跋扈的齐无错了。也许他开了口,小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或是因为同情他,怜惜他,一口答应。她向来好心,尤其对他。但这种答应是没有意义的。 他若真向她开口,那就成了一个可怜人。 她找驸马是为了找一个傀儡,这个驸马注定名不其实。她不会真的爱他把他当做丈夫,只是一个暗度陈仓的由头罢了。 人还没寻到,齐无错已开始羡慕。哪怕有名无实,但能冠以她的丈夫名号,足够令人喜不自胜。 他心想,如果他只是一个寻常出身的世家子弟。如果他不姓齐。如果他没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后姨母。 如果他不是齐无错。 也许他会成为她的驸马。 齐无错含着宝鸾送给他的木叶。呜呜呼呼,吹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日国公府的说客入宫,上书请罪,恳请皇后发还门籍。 这是两年多来第一次,国公向皇后服软认错。哪怕昔日被人落井下石,哪怕连窦家人都能做主国公府的事,齐无错也不曾向皇后低过头。皇后禁闭他,他何尝不是借禁闭关住了自己。 是以说客一说,皇后纳罕,招人细问,原来国公府昨日有贵客上门。 这两年来没有人敢,也不必,进国公府的门。当日将这个不听话的外甥关起来,就是要让他好好看一看没有了她,他能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想到他竟然忍了两年,倒叫人刮目相看。 时过境迁,这份迟来的服软已成食之无味的残羹。她自己不甚得意,早忘了这个乖戾的外甥,现在他主动讨好,不管打的什么主意,皇后已经不在乎了。皇后下令,解除了国公府的禁闭。齐无错又开始像以前那样,打马长安,四处闲游。 没过多久,城中暗中盯梢的人照常向皇后禀报:国公这些日子总往安郡王府上去。 安郡王府,是当年开国皇帝为了抚恤臣工,从李氏皇族中选了一个旁系子孙,过继给满门忠烈断子绝嗣的心腹宠臣,改姓后封郡王,世代袭王不降爵。虽然不姓李,但也是真正的李氏血脉。 安郡王府传到这一代,除一个王爵的称号外,其他什么都没有,无权无势无地位,生计艰难,落魄到奴仆散尽只留一二看门,府里衣食起居都需老王妃和几个子女亲自动手。 皇后压根不记得长安附近还有这样一户人家,实在不堪,和平民无疑。 听说齐无错和这样的人家往来,先是不满,后是起疑,如此便上了心。听人回禀,齐无错往王府去头几次还是客客气气。后来每次去都要打砸摔闹一番,闹得人家府里鸡飞狗跳,好几次报官。 又听闻京兆尹原本要请齐无错往公堂上走一走,三公主府的人及时出面,将事情压了下去。又百般对安郡王府赔礼致歉,事情这才了结。 皇后现在听不得什么三公主,一听三公主,就会想到六皇子,然后就要胸闷头疼。 长安城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如今这一天下的风自太极宫而起,其次是晋王府。长安的贵妇人不往永安宫里来,全扎堆涌到三公主府里去了。 皇后想了想,将齐无错召进宫来,不动声色问:“你与那安郡王府里的人素不相识,为何到他府里去呢?我记得如今的安郡王体弱多病,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人,这样的人你招惹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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