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下意识抚摸它的脑袋,抬手时发现自己身体虚弱,额头和喉咙痛得很。 傅姆进屋来,瞧见宝鸾已醒,喜出望外:“总算醒了,咦,这只犬怎地在榻上,走走走,快下去。” 犬儿遭了厌弃,反而往宝鸾怀里钻。宝鸾怜爱地摸摸白犬,眼神示意傅姆不必在意。 傅姆只好作罢,火烧火燎地出门寻人端药来。 宝鸾在榻上躺了会,理清昨日的回忆,浅吁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想。 她晃晃手,招来帘下侍候的宫人,声音沙哑艰难出声:“班哥呢?” 宫人肩头一耸。 宝鸾窥出端倪,眼神一变,道:“说。” 宫人支支吾吾说出班哥被尚狱司的人抓去下了大牢。 宝鸾惊惧,跌回榻上,自责懊恼。 都是她不好,是她连累班哥。若不是她任性妄为,班哥怎会下大狱? 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傅姆阻拦的声音响起:“三公主尚在休憩……” 宝鸾抬眼一看,李云霄拨开珠帘大步迈进来:“李宝鸾,我来瞧瞧你。” 宝鸾见是她,柳眉微蹙,下意识闭上眼装睡。 本以为装睡就能躲过去,结果李云霄非但不走,反而上前摇晃:“李宝鸾,你听见没有,我来瞧你了。” 傅姆急得直哎哟,想要拦李云霄又无从下手,一张老脸皱紧求道:“二公主,求求你松手,我们公主她有伤在身,经不起折腾啊。” 李云霄哼一声,慢悠悠收回手,挽起帔子坐下去,盯着宝鸾:“李宝鸾,等会我就去尚狱司提审那个小随奴,昨夜我已将此事回禀阿娘,阿娘不便罚你,说要让阿耶裁决,至于那个小随奴,便交由我处理。” 宝鸾立即睁开眼。 李云霄抚掌笑:“着急了吧?” 宝鸾嗓子眼冒火般疼楚,张开嘴好几次,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傅姆心疼至极,端来温茶喂宝鸾。宝鸾喝了茶润喉,总算对李云霄吐出一个字节:“你……” 李云霄抢白道:“你还想怪我不成?是你自己做错事。这下好了,你毁了容,又做错事,阿耶再也不会喜欢你。” 傅姆听不过去,小声嘀咕:“三公主只是撞上脑袋,并未毁容,御医都说了,那个伤口不会留疤。至于三公主探望赵妃一事,是否做错,由圣人说了算,便是我们公主有错在身,也只是错在她思母心切。” 李云霄一巴掌扇过去。 傅姆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各宫傅姆,承教导之职,轻易不可责罚。 宝鸾挣扎着从榻上起身,忍无可忍抬手一杯茶泼到李云霄脸上。 她横眉冷对,困难发声:“我……我的傅姆……由……由不得你掌掴……若要……若要责罚……该由皇后娘娘定夺。” 傅姆跪下去,道:“老奴这就去向娘娘请罪。” 李云霄满脸惊愤,被宝鸾一杯茶泼得脑子僵滞没转过来,就听到傅姆说要去找皇后告状。 李云霄刚在皇后那讨了巧,怎能容许有人前去告状? “你这个老妪,我不过打你一巴掌,你且受着便是,李宝鸾做错事,你身为傅姆,理当受罚,凭何去告我?” 李云霄往脸上一抚,被茶水弄污的脸,一抹掌心全是颜色,花一个时辰精心描好的面妆变得乱七八糟,她寻银镜一瞧,差点没被自己吓死。 “李宝鸾!李宝鸾!我饶不过你!”李云霄跺脚气恼,一边骂一边坐到宝鸾的银镜前,挥手招人为自己重新梳妆,“待我重新擦好粉,我定抓花你的脸。” 宝鸾捂住耳朵,背过身钻进绸褥里。 她想着班哥,思忖该如何将班哥救出来。 李云霄仍在嚷:“李宝鸾,我等会就去杀了那小子!我要取下他的头颅,挂到拾翠殿大门上!” 宝鸾脑袋里似有一根弦砰地断掉,她掀了绸褥,对着清冷光华的银镜道:“二姐……你若杀他……我绝不……善罢甘休……哪怕……以卵击石……我亦不怕。” 她鲜少动怒,在李云霄面前更是能避则避容忍退让,今日一连发作两次,像是被触了逆鳞般同李云霄针锋相对,就连以卵击石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满殿宫人皆是吃惊。 三公主最是好涵养好脾性,看来这次是真急了。 李云霄怒不可遏,顾不得宫人正在为她梳妆,跳起来就朝宝鸾扑去。 宝鸾躺在榻上难以躲闪,但也不想坐以待毙,抓起枕边香袋里的粉往李云霄洒去。 李云霄迷了眼,尖叫起来:“李宝鸾,我要让阿娘打死你,打死你!” 宝鸾没有力气对骂,李云霄高声叫骂的声音越大,她的神智就越清明。 她听着李云霄一口一个“阿娘”,心里半分波澜都没有。 她已经想好,她必须救出班哥,哪怕让她禁足一年,她也心甘情愿。阿耶是疼她的,若她痛哭流涕,他定会将班哥还给她。 李云霄骂着骂着忽然没声了。 宝鸾意识回笼,视野中映出齐邈之的身影。 他穿朱红大氅而来,袍服翩翩停至榻前,李云霄一见他,像见了猫的老鼠。 齐邈之先是看宝鸾一眼,这一眼又深又长,将她从头到尾细细斟探。他的手轻轻搁在她鬓角边,似在生气,又似无奈,那双总是饱含戾气的黑眸,透出无限怜惜。 宝鸾看到他便想到班哥,齐邈之的面子比她大,他若肯在皇后面前说情,她求起阿耶来,事半功倍。她正要开口,齐邈之蓦地起身,一伸手拽住李云霄半盘的发髻,将她拖了出去。 李云霄张嘴要叫,一团揉皱的罗帕塞进她嘴里。 齐邈之冰冷的声音似蛇一般缓缓滑过她的耳畔:“你再敢来拾翠殿捣乱,我便拔光你的头发,将你变成秃驴。” 