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气得百里昭穴直跳,嘴唇颤抖。 他仍记得自己的初衷,收服百里氏,哪怕只是其中一个百里氏。好一会,他缓过气:“你且说说。” 百里昭从容不迫褪去外衣。 原来他的衣袍下别有文章,一身孝服,白得刺眼。 百里昭步步向前,声色俱厉:“李肃,若让你自戕,你敢应吗!” 好似一声惊雷在殿里炸开,年轻的百里像一把利剑攻向太上皇,他咄咄逼人,手无寸铁,却无形中握一把红缨枪,仿佛当年百里延挑开他的剑划破他的面。 现实与过去的幻影交错,太上皇呼吸困难,手不自觉抚上鬓角处凸起的淡淡疤痕。 屈辱和愤怒如海涛般淹没他,他从宝座之中摇摇晃晃站起来,挥舞手臂,大吼出声:“你放肆!朕要杀了你!” 百里昭哈哈仰天大笑,挥袖离去。 禁军听命行事,一拥而上。刀光剑影中,百里昭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人影不见,隔空传音——— “按辈分,吾乃汝师叔,汝才是放肆之辈!” “李肃,你为人恶毒心如蛇蝎,不敢破誓亲自伤人,却令我父母因你而死,此等滔天大仇,不报枉为人子!下次见面之时,便是我必取你狗命之际!” 太上皇一口血喷吐,眼睛猩红,嘴里不停喊:“杀了他!杀了他!” 老中官急得眼泪掉下来:“竖子固然可恶,但陛下的龙体更要紧啊!” 太上皇精神恍惚,言语错乱,一会说东一会说西。急召而来的御医们手忙脚乱,大殿人仰马翻。 不多时,大室榻上,太上皇吃了药,浑浊的眼睛显出一丝清明,看了看四周,总算想起身在何处。有些呆滞,手脚也不听使唤。 老中官一看就知道这是犯了痴症后的余迹。近来太上皇经常这样,一激动就容易手舞足蹈说胡话,甚至昏厥。 过了半刻,太上皇手脚能活动了,开口让人拿金丹来。老中官这才敢动。 “百里氏想气死朕,朕偏偏要长命百岁活给他们看。”他说话还是有些颠三倒四,哆嗦着嘴唇,“保重龙体,朕的龙体要保重。” 金丹取来,太上皇看了看其中一盒:“这是晋王进献的那一鼎?” 老中官答道:“正是,晋王殿下亲自督工,此鼎金丹由九百九十九个老道耗费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食之可延年益寿,增进修为。” 太上皇拿出一颗,自己不吃,让旁边一个小黄门吃下。小黄门吃了丹药,面色红润,并无任何不适。 老中官指着一口气跑上跑下不带喘还能搬动大鼎的小黄门,稀罕道:“陛下,此丹真神了!” 太上皇蹙眉迟疑,看着那盒金丹很是心动,但最后还是摆摆手:“赏你了。”取用自己常吃的另一盒丹药,冷水服下。 老中官瘦嶙的手小心谨慎合上锦盒,圆润饱满的金丹被阴影掩盖,再次重见天日之时,被另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当的手捏在指间把玩。 “不必谢罪,我送的丹药再好,皇阿翁也不会吃的。”班哥漫不经心,问来人:“他日常进补的丹药,还有多少余量?” 来者佝偻答道:“只剩三日的量。” “这三日照常将我的丹药送去,一定要进言劝他吃。” 来者不解:“殿下这是何意?”太上皇根本不会吃。 班哥含笑道:“一个人越是怀疑,越是爱旧物,用起来越不会犹豫。” 他送的金丹,可是名副其实的神丹。 太上皇自己吃的那些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三日后,太极宫十万火急,速召晋王入宫。 班哥进殿的时候,石阶上小黄门正洗刷血迹,御医们正跪在殿外,诚惶诚恐,瑟缩畏惧。 班哥路过他们,觉得可怜。 这些人将来都是要服侍他和小善的,小善那个娇滴滴的身子骨,动不动就喊这里疼那里痛,以后还不知要耗多少御医。 要是太上皇把这批都杀了,他用什么?一时半会地,到哪另找一批医术精湛的御医? 太上皇当了这么多年天子,越活越糊涂了。御医不能成批杀,得一个个杀。 总得留人治病不是么。 御医们看见晋王衣袂飘飘而来,停留他们跟前,和气的神情,甚是平易近人。 “既已问诊完毕,何不下去歇歇?”晋王的话好似天籁,让人重新看见生的希望,他说:“与其跪在这碍眼,不如去小室躲躲,有事自会有人前去召喊,皇阿翁若问起,有我担着。” 小室就在殿侧,不比他们跪在这里远。太上皇大限将至,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早就想躲一躲,无人敢动,如今晋王发话,他们求之不得。 御医们感恩戴德,仓皇而逃。班哥数了数背影,盘算着这些个人够他用几年。 一边想,一边迈进大殿。殿内香烟袅袅,混杂着刺鼻难堪的气味,是病人将死时的气息。 猛地被这种半香半臭的气味扑面突袭,闻得人作呕,班哥暗骂了一声晦气,撩开内室的帷帘。 两个老御医佝偻着身子,面色灰白视死如归。 这两个救不了了,谁让他们倒霉,今日留值宫中。班哥看向榻旁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才人。 太上皇最近很是宠爱这个少女,日日召她侍寝。出事前把人带在身边,现在人还能在这站着,可见是有一两分喜爱的。 小才人楚楚可怜看向班哥,落泪的样子我见犹怜。