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默,一轮圆月,银辉万里。 繁冗的树叶暗影在风中摇荡,浓得化不开的黑和朦胧白芒的月光若即若离,岸边寂静无声。 小岛置身浩渺无边的湖池,放眼望去,清亮的湖水似一面墨蓝的镜子,黑夜中显得尤为静谧。 宝鸾倚在湖边一棵银杏树下,齐邈之走过来捞住她的衣袖攥在手心。 “放心,我不会羞愤跳湖,就算要跳,也得先推你下去。”宝鸾声音有些沙哑,从他手里抽出被抓皱的衣袖。 她眼睛红红的,水濛濛一片,眼角不见泪痕,双颊微鼓,似咬着后槽牙。 齐邈之心里抽痛起来,眼中闪过极深的苦楚,呼口气,嘴里皆是桂花的涩味,苦得喉头发干。 “是你先问我的,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他指甲掐进掌心。 宝鸾面薄,被他奚落没有气哭已是极限,唇边挤出一抹轻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问完了,你也说完了,咱俩各走各路,你不要跟着我。” 齐邈之语气放软:“怎么还哭起来了?” 宝鸾躲开他的动作,双臂交叉,抱肩而立。 齐邈之皱眉。半晌,他摘下头上金冠,脱掉长靴,一边走一边褪去身上宽袍玉带。华贵的缎袍佩饰落一地,噗通一声,他跳进冰凉的秋湖。 宝鸾被水溅了一脸,紧张凝视湖里越坠越深的人,惊呼:“齐无错!” 齐邈之从水下露出脑袋,修眉湛眼湿漉漉:“喊什么,你不是想推我下湖吗,我跳湖里给你赔罪,这下总行了吧?” 宝鸾紧抿唇角。 忽然夜空炸响几声,惊天动地般气势凛凛,焰火照亮黑暗,浩荡烟花划破长夜。 绚烂的光彩张扬盛放,银树火花般绽开又散落,流光瀑布下的惊艳,几条光带似泼墨般在空中作画,依稀画出一个女郎的身影。 宝鸾的闷气消失殆尽,含泪的眼痴痴高仰夜空的烟花。 烟花勾勒出女郎的身影后,随即八个大字占据天幕。 ——“芳龄永继隽华不离。” 钟楼报时的鼓声掩在烟花的热闹里,敲了七下,已是亥时。 班哥温柔含蓄的笑容浮现眼前:“今夜亥时,浩瀚星河赠小善。”
第67章 🔒兄弟 夜幕流光璀璨,烟花一声声炸开,众人仰头惊叹。 绚烂彩烟勾勒的少女光影小像映入班哥眼中,他目光柔和,未来及多看,身后袁骛轻声道:“殿下,莫要多事。” 班哥目光凝向前方。 巍峨的高殿之上,太子直挺挺地跪着。 焰火若隐若现,紧闭的殿门轰然一声,像极了方才皇后高高举起险些落下的耳光。 母子失和,无可挽回。 皇后今晚的举动,已经彻底宣示她对太子的失望。 明日天一亮,全长安都会传遍皇后痛骂太子不仁不孝不堪为君的言论。 身为一国之母,她只能宽容,可身为母亲,她天生占据统治自己孩子的权利。 世人推崇的孝道,给了皇后在太子身上施加血腥□□的正当理由。 袁骛面色平静,再次道:“六殿下,走吧。” 班哥:“袁二郎,我有一事不解,二郎可否为我解惑?” 袁骛眼无波澜:“殿下请讲。” 班哥:“二郎既不侍皇后,又不侍太子,难道是想做纯臣?可据我所知,二郎的恩师崔尚书,就从无纯臣之心。” 袁骛眉心微皱,敷衍答道:“我身为臣子,自是忠心侍君。” 班哥唇角浅笑,从袁骛身侧擦肩而过,袁骛伸手阻拦。 班哥推开那只好心伸出的臂膀,大步朝前。 李世满头冷汗,心头仍是被刚才皇后的声色俱厉骇得惊跳不已。 他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早早离了这是非之地,连天上炸响的烟花都不曾看,只顾着埋头走路。 忽然李皎喊住他:“二兄,你瞧。” 李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夜色深深,噤若寒蝉匆忙逃离的人群中,一人背道而驰。 今夜皇后训斥太子,他们几个皇子皆是无辜牵连。 而太子跪于长明殿前,是耻辱,亦是逼迫。 没有谁愿意卷进这场漩涡中,他们身为皇子更要慎之又慎,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惶恐离开。 李世跺脚骂道:“死小子!害人精!” 若只太子一人跪,他们尚能“心惊肉跳”地离开。 可若有人陪太子一起跪,主动亮出一张兄弟友爱牌,他们同样身为兄弟,此时继续离开,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黑黢黢的长阶,夜风吹过,凉寒之意扑面而来。 太子犹如入定,后背挺直,清贵的面庞平静从容,即便是跪,一身孤傲之气不减反增。 身侧窸窣的动响传入耳中,有人撩袍跪下,快速握了握他的手:“大兄,六郎来了。” 太子诧异,半晌未言。 许久,太子声音哽咽:“……多谢。” 班哥低垂长睫:“这是弟弟该做的。” 不多时,李世和李皎相继返回,就连因为痴傻未曾被召的李延也被无地发泄的李世派宫人找来,陪着跪了一晚。 直到第二天,宝鸾才知道昨夜班哥等人迟迟未归的原因。 得知兄弟五个跪了一夜,宝鸾睡意全消,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傅姆伺候宝鸾穿鞋,使眼色让宫人们拦住宝鸾。 