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着急:“齐无错,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瞧瞧,伤到哪只眼了?” 齐无错猛地一下抬起头,呲牙咧嘴,指着自己的心口说:“眼没伤,这里伤了。” 他没皮没脸凑近她笑,宝鸾娇嗔着推开他:“齐无错,你越发没个正形。私奔这种事是能随便说的吗?要不是咱俩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早被我用扫帚赶出去了。” 齐无错嘻嘻笑:“你怎知我是随便说的?”黑亮的眼似深沉银河,专注地看着她:“若我是认真的呢?” 宝鸾长睫微颤,别开目光,小声说:“齐无错,不准你捉弄我。” 齐无错低下头神情晦涩,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再次扬起英气俊脸,豪迈笑道:“还是小善最了解我,我想骗骗你都不行。” 宝鸾拉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问:“齐无错你真的要离开长安?” 她隐约猜到一些他选择这个时候离开的原因。太上皇没了,圣人和皇后头上再也没有压制的人了。太上皇活着的时候,城中局势剑拔弩张,太上皇死了,城中只会更加腥风血雨。 但这场腥风血雨,无可避免。 人人亮出利刀比上一回,分出胜负,尘埃落定,最后才能归于风平浪静。 “小善你会不会嫌我没出息?”齐无错苦笑着说,“终于能逃跑了,我心里很轻松。” 宝鸾抓着他的手,目光温柔:“活着便是最大的出息,齐无错,你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为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会嫌你?之后你要去哪,江南还是蜀地?” “去西疆,去看看你种的树。” “其实我种的树不算多,那里的沙漠太大了。” “那我替你将树种满沙漠,等以后你路过西疆,看见满目绿荫,便知那是我为你种的树了。” 宝鸾不由自主想象西疆满是绿荫的画面,眉眼弯弯笑起来:“那以后我看见树,就会想到你。” 她开心又伤感。心里很是明白,齐无错这个时候远离长安是最好的选择,或许他不会再回来,或许他会隐姓埋名。 他不必再扮疯,不必再张牙舞爪,不必被权力倾轧,不必在漩涡中挣扎。自由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对于他而言,这将是一次新生。他终于可以褪去所有的枷锁,不姓齐不姓窦,天高任飞翔。 宝鸾取来公主府的信物交给齐无错:“我在西疆时对安西府的新都护有知遇之恩,此人重情重义,你拿着这个去找他,有我的亲笔信,他定会护你周全。” 齐无错没有矫情痛快地收下了。其后两天,宝鸾忙得脚不着地。让人准备这个准备那个,等到齐无错上路时,满满多出十大车。 宝鸾仍嫌不够,担心他冻着饿着没钱花,铜钱碎银子大额银票塞了一大堆,细碎的事情叮嘱一大堆,听得齐无错耳朵都生茧。 “小善,你唠叨的样子好像我阿娘。”他掏掏耳朵,嬉皮笑脸,“你再唠叨下去,天黑我都走不了。” 宝鸾张嘴就要说他不识好歹,开口时忽然意识到这是齐无错第一次笑着提他母亲,立刻把话咽回去。 母亲是齐无错的禁忌,认识他十多年,他鲜少人前提起他的母亲。笑着轻松说出阿娘这两个字,对他而言,更是难如登天。 眼前人的笑脸和当年那个一脸阴沉随时戒备的小少年重叠。宝鸾这两天强行压下去的伤感蓦地浮上心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纵他有万般不好,对她却从来没有一点不好。 不管别人说他如何飞扬跋扈目无下尘,她只知道,这个人对她的一颗真心,弥足珍贵。 一想到以后不知多久才见面,宝鸾眼眶发红,上前紧紧抱住齐无错,忍着眼泪说:“齐无错,你要好好的,等我七老八十记不得你的时候,你要回来提醒我。” 齐无错抚抚她的额发,眼中流出似水温柔:“好哇,你敢不记得我!到时候就算老得走不动,用爬的我都要爬回来找你算账。” 宝鸾眼中泪水打转,终于呜地一声再也忍不住,背过去抹眼泪。 曾经十来年的宫廷生活,他为她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生活添了许多光彩。如今他要走了,她怎能不笑着送别。 “小善,吃好睡好,后会有期。”齐无错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再留下去,他离开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皇后要做的事,注定不会成功。她心狠,仍不如那个小崽子狠。 长安的天翻过来,他定要靠小善接济周全,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没地给她添麻烦。 不如走了好。远远地走开,去看她看过的风景。 飞身上马,齐无错咬咬牙,扬鞭而去。 宝鸾踉跄着往前,告诉自己不要哭,挤出一个带泪的笑,朝齐无错策马离去的背影挥手。 ———齐无错,后会有期,长命百岁。 太上皇死后第五天。才饭含九贝行小敛,又三日,行大敛。 大敛后钟鼓一万声,丧钟响彻长安后,方能成服。成服之时,圣人才得知,从小敛到大敛期间三日,皇后和李云霄做了什么。 他早有猜想,但拒绝相信。 多年的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圣人始终坚信自己和皇后亲如一体。他不信她会撇下他选择别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们两个的女儿。 她选择扶持女儿,此事因此更加荒唐滑稽。 