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无错面上怒气冲冲,一提起安郡王,眼神鄙夷,阴阳怪气:“娘娘不知道,这个人虽是个废人,却有一副好相貌。” 皇后一听,心中恍然。再一看齐无错,形容好似妒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事本不与她相关。痴男怨女的事儿,最不值得操心。多费半分心思,都是浪费。但她转念一想,如今无事可做,无事能做,做做闲事也是好的,何况这其中还藏了段渊源。 齐无错喋喋不休地说,安郡王多么心机深沉,多么该死。一会说让娘娘赐死他,一会儿又说还是算了,让这人自生自灭免得脏手。言语前后矛盾,似有隐言。皇后不耐烦,说:“你休要油嘴,此事究竟如何?如实说来。” 齐无错大吼一声:“我不说,没影的事说什么!”然后就跑了。 皇后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暗觉好笑。另外派了暗探,很快弄清楚来龙去脉。 原来三公主郊游时,远远地见了安郡王一面,此后每次和齐无错交谈,言语中都会提及此人。 皇后找了个借口,召人相看。消息无误,人确实是个废人,进宫觐见一番。就累得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多站一会儿,只怕就要晕厥过去。 可人虽废,相貌气质绝佳。皇后做事,讲究周全,事先打听过此人,没有什么才华更没有什么品德,早年因为家中入息艰难,自愿攀附贵妇人裙下。自成年起,便在这上头用心思。因他生得实在美貌,也有几人接济他。但身体实在太弱,鱼水之欢行不得,所以也没有人愿意和他更进一步。 皇后看他一步三喘的病美人样子,很是不喜欢。见此人眼含盈盈秋水,目光深情得仿佛能溺死人,斯文款款言辞动人,可惜道行浅了点,偶尔露出精光四射的眼神,欢喜兴奋,跃跃欲试,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心里更是厌恶。 余光中她那已为人妇的小女儿正在珠帘后偷看这位相貌出色的年轻人,眼神肆无忌惮,很是喜欢的样子。 世风日下。这一辈年轻女郎眼光差极,真是悲哀。 皇后没心情多问,打探了几句,得知宝鸾替齐无错送去的赔礼中,竟有她亲笔所书的一封信。可见有几分暧昧。 人走了,李云霄迫不及待从帘后出来,抓着皇后的袖子说:“母亲怎地不留他多说几句话?如此美人,只闻其声,足以赏心悦目。” 李云霄当年闹了好大一通,最后还是按照皇后心意择了安国候简昊为驸马。 这桩婚事并未给皇后带来想象中的助力,又或者说这助力来的太晚,已经不起作用。 是以李云霄成亲后整天在家吵吵闹闹,三天两头就进宫告状。今日她进宫,又是老生常谈,嫌驸马睡觉打鼾偏偏每天夜里摸黑入房赶也赶不走,让皇后责罚驸马为她出气。 皇后懒得管,恰好召见安郡王。李云霄一见惊为天人,竟不知长安有这号人物,实在遗憾。 她嘴里嘟囔:“若是我成亲前遇见……唉,算了,这人一看就不太行,捧在手里不能下嘴,光好看也没用。” 脑袋上被狠狠推了一把,李云霄怒目:“母亲,你打我做甚?!” 皇后说:“给你醒醒脑子。那是你三妹妹看上的人,你就别想了。你老实待着,别有什么花花肠子,简家几辈人都是暴脾气,到时闹出事来,我不管你。” 李云霄不说话了,幽幽怨怨地揉了揉脑袋:“我过过眼瘾也不行?哼。”袖手静坐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腾起,大叫:“母亲,你刚刚说什么?李小善看上了他,可她不是和那个小奴隶……” 皇后冷笑:“你倒胆大,竟还敢称他小奴隶。他现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母亲我见了他,也得好声好气。” 李云霄捂住嘴,声音从指缝透出,一副说错话的样子,眼睛却圆溜溜的转着:“说错说错,是晋王殿下。” 她想到什么,笑说:“母亲你不该说我胆子大,李小善的胆子比我大一万倍,她可真敢啊,晋王前脚刚出长安,她后脚就看上别人了。”挽住皇后手臂,说:“母亲,这事是不是真的?听着不太可信。” 皇后道:“管它是不是真的。我给晋王选的人他不要,他自己选的人又要不了。同姓不婚,晋王与三公主之间虽不是真兄妹,但到底有兄妹之名。为着皇家体统,此事迟早得有个章程,幸好她脑子还没糊涂,知道将这样一个人推到我面前来。” 李云霄嘻嘻笑,轻声说:“母亲,其实你就是想给晋王添堵。” 皇后道:“走开走开,莫在这里碍眼。” 齐无错从宫里跑出来,甩掉跟随的人,七拐八绕地,翻墙进了公主府。 他知道班哥这几日不在城中,去了泰山,准备太上皇封禅的事。是以长驱直入,并不怕卫士逮着他扔出去。 宝鸾一见他洋洋得意的脸色,便知事情办成了。但还是心里忐忑,拉着他到小室说话:“怎么样?” 齐无错不急着回话,反而打量周围:“啧啧啧,我在府里受人窥视也就算了,怎么你在你公主府里也是这般待遇?每每和我说话都像做贼一样。” 宝鸾说:“你别打机锋,谁说秘密是大声嚷嚷的?再说了……” 齐无错接过她的话:“再说有个人心胸狭窄,连你在府上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都要知道。” 宝鸾没好气说:“不然能怎样,让他改,他说只能再次投胎。” 齐无错道:“那就让他去死!” 宝鸾垂眸摇摇头:“他死前肯定会拉着我一起,到了地府继续我行我素,说不定变本加厉,连鬼差都不让近身。我做鬼都不得清净,岂不是更惨。” 齐无错本来是很生气的,听了这话不由想象那情景,噗地一声笑出声。 