花朵般美丽的宫人们想尽办法讨好宝鸾,试图转移宝鸾的注意力,好让傅姆为宝鸾添衣梳妆。 宝鸾在人群中寻出玉壶,继续问她话:“把你听到的话从头到尾说一遍。” 玉壶便将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话全都说出来。 皇后如何训斥太子,太子如何顶撞皇后,皇后险些失手掌掴太子而太子跪于长明殿前,其他几位皇子如何去而复返陪着太子一起跪,诸如此类的事,一一道来。 宝鸾的手一直紧捂心口,听到最后,攥成拳头的手方才垂下。 法不责众,同样的道理,孝也不责众,一位母亲,可以以孝道压制她的一个儿子,但她不能以孝道压制她全部的孩子。一个人跪在她面前,是为不孝请罪,可若所有的孩子都跪在她的面前,那问题便不是出在一个儿子身上,或许世人会问,这位母亲,当真是慈母? 若是慈母,怎会逼得她所有的孩子一起下跪请罪? 宝鸾的心缓缓平静下来,待玉壶说完,她脸上已经不见慌意,淡定地将脸抬高,好让傅姆画眉点唇。 她思忖半晌,忽然想到什么,问:“你说是谁第一个返回去的?” 玉壶答:“是六殿下。” 宝鸾眼梢渐渐露出笑意,朱唇抿了又抿:“是他,我就知道是他。” 傅姆窥出宝鸾眼中的激动和欣喜,透着一抹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得意和骄傲,傅姆既担忧又无奈,张唇欲说些什么,终是未能成言。 昨夜的事闹到朝堂上,吵得人声鼎沸,大臣们的争执几乎掀翻含元殿的屋顶。 今晨的朝会,皇后和太子皆未露面。 皇后称病,太子亦称病。只不过皇后是假病,太子却是真病。 跪着吹了一夜的秋风,太子风寒侵体。连同陪跪的李延和班哥,也病倒了。 圣人坐于龙座之上,面对满殿吵翻天的朝臣,无力招架,烦躁不已。 他既忧心皇后的身体,又担忧太子的病情,左右为难,满心皆是一个忧字。 皇后无疑是个好妻子好同伴,她对他的忠诚,无人可敌。没有皇后,就没有如今的他。 可太子何尝不是个好儿子?这个儿子生于苦难之时,是他唯一一个手把手带大的孩子,也是这些孩子中,最像他的一个。 圣人无法在妻子和儿子中做出抉择,百般纠结之时,他忍不住生怨,这是他时隔多年,登基为帝后重新对太上皇生出的第一份怨意。 他像从前初初落魄犹存傲骨之时那般,怨太上皇的□□,更怨太上皇为了权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情。 哪怕他已做了十几年皇帝,每每想到身在太极宫的太上皇,仍会左右环视,小心翼翼。可今天,他心里的怨不再压着藏着,一想到皇后和太子间的矛盾,他就不由自主将这份过错扣到太上皇头上。 若是太上皇肯放权,皇后那般温柔的女子,何必为了让他坐稳帝位而投身权力的争斗? 她不仅劳心劳力替他批阅各地上报的折子处理政务,而且还不遗余力地在人前昭显他身为皇帝的威严,她从不抱怨从不喊累,虽然有时候行事过了点,但那都是为了护着他。 因为皇后,他才能得了这十几年的自在,在这世上,没有人比皇后更懂他。 圣人心想,太子一时年轻气盛,所以才和皇后生出矛盾,但他们总归是亲母子,亲母子没有隔夜仇,兴许过了这阵子,两人又言归于好了。 圣人自我宽慰一番,注意力重新转到朝堂上。 漫天的口水,吵吵嚷嚷。 圣人叹口气,多次出言劝和,效果甚微。 闹到最后,圣人索性捂住耳朵,喊道:“退朝,退朝!要吵回家吵!” 满殿喧嚣这才停下来。 齐邈之守在丹凤门外,下朝后继续争吵的大臣们在宫道上晃悠悠地边走边斗嘴,望见骑在马背上哈欠声连天的齐邈之和他腰间挂着的长剑,不由露出几分轻视鄙夷,路过宫门时,声音却下意识敛轻,脚步加快。 齐邈之懒得理会这群人,一颗脑袋高高昂起。 等了许久,人群后一辆宫车遥遥驶来。齐邈之立刻打马迎上去。 “回去,不准去东宫。”齐邈之早猜到车里的人是宝鸾,一手挑开帷帘,凶巴巴对车里道。 怕宝鸾不听劝,齐邈之威胁车夫:“今日你若敢赶车去东宫,我定取你全家性命。” 可怜车夫吓得瑟瑟发抖,手都握不住缰绳,朝宝鸾求助:“殿……殿下。” 宝鸾安抚这可怜的车夫:“你下去吧,我自己赶车。” 齐邈之却不肯放过车夫:“纵使你不赶车,只要她迈进东宫一步,我仍取你全家性命。” 车夫跪在地上磕头:“殿下……” 宝鸾手一挥,齐邈之接住半空中甩来的马鞭,横眉相对:“除了东宫,今日你想去哪都行。” 此时前往东宫探病,无疑是站队太子。 皇后已经烧起怒火,她不会宽容任何一个和她做对的人。 齐邈之:“即便你前去探望,也帮不到太子半分,说不定还要拖累他日后分出精力护你这个妹妹。” 宝鸾瞳孔一缩。 她何尝不知此时前去东宫誓必得罪皇后?所以她没想光明正大前去,而是想着出宫后悄悄乔装,假借做客崔府的理由,中途偷偷去一趟东宫看望大兄。 姑母不是个多嘴的人,她不会拆穿她。 她只是去看大兄一眼,只要大兄身体无恙,她说上几句话就走,不会惊动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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