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班哥离开长安才一天,堆积的事务像小山般叠起,全等着他决策。 他打开最新送来的拜贴,入眼就是百里氏的家徽。 百里十一请他过府相叙。 从百里十一现身长安那天起,班哥心里就有一个猜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求证。现在刚好,百里十一想见他,那就去见见吧。 有些事情,总得弄清楚。 百里昭昨天见了崔玄晖,说实话,不太满意。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崔小郎这个人气度雍容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好夫婿。可对他们百里氏而言,他还差了点。 他不求小妹荣华富贵——这些百里家都能给她,论富贵和门第,崔家给百里氏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只求小妹快乐幸福。 快乐幸福不易,头一件要紧的便是心无旁骛。 崔玄晖喜欢小妹,但这份喜欢对他而言,份量似乎不值一提。他是个君子,却也是个俗人。有那样一位母亲,他一生注定争名逐利,汲汲营营,两难之时,他会选小妹? 不可能的。 这个人要走的路一眼就能望到头,他欣赏他,但他不愿小妹被拖累。 他打算带小妹回去认祖归宗,到时候长安的婚约自然算不得数。如果小妹对这桩婚事不是太执着的话,他更得早早地做准备了。 门房来报,晋王登门。 百里昭自己请的客人,自然得周到待客,他整理仪容,走到雅室门边迎接。 见了面,两人寒暄,互相打量。 百里昭二十几岁的年纪,却生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看穿班哥金玉外表下的深深心机。 这个人如狼似虎,绝非善辈。 班哥看百里昭,没那么多心思。从上到下扫量,看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身上和小善相似的地方。 其实百里昭和小善并不相像,百里昭袭传父亲的相貌,小善则随了母亲的相貌。因班哥早就有所猜想,所以才看出六七分相似。 若是外人来瞧,是绝对不会把这两个人凑一起比对的。 百里昭目标明确,今日请班哥来,为的是以后光明正大带走小妹。 小妹现在的身份是皇室公主,又有镇国头衔,若让他认祖归宗,绕不开李家皇室。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晋王定是下一任天子。他们百里家和李肃的恩怨与晋王无关,所以他愿意心平气和与这位年轻的晋王谈一谈。 百里昭开诚布公,一开口将宝鸾的身世始末尽数告知。班哥始料未及,被打个措手不及。 百里昭压根就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他只管说他的:“如在下所言,小妹姓百里,日后定是要恢复身份的。” 他言辞之中,显然将百里家的女郎身份置于皇室公主之上,不然不会用恢复身份这种字眼。 班哥没心思跟他计较谁更高贵,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另一件事上。 猜想得以证实,震惊算不上,毕竟早有心理准备,最多惊讶一下就过去了。 真相摆在眼前,坦然接受便是。小善姓什么都一样,都是他的小善。 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善知道后会怎么想? 对他,她本就犹豫不定,半推半就才肯从他。要是知道李家和百里家之间有这么一段血仇旧怨,她更有理由推开他了。 班哥双拳紧握,眉头紧锁,烦闷充斥胸口。 对外物无喜无悲只为小善一人起伏的心,此刻莫名浮起一股恼怒。 太上皇真是老糊涂了,瞒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耐不住自己跳出来。 没事找事,给他找了这么大的麻烦。班哥面色不善,看百里十一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暗自盘算将事情重新掩盖的可能性有多大。 “晋王殿下,想必你也不愿为曾经的旧怨大动干戈吧,我以百里氏后人的身份发誓,只要你无意与百里家为敌,百里家绝不干涉你的大位和内政。” 班哥心中戾气沉沉,语气平静得有些瘆人:“大名鼎鼎的百里氏,是要改行做乱臣贼子了吗?” 百里昭不屑地瞥一眼:“论正统,你们李家才是乱臣贼子。” 班哥:“天下李姓,已传三代。”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说得再冠冕堂皇,也脱不开一个窃字。”百里昭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气,端正的身板好似青竹松柏,挥一挥衣袖,以示话不投机。 班哥眼神冷淡,黑眸慑人,全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百里公子此番寻我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话?” 百里昭想到宝鸾,恼怒的心情稍稍平复,收起冷嘲热讽的态度,说:“还有一事,望晋王答应。” “说吧。” 百里昭压着脾气,好声好气说:“除了恢复小妹身份外,我还有一个请求——请你解除小妹和崔家小郎的婚约。” 班哥的目光瞬时柔和起来:“百里公子认为他们两个不相配?” 百里昭直言直语:“我的小妹当配最好的。” 