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姆跪地磕头:“殿下,请责罚我。” 宝鸾扶起傅姆,重新伏进傅姆怀中,柔柔软软的声音又恢复平时娇憨可爱的语气:“姆姆,我怎舍得责罚你?姆姆以后别那么啰嗦,我会更喜欢姆姆的,姆姆是要跟我一辈子的人,姆姆疼我,我也疼姆姆。” 傅姆前一刻还在惊慌失措,这一刻却被少女的撒娇酥得心都化了,恨不得立刻变成哑巴,再也说不出让宝鸾不爱听的话。 公主说得对,她已经是全永安宫最知礼的人,功课也遥遥领先,她不需要任何训导劝诫。 公主是深受宠爱的帝国明珠,本就应该肆意潇洒地活着,何必拿规矩条律拘束她? 天底下的规矩条律,没有哪条是公主该守的。 宫人从外面回来,傅姆继续为宝鸾揉脚,宝鸾朝宫人招手,让人凑近说话。 “送去了吗?” “送到了,大公主亲自收下的。” “阿姐有说什么吗?” “大公主让我转告殿下,多谢殿下的桃花村故事,殿下辛苦了。” 宫人将李青娘为宝鸾绣的各类绣品奉上,有荷包手帕绢袜帔子等。 每一样皆精致秀美,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 傅姆忍不住称赞:“大公主的女红极好,难为她肯为殿下费心做这些。” 公主的功课里,是没有女红这一项的。公主学百书经籍学琴棋书画学骑马声乐等等,唯独不学女红。但公主也是会女红的,可惜绣得丑,轻易不拿针。 傅姆觉得遗憾,在她眼里,宝鸾除了爱吃爱睡不善女红,近乎完美。 像清露公主,和自家公主一比,就被衬得像个草包了。 明明是姐姐,却不能做出表率,逃学打架偷鸡摸狗样样精通。 宝鸾既感动又惭愧,她命人将东西收下来,细心挑选回礼让人送去。 不过是抄了个故事给阿姐,阿姐竟亲自为她绣这么多东西。 宝鸾将自己新得的话本一并送去,又叫宫人询问李青娘,还有什么想看的书,只要说一声,她立马就去寻了来。 李青娘让宫人回话,说没有特别想看的书,若是可以,下次她再遇到袁骛,帮忙问一声,袁二郎那里是否还有新的故事? 傅姆悄悄道:“大公主不会是看上袁二郎了吧?” 宝鸾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被傅姆点醒后方才察觉其中的不对劲。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阿姐连袁二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会看上他?” 傅姆:“我的殿下,不是每个人的爱慕心都是靠相貌决定。” 宝鸾:“可是也不能不看相貌啊,连相貌都不合心意,如何爱慕得起来?总之我觉得不太可能,也许阿姐只是想听故事而已,才不像你说的那样。” 傅姆:“袁二郎有什么不好?殿下不想让他尚大公主?” 宝鸾默声。 袁二郎也不是不好。 只是她发现袁二郎和崔莲娘很亲密。 上次崔府游宴,她就撞见他们在花园说话。 崔莲娘脸红红的,不知说了什么,搂住袁二郎的脖子就吻了过去。 她第一次当面瞧见人亲嘴,吓得差点叫出声。 虽然不久之后袁二郎狠狠推开了崔莲娘,但他们两个都亲过了,也许崔莲娘还会亲他下一次。 宝鸾脸颊烧起来,崔莲娘和袁二郎亲在一起的情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晃晃脑袋,郑重表示:“反正袁二郎就是不行。” 傅姆揉脚道:“好好好,袁二郎不行。” 门口又有宫人进屋。 玉瓶慌慌张张跑进来:“殿下,赵妃薨了。”
第51章 🔒节哀 赵妃疯了十几年,鲜少有清醒的时候。 上一次清醒,她认出了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是个很漂亮的少年,他的眼睛和她一样,生得宝石般的黑亮。 他有个凶兽般的名字,叫班哥。百兽之王,唯虎独尊。 他不像她美梦里那般平凡而快乐地活着,他回到了永安宫,冷漠地站在她面前。他和她对视,平静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知道,他已经意识到她的清醒,但他装作不知。他甚至连声“母亲”都没有唤,他唤她“赵妃”。 她心想,或许他是恨她的,恨她将他生下来受苦,恨她一厢情愿改变他的命运,恨她抛弃了他。 她何尝不恨呢?她也是恨的。 她恨家人将她送进宫里争宠,她恨自己爱上了皇帝,她恨皇帝爱她不如她爱他十分之一。 当初寻死婴自焚,未尝没有报复之意。她要皇帝永远记住自己,记住他的蕊娘被人逼死。 说来也是奇怪,她和皇后斗了那么久,临到最后,她对皇后的恨意反而是最轻的。与其说恨,不如说是嫉妒。 她嫉妒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撼动皇后的地位。像是永远都不会为皇帝宠爱谁而恼怒,皇后从来都是宽容大度的,哪怕好几次被她盖过风头,皇后也从不着急。 她疯了之后,皇后曾来探望她。 那时她短暂清醒,皇后坐在她床边,柔美的面庞透出几分同情:“只差那么一点,你就能取代我,可惜,你满脑子只有男人和爱情。” 想得到皇帝的爱情,难道有错吗? 她不明白,她想让皇后说清楚,可她不能了,她的神智又开始模糊。 人生最后一次清醒,赵妃坐在门边,殿外颓败的土地重新发出新芽。 春日的暖阳洒进屋里,她静静等着宫人将班哥请来。 