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齐无错竟会在宫门处拦她。 良久。 宝鸾咽下不甘的一口气,纵使她不愿听教,也不得不承认,齐无错话糙理不糙。 未曾纠结太久,她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人,坐回车里,吩咐车夫:“上来,回去。” 齐邈之踢开车夫,纵身一跃跳到马车上,拉住缰绳:“我正要进宫,刚好送你一程。” 宝鸾在帷帘后道:“什么正要进宫,你分明是在此处守株待兔。” 齐邈之挥手一鞭:“对啊,我就是来守你这只兔子的,这不被我逮住了?” 宫车驶回拾翠殿,齐邈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待宝鸾进殿,他召来一个小黄门,让人盯着拾翠殿,只要殿内有人往出宫的方向去,立马报信。 吩咐好一切,他这才离开,转身朝皇后所在的紫宸殿内殿而去。 宝鸾数着数,觉得齐邈之差不多走开了,重新迈出大门。 小黄门甚是焦急,刚要跑去报信,眼睛一眨,小公主收回脚步,没往宫门的方向去,而是改去旁边不远处的清思殿。 小黄门松口气,继续不动声色盯梢。 紫宸殿。 圣人下朝后来过一回后又走了,皇后仍是“病容憔悴”躺在榻上,榻边多出十几道等候朱批的折子,女官奉上皇后喜爱的紫毫碧玉笔。 外面传来动静,女官禀道:“国公爷来了,娘娘是否……” 皇后挥挥手,示意女官无需收起折子和笔,继续斟酌亟待处理的政务。 齐邈之大大咧咧走到皇后榻前:“娘娘,身体可好?” 皇后眼都没抬,咬着玉笔:“死不了,尚能保你二十年富贵。” 齐邈之:“二十年哪够,以娘娘如今的年岁,至少能再保我六十几年富贵。” 皇后笑道:“六十年?那得长命百岁了。你今日说话怎这般甜嘴,又闯什么祸了?” 齐邈之酝酿半息,在榻边坐下。 昨天半夜,他便得知太子长跪的消息,这不是个好兆头。 从前皇后尚顾及几分母子亲情,就算打压太子,也没有动过杀心。 可是昨夜太子被斥责后不但没有离开,而是长跪殿前反将一军,今日又传出风寒侵体的消息,这是以退为进,以弱者的身份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将一个被强势母亲压迫的儿子形象展现众人面前。 更何况,昨夜和太子一同跪着的,还有其他几位皇子。 或许旁人不清楚,但他是知道的,他这位姨母,绝不允许任何人的忤逆,哪怕是她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齐邈之隐隐察觉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他内心的不安在今早看到宝鸾出宫的那刻达到顶点。 齐邈之半真半假试探道:“姨,长安闷得慌,我想去洛阳看看,一个人没意思,要不我带融融去吧,对了,小善若是愿意,也让她一起去。” 皇后的目光从折子转到齐邈之脸上,齐邈之迎上她锐利的视线:“等我回来,再说娶亲的事吧。” 皇后笑了笑,“许久未曾听你唤我一声姨母,今日倒稀奇,竟肯开口唤人了。” 齐邈之身体绷紧。 皇后:“带融融去吧。” 齐邈之:“那小善……” 皇后眼含深意,点了点他的额心:“小善留下,她身子弱,经不起舟车劳累。” 齐邈之袖下攥紧拳头,若无其事应了声:“好,那我先问融融去不去,她要是不去,我就在长安附近逛逛算了。”
第68章 🔒旧人 李云霄自然是愿意去洛阳的。 禁足以来,她连殿门都没能迈出去过,这时候叫她去任何地方,只要能离宫,她都乐意。 只可惜,她似乎想错了。齐邈之冰冷敷衍的问话以及颇具警告的眼神,似乎从未想过带她去洛阳游玩。 那他干嘛来问?有病啊! 李云霄在心中恶狠狠唾骂齐邈之,砸碎屋里的花瓶瓷器发泄不满。 因着皇后称病不起,宫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各宫的行事愈发小心谨慎,皇后一日不病愈,压在永安宫上的重重乌云便一日不消散。 东宫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太子妃代替太子,入宫侍疾,结果刚到宫门便被皇后身边的女官拦下。 侍疾被拒,这般大的羞辱,太子妃红了脸,却不曾离去,在宫门口站了一整天。 宝鸾这几日时刻关注外面的动向,宫门口发生的事她自然知晓。 那日她没能去成东宫,之后托人送信问候,太子命送信的人传话回来,让她以后不要再关心他的事,更不必写信问候。 宝鸾明白太子的好意,无非是怕连累了她。 上次她未能出宫,绕道清思殿探望班哥,班哥隔着屋子和她说话,不肯让她进去。 他让郁婆暗示她,其实他没有染风寒,为了避风头,所以才装病,让她不要替他担忧。 至于为何不让她进屋见面,他之后悄悄告诉她,说是怕他装病的事被戳穿,会带累她,所以她最好不要公然去清思殿看他。 她不能去看太子,也不能去看班哥,她关心的人,都说着相同的话——不能牵连她。 宝鸾有些沮丧,暗暗地想:其实她不怕牵连的。 “要是我能像姑姑或娘娘那般就好了。”宝鸾对傅姆说,“到时候阿兄们会寻求我的相助,而不是怕牵连我。” 傅姆惊讶地看着宝鸾,摸摸她的额头,并不烫。 宝鸾推开傅姆的手,不太高兴地撅噘嘴。 傅姆见她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没再在意她方才吐露的心声,拿出哄孩子的架势,哄宝鸾再多吃几口。 