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她瞥见青苔缺了一角,正是上回绊倒她的那处。 不知是哪个可怜虫,竟也滑倒了,且摔得比她还要狠。 林知雀在心底唏嘘,未曾注意到嘉树一直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解释道: “姑娘,这是我踩到的,没有别人来过。” 他家公子洁身自好,不会见别的姑娘,可千万别误会! “嗯......啊?” 林知雀浑不在意地往前走,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困惑地眨眨眼。 好端端地,同她说这个作甚。 这不重要,她也没打算问。 再说了,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林知雀并未多想,听了就忘了,继续朝院子里走去。 时近正午,春日暖阳绵软温暖,丝丝缕缕从竹叶上倾泻而下,印下星星点点灵动光斑,随着微风闪烁跳动。 裴言渊端坐在石凳上,身姿清瘦颀长,脊梁竹节般挺得笔直,墨发半散在身后,发丝在光线中镀上一层银边,俊美沉郁得有些不真切。 见她走来,他虽未阻拦盘问,但眸光依然冷淡幽深,黑沉的眸子紧盯着,如深潭般让人看不透彻。 较之上次,似乎又多了几分深沉意味。 似是审视探究,又似是颇为冷静地看着一场戏。 林知雀看不明白,也压根儿没想看明白,对视一眼后无奈地皱起眉头,提着食盒坐在他对面。 这家伙,第一回 见面就用这种眼神看她,后来一直如此。 说的话也奇奇怪怪,她半知半解,不懂他究竟想些什么。 幸好她只是来送饭,这些无甚要紧,权当没看见就行了。 如此想着,林知雀安定不少,把刚做好的饭菜摆在桌面上,认真道: “这、这回也是我做的!” 她刻意强调了这句话,只因为上回这么说后,裴言渊竟然动筷了。 不仅吃了,行动上还证明她做得很好吃。 也是那回,她才觉得这家伙也不是那么讨厌,这次来的时候就没那么抗拒。 今日做的这些菜,比上回更加可口,她自己都忍不住多尝几口。 她有信心,只要他吃了,绝不舍得轻易停下。 然而,裴言渊并无反应,仍是淡漠地凝视着她,冷声道: “莺莺,这是你的姓名?” 他的嗓音略微低沉,尾音似有似无上扬,眼底暗涌着质疑与玩味。 实际上,无需任何回答,他早已有了答案。 莺莺是闺名,日后若是明知姓名却唤闺名,实在是暧昧晦涩。 加之她爱慕之心昭然若揭,如此岂非正合她的心意? 他绝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最好今日把话说开,断了她的念头,一切到此为止。 然而,林知雀听到“莺莺”二字时,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懵懂却坚定地点点头。 这是爹爹给她取的闺阁小名,希望她此生欢乐幸福。 还在金陵时,家人时常笑着这么唤她,十余年习以为常。 只可惜,已经很久无人喊她“莺莺”了。 方才骤然听到,还挺顺耳的。 “是呀,上次说过,这就是我的名字。” 林知雀一本正经地回答裴言渊,杏眸湿润闪亮,唇角乐观地扬起。 她是仗着京城无人知晓,借以掩饰身份,但确实算不得撒谎,更不会觉得异样。 而且,这名字通俗又大众,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合适。 谁会闲的没事,刻意去追究这么个名字? 就算有,也是那种脑筋打结、心眼极小的讨厌鬼吧! 闻言,裴言渊拧着剑眉,似是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他方才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为何她不愿说出真名? 甚至,听了“莺莺”二字还很受触动的样子,仿佛希望他以后都这么唤她。 看来,他的揣测果真没错。 这姑娘拐弯抹角,故作不知,就是想骗他记住闺名。 但他明明知道她是谁,总不能陪着她装傻演戏吧? 日后每一步都危机重重,他从未想过带个娇弱女子。 他更不想接受她送饭的爱慕,当断不断,纠缠不清。 裴言渊俯视着那颗小脑袋,阖上双眸深吸一口气,想索性把话说清楚。 她或许会难过一阵,不过没关系,他们确实不合适。