李云霄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头发,别人要拔她头发她不会信,但若齐邈之说要拔她头发,势必言出必行。顾不得和宝鸾算账,她一刻都不敢多留,不必齐邈之赶,呜呜拔腿就跑。 齐邈之回到屋里,宝鸾正要下榻。 齐邈之将她摁回去:“躺好。” 宝鸾指了指外面:“我,救人。” 齐邈之冷笑一声:“不必你救,就在一刻前,圣人已经赦免他。” 宝鸾惊讶,还想再问,已被齐邈之裹进被里。他坐在她榻边,英挺的长眉,冷峻的侧脸,双眸幽深,不由分说抚上她的眼:“不许再问,好生歇息。” 紫宸殿。正午的昼光自螭兽吞日的殿脊洒下,双龙续尾的金梁画栋斩拦日光,在过道投下一道足以容纳两人的阴影。 过道两边墙壁上画满仙人图,一百二十位仙人瑶池嬉戏,图画栩栩如生,珠玉宝石镶嵌其上,光彩华华,美不胜收。高脚长几的青炉燃起榄香与樟脑,馥郁的芬芳随风飘荡至殿内各个角落。 赵阔双手掩在袖下,斜目窥视站在他身侧的少年。 少年已换下满身污脏的衣袍,着一身干净的白色圆领襕衫,青色半臂外衫,腰带松松一缕,细腰宽肩,身姿挺立,过分俊朗的容颜神情沉静,无情无绪,见他打量,转眸对视,莞尔一笑,眉眼微挑。 赵阔心中滋味复杂。 来的路上,他曾试想过许多同这小郎见面的情形,或抱头痛哭,或颤巍无言,他已备好一个长者该有的慈爱和一个外祖父对失散多年孩子该有的关切,却从未想过自己拳拳热情会被冷待。 他将这名叫班哥的小郎从尚狱司救出,救人出来时,那刑鞭已鞭出道道血痕,可这小郎不声不吭,面无惧色,见到他时,甚至连一丝惊讶的波澜都无,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出现于此。 那时,他甚至没有报出自己的家门,就被这小郎先声夺人询问:“您就是我的外祖父吗?” 若不是郁婆发誓,从未告知班哥身世,这一趟认亲事出突然情非得已,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一切只是郁婆使出的苦肉计。 班哥正视赵阔的打量,过道没有他人,静得连针落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楚听见,少年平静唤了句:“外祖父。” 宛若金石相鸣的一声呼唤,听得赵阔浑身一震,他再次注视眼前这位年幼的小郎,漂亮的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可眉眼神情毫无半分青涩,他想到自己曾战胜的那些对手,那些狡猾的老狐狸脸上总是会出现这样温和从容的笑容,必须费力剥开完美无瑕的伪装,才能窥得几丝真情流露。 赵阔隐隐察觉哪里不对,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面对惊天转变,怎能如此坦然处之? 听说,他之前是随奴,再往前是虎奴,可这哪里像个做奴的人。 就要做回皇子,寻常人不都该兴高采烈欢喜雀跃吗? 可他半点都不激动,仿佛一个皇子身份,算不得什么。 宦官自门内出来,拂尘一扫,请人进去:“赵公,小郎,陛下命二位入内相见。”
第27章 🔒二更 紫宸殿前堂,香案熏炉袅袅生烟,黼扆前坐一人,足踏蹑席,着幞头赭黄圆领袍,腰束革带,一身闲散家常的打扮,手抵额头,似在沉思。 这个帝国最尊贵的男人,所有人都该仰望的存在,此刻却因为自己的家事茫然慌张,心绪纷乱。 靴履从木地板踏过的声音轻轻响起,圣人抬眸望去,宦官身后两人自门口迈进,赵阔和他身边的少年皆低着脑袋,来至大案前,宦官放下跪席,少年伏下去,庄重肃穆以额磕地,行了稽首礼,跪坐在席上,双眸低垂,身姿端方,恭谦有礼。 他这沉着温雅的做派,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尊养高楼的贵族郎君,时常入宫觐见,所以才能如此进退有度。 圣人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莽撞粗鲁的乡间小子,流落在外的皇嗣无人教养,粗俗不堪也是情理之中,可他见到的却是一个温文尔雅风姿卓然的少年郎,与沉浸权政多年的赵公并排共席,姿态雍容谦逊,毫不逊色。 圣人心中讶然,生出几分好感,打破沉默:“抬起头来。” 班哥掩在光影中的半张脸缓缓彻底映入圣人眼中,圣人看清班哥的模样,情不自禁站起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我叫班哥。” “班哥?是指老虎的那个班哥吗?” “正是。” 圣人回过神,不知不觉已绕过大案,来至班哥身前。他弯腰捧住班哥的脑袋,目光复杂,细细端详。 信物和赵妃的亲笔信圣人早已看过,御医也已采血验过,可他仍是觉得不可思议,直到现在看清班哥的脸。 这张脸,生得和赵妃五分像,眼睛和嘴巴像赵妃,鼻子和下巴像他,因为年幼,模样稚气未脱,两颊仍有些圆鼓鼓,眉眼间的神态,却令他想到了他又敬又怕的一个人——他的父亲,帝国大权在握的太上皇。 “你生得像你娘。”许久,圣人叹了声。 “陛下是指赵妃吗?”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5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