太子和皇后都称病,宫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宝鸾胃口不佳,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傅姆道:“殿下何必想那么多,您还小,外面的事和您不相干。” 宝鸾心想:不小了,十四了,姑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到太上皇身边看折子了。 傅姆又喂一块莲香酥肉。宝鸾一口吞下,心里的话重新藏回去。 太子妃第二日进宫侍疾,仍然没能迈进宫门。 玉壶道:“太子妃好可怜,滴水未沾,又站了一日,那些进出宫门的人瞧见她,只装作没看见,少有人问安。” 太子妃的脸面,等同于太子的脸面,她站在宫门,是在替太子受冷待。 宝鸾皱眉沉思,没说什么。 等到第三天,太子妃又来了。 宫人议论时,宝鸾正前往仙居殿看望李云霄。 圣人铁了心要让李云霄记住醉酒溺水的教训,这一趟做客,李云霄不能出去,宝鸾这个客人也不能进去,两个人搭了梯子在墙头说话。 “真是稀客啊,以前我请你来你都不来,现在来作甚,看我笑话?”李云霄头发都没梳好,一双眼睛骨溜溜地打量宝鸾。 宝鸾:“前些日子口口声声好姐妹一起赏男色,这会子怎地又成了我看你笑话?” 李云霄一张臭脸有所缓和,叹口气:“关太久,看谁都不顺眼。” 宝鸾将宫外买的小玩意送李云霄:“这个是新出的赌棋,可供解闷。” 李云霄斜眼:“我不爱玩这东西。”快速收下。 话匣子打开,后面的话就好说多了。 宝鸾示意李云霄凑近些,压低声音悄悄问:“娘娘来看过你吗?” 李云霄得了礼物,愿意和宝鸾闲话一二,语气抱怨:“好些天没来,我故意撞梁她都不来,听说她病了,大兄也病了,我说我也病了,可他们没人相信我。” “你病了?” “傻子,当然没有,我骗他们的!”李云霄声音又急躁起来,“等我出去,我要大闹三天三夜,谁都别想拦着我。” 宝鸾听她说了许久,句句皆是怨气冲天,心想:看来短期内皇后是不会踏足仙居殿了。 皇后不来仙居殿,就算李云霄肯替太子说和,也无人倾听。 李云霄见宝鸾要走,立马揪住她:“你才来多久,这就要走?” 宝鸾曲起往下的腿只好重新站直,继续听李云霄抱怨。 话不沾耳,听了半刻,宝鸾想到什么,忽然问:“二姐,你想过以后做个什么样的公主吗?” 李云霄叭叭说得起劲,猛地听见这句,意犹未尽停下,双目疑惑,想了一会,张嘴道:“自然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公主。” “威风凛凛,如何威风?” “想怎样就怎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李云霄认真加了句,“你等着瞧好了,迟早有一天,大家都会怕我敬我恭维我。” 宝鸾:“何必要以后,现在大家就很怕你敬你恭维你。” 李云霄投去一个“你不懂”的眼神:“他们不是怕我敬我恭维我,他们是怕阿娘敬阿娘恭维阿娘,这些属于我阿娘,我要我自己的那份。” 宝鸾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不等她说什么,李云霄道:“我的志向是不是很高远?李家只有我一个正统出身的公主,我要承担的,可比你和李青娘多多了。” 李云霄昂起下巴,又道:“你也无需自行惭秽,毕竟你不是真正的李家女郎,阿耶赐了你封号给了你汤沐食邑,你只要混吃等死就行。” 宝鸾低下眼眸,默声不语。 第二日,宝鸾出宫。 路过宫门,从太子妃身边经过时,宝鸾掀起帷帘,唤了声“嫂嫂”。 太子妃冲宝鸾笑了笑。 宝鸾来到船坞,船内一人等候多时。 听见动静,那人回过身,缓步来至宝鸾跟前,青衫翩然,暗影中抬起一张清雅灵秀的面庞:“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第69章 🔒清辉 宝鸾眼皮上下一搭,目光打量面前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轻声喟叹:“你吃了什么,个头拔得这么高,真跟个……”俏郎君似的。 顾清辉撩开船帘,对外面的人挥了挥手,船荡荡悠悠离岸,人坐回最里面,重新掩入阴影中。 四四方方的船窗开半条口子,光从缝隙里挤进来,照亮顾清辉搭在膝头的手,白玉般透皙。 这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膝盖,船内寂静无声,好一会,宝鸾才听见顾清辉出声:“方才你说什么?” 船窗外江面潮生白雾,方圆十里只这一支孤舟独游。 宝鸾不由感慨,入了御史台,行事比过去更为谨慎沉稳。 “我羡慕你生得高呢。”宝鸾自觉放低声音,有几分心虚。 顾清辉执掌半边御史台,除公务外,从不与人私下往来,是朝中有名的纯臣。往年宫宴,除元日大会外,其他宴饮一概谢绝。 因着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缘由,今日她才能将人约出来。 顾清辉视线一扫,目光静冷无澜:“多吃鱼,多吃肉,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将来自然长得高。” 宝鸾顺势接话:“还要等将来?都十四了,谁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长。” 她故作苦恼,冲顾清辉眨了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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