她还没有唤过他的名字,没有听他喊一声“母亲”。如今她已经不想要皇帝,也不想要爱情,她只想将她的孩子刻进记忆里,发疯时能够梦见他就好。 赵妃想起宝鸾来,她心中充满愧疚,发疯时她曾伤害过这个孩子,她已经是个废人做不了什么,她希望班哥能够替她抵消一些罪孽,好好照顾宝鸾。 赵妃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她几乎忘了该如何咬字,她声如牛哞般练习班哥的名字:“班……班……班哥。” 等他来了,她就能这样唤他。 赵妃等啊等,从正午等到日落,派出去的那个宫人终于回来。 宫人没有带来班哥,带来的是一个宦官。 这个宦官,是太上皇的人。他手里端了一碗汤药。 宦官道:“赵娘子,谢恩吧。” 赵妃死了,死在上巳节后第三天的春夜里。 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宫宴依旧热闹,人们照常为春日的新诗而狂欢。 无人为一个宫妃的逝去而悲伤,他们甚至不记得赵妃是谁。 礼部忙于太子大婚的事,无瑕为一个失宠的宫妃大办丧事。但丧事还是要办的,一切从简即可。 赵妃停棺于朝阳殿三天,前来祭拜的人寥寥无几。 赵阔在棺前洒了几滴老泪,眼泪尚未擦干净,转头问起班哥近来功课学得如何。 班哥冷淡瞥了赵阔一眼。 赵阔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被班哥冷漠的目光一探,莫名有些心虚。但他仍觉得班哥不该为蕊娘的死太过伤心。 蕊娘早该死了,她不人不鬼地活着,折磨自己折磨赵家人,如今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她解脱了,赵家也解脱了。 从蕊娘出事那年起,这个女儿在赵阔心里就已经死了。他以为她会早早地死去,却没想到皇后竟然能容许蕊娘在朝阳殿活这么多年。他猜不透皇后的心思,也猜不透太上皇的心思,现在就连便宜外孙的心思也猜不透。 赵阔偷偷打量班哥,披麻戴孝的少年一身缟素,面无表情跪在灵堂前,三天三夜的守灵令他面容略显苍白,他垂着眼,浓长的黑睫覆下来一片阴影,丧母的哀恸令他身上多出一分脆弱,这份脆弱添在一个美少年身上,尤为动人。 和赵阔同来的赵福黛忍不住出言宽慰:“殿下,请节哀,姑母在天之灵,定不愿看见殿下为她神伤。” 班哥没出声,微微颔首,就当是回应了。 赵福黛比班哥大上三岁,去年赏菊宴有心竞选太子妃之位,可惜太子当时无意择妃,后来去了江南道一趟,回来后就定下了婚事。那陈家的小娘子名不见经传,一跃成为未来太子妃,赵福黛自问不比陈四娘差,这桩婚事没能落到她头上,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是再羡慕也没用,太子妃之位已经被人拿去,她的婚事只能另择。 赵福黛想得很明白,她败给陈四娘,不是因为家世相貌才华,而是因为陈四娘的祖父陈左仆射是孤臣。 东宫择妃,需要孤臣。可长安城其他人家并非如此。 赵家根基深稳,她年轻貌美,可供她选择的婚事太多太多,不必着急。 赵福黛今日第一次见班哥,进宫祭拜前,她早已悄悄将这位表弟的事打听清楚。 祖父夸他异常聪慧,并非寻常同龄小子能比,就连家中几位年长的哥哥也无法与之相比。 祖父一向严厉,鲜少这样夸过谁,能得他夸赞,想必表弟定是位十分出色的人。 赵福黛进殿后见到班哥,赵阔所言异常聪慧她尚未得知,但所谓出色,确实如此。 表弟的相貌气质,令人过目难忘。 可惜,年岁小了些,要是长上一岁,那该多好。 祖父说了,对待表弟不必像之前对待表妹那般疏离,赵家人和表弟越亲近越好。赵福黛原本想多安慰班哥几句,话还没出口,被班哥一个眼神挡回去。 他示意他们该离开了。 赵家人没想过多留,之所以停留于此,是为了表示自己对班哥的关心。 很显然,班哥并不需要他们的慰藉。 赵福黛皱眉,对于班哥的冷淡有些不满。赵家人将是表弟日后最大的助力,无论他以后是留在长安也好,去封地也罢,要想谋事,必然离不开赵家的帮助。 表弟是和赵家坐同一条船的人,赵家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他应该对他们亲热些才是。 然而赵福黛再有不满,也不会当面表露情绪。她和赵阔一样,为班哥此刻的冷漠寻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承受丧母之痛的人,对谁都是淡漠的。 赵家人走后,班哥抬眸,眼里的不耐烦展露无遗。 他不喜欢赵家人,也没打算和赵家人同坐一条船。 就算没有赵家,他为自己定下的康庄大道亦能走得很好。 班哥起身,走到棺木边,他扫掠一眼,赵妃面容祥和躺在棺材里,华服鬓钗,昔日的疯狂狼狈毫无痕迹,宫人将她打扮得美丽而优雅。 人死了,反而比活着的时候更体面。班哥讽刺扬笑。 这几日人人都让他节哀,可他有什么哀好节? 生老病死,世间常事。人都死了,再多的哀伤又有何用,哭瞎眼也无法让人死而复生,何必浪费时间精力去哀思。更何况这里面躺着的,是他并不熟悉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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