启殡往陵地出发之前,班哥又一次对圣人说:“您的妻子和女儿已经疯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必我说,阿耶心中有数。” 太上皇仙逝当天,班哥就将圣人软禁了起来,皇后不在宫中,未能一并囚禁。所以当他将皇后和李云霄的举动告知圣人时,圣人第一反应是班哥在撒谎。 皇后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她暗中召集兵马定是为了从班哥这个不孝子手中救他出去。 当太上皇的棺椁和送殡车马浩浩荡荡驶向陵地时,圣人坐于玉辂车中,扑面而来的风是腥浓血味,耳畔而入的声是兵刃相接。 他大喊:“是朕!是朕在车里!” 喊到嘶哑,也没有人理会。 不多时,甲胄刀剑声消失。这场争斗,本就实力悬殊,赢家早已内定,做戏一场,请君入瓮罢了。 混乱中死了一些送葬的大臣和宗室,虽然一路上不太平,但棺椁最终还是顺利抵达殡宫。 殡宫内,圣人颓衰沮丧,班哥手执哀仗,站在天子才能站的地方,哀仗指向圣人点了点,姿态强势,毫无父子间的温情。 “阿耶。”他有些不耐烦,喊一声“阿耶”都嫌多,“儿子不希望太极宫入主第二个太上皇。” 圣人从失神落魄中惊醒,一个激灵,看恶鬼般看向班哥:“你要弑父?” 班哥无语,目光扫量圣人,对这个男人能生出自己这样一个儿子表示怀疑。 软弱无能,瞻前顾后,好事不成,坏事半就——彻头彻尾一个废物。 此废物一生最大的成就,第一件:靠运气当了天子,第二件:让赵妃怀孕。 “阿耶怎能如此想我?真是伤透儿的心。”班哥仪态雍容,漂亮英俊的脸蛋干净两行泪——刚才做戏时用蒜瓣熏出来的泪。 他上前两步,圣人后退两步。班哥笑了笑,一把擒住圣人胳膊,居高临下:“阿耶,躲什么?我是您儿,难道还怕我害了你不成?” 语气一转,吊儿郎当:“要害也得先害我那几个兄长才是,我还等着您主动退位让贤呢,怎会害您?” 圣人声音不自觉颤抖:“你做了什么?” 班哥啧一声,侧目睨之:“还没来得及做。”只做了一点点而已。 他已让他们喝下绝嗣药。 哦对了,那药也赏了李云霄一份。谁让她比她的哥哥们更胡来呢。 真该让小善看看他做的这些善事,永绝后患还不用伤人性命。小善往日里说的仁者向仁,他就是最好的诠释。 圣人退无可退,心灰意冷。 摆在眼前的路只有一条。当年他逼死太子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另一个儿子逼上绝路。 报应,这一切都是报应。 “你是先皇钦点的储君,无需朕再传位于你,朕即刻写下退位诏书,只要你答应朕一件事。”他一字一字,恳求道:“朕要你保全皇后性命,给她一个容身之处,锦衣玉食,一如往昔。” 班哥看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好像没了活路只能舍身取义。 心中毫无波动,反而觉得好笑。 这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要他发誓?好像一句誓言就能牵制他似的。 誓言真有用的话,人人都能成佛啦。 ——连李家遵守对百里氏的誓言,也是迫于百里氏祖上积累的势力。 嘴皮子上下一动,谁信谁天真。良心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输家有什么资格命令赢家? “好,我发誓,此事过后,娘娘性命无虞衣食无忧,之前种种,一笔勾销。” 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有便宜当然得占。 他没功夫再同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周旋下去,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他的乖小善,等得很辛苦吧。 不要急,他马上让她做皇后。 啊对了,还有件小事要做。班哥拿到退位诏书,随便指个人吩咐下去:“去把崔府抄了,崔家一干人等,打入大牢,以谋逆罪论处。”
第138章 庄子上来人时,宝鸾已经收拾好包袱了。 她一直等着宫里派人接她去哭灵,虽然人来的迟了些,但好在是来了。 问都没问跳上马车跟着走,等车队进了城,没有往皇城的方向去,而是停在了公主府门前,宝鸾疑惑问:“怎么不直接进宫?” 宫人道:“陛下口谕,请公主先在府内稍作歇息,待宫里收拾好了,再迎公主入宫。” 宝鸾听得晕乎乎,收拾?收拾什么?难不成太上皇死了这么久,宫里连灵堂都没收拾好吗? 宫人又道:“陛下还说,公主不必守制,该吃吃该喝喝,莫要委屈自己,若是闷得无聊,召伎人取乐便是。” 宝鸾听这话不太对,圣人虽然不算个十全大孝子,但也不至于这么心大吧。 刚死了父亲,不说让她这个养女哭灵服丧,竟然还让她好吃好喝随意玩乐? 要不是这些宫人确实出自宫中,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处心积虑地害她了。 宝鸾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试探问:“你说的陛下是哪个陛下?” 宫人恭敬道:“自然是新皇陛下,如今天下也只有这一个陛下。” 宝鸾震惊,班哥的动作这么快!十几天前见他,还是晋王殿下,如今便成新皇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他会做皇帝,并且也希望是他做皇帝。但没想到,太上皇刚死,他就把圣人赶下来,自己做了皇帝。 微妙的惊讶过后,宝鸾缓缓镇定下来,如释重负。进城后一直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所有的焦虑通通飞走。她步伐轻盈,脸上没有笑容,眼睛却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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