班哥微笑,他就是最好的。 亲切地称呼十一哥:“十一哥,既然你都提出来了,我岂有不答应的理?你放心,小善和崔家的这门婚事,绝不会成。” 整个人变得谦逊温和,小辈般的乖顺,又问:“十一哥,太上皇那边,你作何打算?” 百里昭腹诽,这个人怎么回事,一会阴一会晴的。 百里氏几十年不曾留驻长安,很多细碎的小事,尤其是一些流言蜚语,根本无从得知。 百里昭初来长安,只有他被人当话题谈论的,没有人到他面前扯闲话的,他不知道其中缘故,只认为晋王性情喜怒不定,不会往私情上想。 他对班哥说:“这种事晋王殿下最好不要知道,你不知道,尚能做孝子贤孙。百里家和李家的恩怨,迟早得有个了结。” 班哥试探着说:“太上皇身负顽疾……”没有几天好活的了。 百里昭:“一个人罪孽深重,只要他还没断气,就得血债血偿。” 班哥沉默闭嘴。 行吧,百里氏铁了心找太上皇算账,他何必拦呢。瞧瞧人家这气势,当着孙子的面就敢放话要人家里长辈好看。 换做别人,气都气死了。 班哥气定神闲和百里昭一起品茗,为自己的好修养感到欣慰。 改天定要让小善好好夸一夸,瞧他为了讨好她哥多不容易,连亲爷爷都卖了。 心底猛然一个想法冒出来———反正太上皇迟早要死。 百里家对太上皇,恨入骨髓啊。小善姓百里,父母皆因太上皇而早亡,她只会更恨。 若他先一步替小善报了仇,那他岂不是小善的恩人? 这么大的恩情,小善总不能不报吧? 到时候,她不爱他都不行。
第136章 太上皇召见百里昭,两次召见皆被拒。 第三次命人去传旨,大张旗鼓,华车羽帜,端出三顾茅庐的架势。好叫人知道,他这贤君的开明和宽容。 这第三次,百里昭没有拒绝,领了旨意,对前来传旨的老中官说:“容我稍整仪容。” 不多时,百里昭重新出现人前。 朴素的宽袍,平平无奇,除了腰间一块玉佩外,没有任何配饰。不像是去面见天子,倒像是去寻常家里人做客。 他不肯用天子派来迎人的车马和仪仗,牵一头小毛驴,自得其乐,我行我素。 老中官委婉劝说,反而被百里昭直言不讳怼回去:“此行非我所愿,看在多次登门恳求的份上我才去见一见。既然请我去见,自然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老中官不敢再噤声。 此人狂妄至极,天子也不放在眼中。若是不小心惹怒了他,恐无法交差。骑驴就骑驴吧,高兴就好。其它的也不是他一个中官能管的。 老中官赶回去向太上皇复命,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敢说,选太上皇爱听的说:“百里公子感念陛下天恩,自觉有愧,不敢受华车羽帜,自认毛驴才符合他身份。” 太上皇听了果然心里舒畅:“他们百里家素来心高气傲,前两次不肯来,这第三次必然是要来的。这个百里十一年纪轻轻,倒把他们百里家的臭毛病学了十足。什么骑毛驴,假清高罢了。” 老中官不敢随便应话,在旁笑着伺候。 太上皇已经好些年没穿过天子冕服,今日换下常穿的道袍,总觉得有些别扭,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朕如何?” 老中官道:“陛下威仪,可镇神佛,令人见之心生敬仰。” 太上皇提提腰带,踌躇满志,和中官玩笑:“能不能镇神佛不知道,但镇一个小鬼绰绰有余。” 大殿之上。 百里昭一身布衣,与高高在上的天子遥遥相望。 天子冕服熠熠生辉,无一处不显示皇权的高贵与压迫。 隔着殿内玉池,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百里昭站立不跪,颔首行过寻常叉手礼,傲骨嶙嶙,却又不失贵族风范。 太上皇看清他的样子,仿佛看见当年百里延年轻时的样子,下意识绷紧肩膀,音调加强试图用高昂的语调掩盖衰老的声音。 “来者何人?为何不跪。”他故意问,想让这个年轻人难堪。 百里昭觉得好笑,声音清朗,字字有力:“贵客登门,从来只有主人家扫榻相迎,没听过主人家临门让客人下跪的。” 嘲讽道:“让客人下跪,这是哪个乡下的规矩?” 太上皇一口气噎在胸中上不来下不去,冷笑:“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百里昭轻飘飘道:“百里家的人不畏生更不畏死。”语气淡然,提醒:“当年你父亲都不敢对百里氏喊打喊杀,立下誓言———李氏后人绝不伤百里氏性命,百里氏每一百年可让李氏做一件事,换李氏江山相安无事。” 他扬起下巴:“我若横死长安,正好破了当年的誓言。我敢死,可你敢让我死吗?” 太上皇瞳孔微缩,手上青筋毕露。 正是因为先皇当年立下誓言,就算他再恨百里延,也不能做什么。即使是在他登基后,暗中动作,也只能借助妇人的手段偷梁换柱,偷走百里延的小孙女。 百里延死得早,没能看见最爱的儿子痛不欲生,听说那个小辈最后疯了,真是令人惊讶。 他只是想替百里延好好磨砺一下他的儿子,苍天在上,他明明是好意,谁让那个百里不争气,小小地折腾一下就受不住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伤那个百里性命。百里延爱子的命,是丢在他自个手上。 太上皇打量百里昭。 百里十一和他的爷爷生得实在太像了,尤其是这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像极了百里延。 他问:“百里十一,你口口声声当年的誓言,难道百里氏终于按捺不住,想行使百年才得一回的应诺?” 百里昭轻蔑一笑:“为百里氏做事,是李氏求仁得仁,但你不配,也不会应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5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