她泪光涟涟向班哥行礼,飞过的眼神和娇弱无助的外表全然不同,几分大胆,尝试祈求一些怜爱。 什么玩意。班哥脚步未停,来到太上皇身前,握过他的手,语调悲情,哽咽唤道:“皇阿翁,孙儿来了。” 太上皇没有反应。 班哥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气。立马命人用金针。 太上皇转醒,艰难地睁开眼,但已看不清眼前人影,他喘着气,一句句交待后事。 第一件便是传位班哥。 班哥听完想听的,做戏做全套,眼泪哗哗而下,哭道:“皇阿翁,您怎忍心丢下孙儿,孙儿稚嫩不知事,怎能撑起江山来,孙儿还有许多事要学……” 话说到一半,听到太上皇说:“朕……朕已为你选好……选好皇后,是……” 班哥一怔,立马意识到太上皇选的人不会是小善,哭丧声盖过太上皇的声音,一边哭一边说:“皇阿翁,您累了吧,快别说话,您要说的孙儿都明白。” 太上皇突然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反抓住班哥的手,力气之大,硬生生抓出几条血痕。 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喊道:“朕要你赐死三公主!” 声音之大,殿内所有人都听见。 哭声立止,班哥冷漠的目光射过去,黑黝黝的眸子浮现一抹嗜血之意。 太上皇仍在癫狂喊叫:“朕要百里氏后悔!要他们认错!赐死她,立马赐死她!趁她还姓李,马上赐死她!” 他倒下得太快,快到没有机会亲手折断这一辈百里氏的傲骨。 没有时间了,那就让那个小女郎死好了。 她的出生令一个百里氏崩溃,她的离去也会击溃另一个百里氏。 她投胎百里天生有错,谁让百里不肯臣服。那个嚣张的年轻人,他为妹妹而来,那就让他得到一具尸体好了! 太上皇:“我要你发誓,绝不违抗我的遗言,若违此誓,百剑穿心不得好死!” 半晌,班哥冷幽幽的声音飘下,面无表情发了毒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太上皇得偿所愿,像是被抽干所有的力气,他倒下就没再睁开眼。 班哥跪在太上皇的遗体前接过传位圣旨,老中官抹一把眼泪,正要吊起嗓子喊出“太上皇驾崩——”,被人堵住嘴。 大殿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队精兵。 班哥指着老中官:“他那里还有一道遗旨,搜出来。” 果然真有一道遗旨藏起来了。 多出来的这道遗旨上并没有什么新鲜事,无非是将太上皇临终前叮嘱班哥的事黑纸白字写下来。若班哥食言,这道遗旨照样能让宝鸾殉葬。 老不死的。 班哥抬腿踹踹太上皇的遗体,低声道:“老东西,白让你多活这几天。让我不得好死?你先死吧!” 踹够了,这才慢条斯理点起火星,将遗体拖到地上,火盆对着太上皇脸,当面烧掉遗旨。 刚咽气就能收贡品,老东西是有几分福气在身上的。 目光掠过殿内一干人等,小才人第一个扑过去:“求殿下垂爱,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班哥一脚踢开她,冷冷道:“全杀了。”
第137章 齐无错找到庄子上来,宝鸾才知道太上皇去世的消息。 “城里已经戒严了,不许出入。要不是我本就打算出城,早早地打点好了,再晚一步,只怕我也出不来。” 他气喘吁吁,从马背上飞下来后就直窜进屋,一身全是黄土飞泥,渴得大口喝茶。 对于太上皇去世的事,宝鸾心里没有太大触动。 那是个可怕的老人。他的逝去固然让人感伤生死有命,但其中绝没有可惜。 神佛在上,宝鸾还是象征性地掉了两滴假泪,掉完泪就算尽孝了,没事人一样拉着齐无错问:“来的路上,有没有碰上宫里的人?” 齐无错捧着茶杯喝了一杯又一杯,咕噜道:“宫里的人?我碰见他们作甚?” 宝鸾:“太上皇仙逝,宫里该派人接我回去奔丧呀。” 齐无错放下茶杯,说:“丧钟未鸣,城中就已戒严,估计这会子更不会有人出城接你回去的。”又说:“省去你披麻戴孝,多好!回去奔丧,又苦又累还不得好。能拖一天是一天,咱不赶着受罪啊。” 其实宝鸾也不太想去,不过是为了礼节上好看。听齐无错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城中形势不太好,估计她是赶不上回去奔丧了,说不定等她能回去的时候,太上皇都下葬了。 “你还穿红啊,要不要换一身?”宝鸾指指齐无错身上的大红圆领袍,“国丧呢。你也讲究些。” “管他呢。”齐无错喝够了茶,总算缓过劲来,往后一躺靠在榻上,翘起二郎腿,一伸手把宝鸾拉到身侧,痞笑着说:“小善,我同你说件事儿。” 宝鸾蹬了鞋和他一起靠在曲凭几上,水灵的眼睛含笑看着他,心情很好:“你说。” 齐无错:“我们一起走吧!” 宝鸾嗤嗤笑他傻:“走?去哪里游玩?国丧期间不便出行,好多地方去了也没意思。” 齐无错轻轻靠到她的手臂上,神情虔诚:“不是去游玩,是和我私奔。” 宝鸾惊讶,一抬手袖子甩在他脸上,不小心弄到了他的眼睛。齐无错哎哟一声,弯腰捂着眼,仿佛疼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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