在宝鸾哀怨的目光中笑够了,这才说:“事情办成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安郡王府那边,我也替你安排好了。他本来就没几个月好活了,你肯照顾他母亲,又揽下他几个妹妹的亲事,便是让他现在立刻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宝鸾说:“你替我告诉他,叫他安心,我绝不会亏待他的家人。” 齐无错不关心其他人,他只关心她:“你有没有想过等他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反应?” 宝鸾脑海里冒出班哥冷笑的样子,浑身一个颤栗。 他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发疯吧。 哼,管他呢,又不是没见过他发疯。也不少这一次了。 难道她愿意嫁人吗?难道她不知道再多等一会等到他顺利登上大位?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女郎,她不但知道此刻的处境,更知道自己要过的是什么日子。 太上皇是真捉弄也好假捉弄也罢,惶惶不可终日,等待他人主宰命运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她也不愿等。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先顾好当下再说。 宝鸾身体紧绷,两手握紧蜷在膝上,齐无错隔着衣袖握住她手,宝鸾回神笑了笑:“不说他了,明日我们去夜游,东市吃冷修羊西市尝炙鱼,磨子桥柳树荫旁吃鲈鱼鲙,月上梢头看花魁。” 齐无错抚掌大笑:“快哉,快哉!” 笑着笑着倒在竹席上,一把拉倒她。 不想过去的事,也不想以后的事。 现在这样就很好。这世界有的是比做夫妻更亲近的事。他做不成她的驸马,但他们可以永远是小善和小善的齐无错。 人间真情,不止一种,两相得宜,亦是美事。
第125章 班哥人在外头,耳听八方。 长安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头。每日厚厚一叠,用的全是暗语。有太极宫的、永安宫的、二皇子处,三皇子处,各枢密大臣处等等,几乎涵括了整个长安的动向。 朝堂和战场一样,决胜千里之外。时时刻刻严阵以待,绝不能掉以轻心。 书信根据重要性依次排列好,放在最上面的一封,总是和三公主府有关。这是班哥每日晨起后要阅的第一封。 昨夜他又梦见了宝鸾。梦见他们第一次坦诚相见。 那是在吐蕃,他们经历最后一次恶战后的事。 嗜血后无法停却的激动,以及胜利后胀满胸腔的征服欲,极易生出无可言喻的兴奋。人处在那种情况下,若不抒泄一二,是会憋疯的。 将士们有酒有肉,腌臜事心照不宣。可他不行,再烈的酒也无法浇灭那份躁动,其他人为发泄而做的那些事,他也不屑为之。抓几个俘虏折磨?也没意思。 他战场上杀人如麻,有如修罗阎王,血腥残暴是常态,用病态的事镇压一个病态的人,起不到任何效用。 唯有她。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天的所有一切,种种细节刻在脑海,大概老死那天都不会忘。 破城之后,他们走进吐蕃皇宫,他将她抱上吐蕃皇帝的宝座。 那双褪去罗袜后的白皙藕足踩在他头上,一只手伸向他,准许他亲吻手背。他们身上还沾着血,头发乱糟糟,银甲头盔丢落一地。 他承认自己有几分趁人之危的嫌疑,那时她已经不太清醒。如同所有人一样被苦战后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所以在他比平时更进一步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女郎亭亭玉立的身姿倔强坚韧,犹带几分未完全成熟的妩媚,吹弹可破的白玉肌肤汗珠滚落,衣衫浸湿,我见犹怜。 她怕痛,所以这事最后也只是浅尝辄止。后来再求她一夜春风,她说什么都不肯了。但缠得紧了,十次里面也能有一次,准他像滚球狮子般滚到那莲裙鹤足之间伺候。 当年在屋顶对月醉酒求愿的小小少女,早已褪去天真和羞怯,成长为处变不惊的女郎,可她在他眼里永远都是纯情娇憨的小公主,温柔灵动,好似江南的水,这水润泽了他荒漠般丑陋不堪的心,因此越发令人可望不可即,犹似天边皎皎明月。 她一会儿像水,一会儿像月亮。水在他掌心,可掬不可留,月在心间照,有影无实。 爱人至此,永远悲喜交加,所以更要令她终生难逃,方能得以些许慰藉。 班哥倚在床头回味梦中滋味,好一会儿才丢开绮思,起身换弄污的袴裤。梳洗一番,来至书房,今日竟有宝鸾的亲笔信,真是惊喜,搁在最显眼的地方,他一来就看到。 信中写:“我做了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班哥用轻软名贵的丝帛写回信:“你不想我,我才生气。” 又写道,“昨日登泰山,扶摇九万里,天门逢仙人,遥指长安姝。” 因在书信之中不方便多言,便以短短一句结尾,“日后与小善同登此顶,报于天地。” 古来天子封禅祭祀,报天之功,曰封,报地之功,曰禅。封禅,即报天地之功,向天下臣民宣示,天子乃天命所归。短短一句同登此顶,报于天地,是予以权势的诺言,也是情人间呢喃的调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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