第7章 7 、又止 阳光愈发明媚灿烂,描摹出竹叶的剪影,将其映照在石桌上。 风移影动,竹叶在枝头晃荡着,不知摇摆了多少回,终于飘落而下,卡在菜盘间的缝隙里。 此时,诱人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林知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问了裴言渊好几句也得不到回应。 她困惑地歪着脑袋,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明白这人今日是怎么了。 上回明明告诉他名字了,虽然并非全名,但也不算说谎。 他记得清清楚楚,方才却问了一遍,随后眸光深渊般看不见底,仿佛在斟酌什么令人头疼的大事。 林知雀看了看一桌子美味佳肴,更加觉得他难以理解了。 筷子都递给他了,拿起来吃饭很难吗? 她自我感觉,上次的配色还没这次好看呢,不可能到了难以下咽的程度吧? 难不成,是香迷糊了? 她托着下颌,一本正经思考这个原因的可能性,极为认可地点头。 毕竟上回只是“还凑合”就能吃下许多,这次更好吃了,该不会不舍得下口吧? 不过无论如何,趁热吃才是最要紧的。 如果他真这么喜欢,她下次再做就是了,反正她最乐意下厨了。 若能有人懂得欣赏,日后还能在侯爷面前说几句好话,简直是完美。 林知雀如此想着,试探着掰开他攥着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掰开最后一根,不由分说地把筷子塞进去,长长舒出一口气。 当真是,有一种对牛弹琴的疲惫。 然而,裴言渊拿着筷子,修长灵活的手指不停把玩,始终没有下口。 林知雀看得烦闷不安,不想再努力了,脸色跟着严肃起来,趴在桌上抱怨道: “说嘛,这是怎么了?” 裴言渊沉吟片刻,俊容闪过一丝犹豫,疏离克制地开口道: “没什么,你下回不必来了。” 他刚才一直在思索,究竟如何才能拒绝这姑娘的好意,抑制住她不断蔓延的爱慕。 其实在她之前,也曾有侍女或是表小姐,隔三差五向他袒露心迹,他对此并非毫无经验。 只要不收她们的东西,冷冰冰告诉她们事实,她们就不会再登门。 更有甚者,会觉得他囚禁废院却不识相,反而刺他几句。 但她们皆是目的明确,不似这位姑娘,笨拙中有几分聪明,聪明中有几分懵懂,懵懂中带着几分矜持。 他极少耗费心神去想如何拒绝一个人,因为他从不在意那人会怎么想。 唯独这次是例外。 若是说得太过直白,以她内心的执着程度,应当会十分伤心。 既然当初她对他动过恻隐之心,他如今就委婉一些,只是告诉她“不必来了”。 然而,林知雀听得愣怔,险些以为是她听错了。 她“唰”的一下,立即从石桌上直起身子,水汪汪的杏眸瞪得圆溜,褐色眼珠灵巧打转,不可置信地凝视着裴言渊,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虽然但是,为什么呢?” 林知雀质疑又愤懑地发问,声音微微发颤,情急之下气血上涌,脸颊不争气地泛起绯色。 细细想来,她只有第一次打翻了食盒,后来再也没犯下错误,反倒是为了来一趟,费了不少心思。 每一道吃食都是她精心做好的,就算她喜欢下厨,也没必要白费力气,那还不如多歇息调养。 每次从竹风院回去后,当天都累得头昏脑涨,太阳没下山就更衣沐浴,倒头就睡。 再说了,她又不是上赶着要来,死皮赖脸求着来。 她确实希望有人能欣赏她的厨艺,但并不是非他不可。 膳房的大娘,隔壁院的姑娘小姐,哪怕是看门的守卫大哥,都会比这个讨厌鬼脸色好多了。 还不是因为,她听了裴言渊的艰难处境,一时感同身受才萌生了这个念头。 况且,仅仅如此也不够,更多还是侯爷同她说,担心挂念这个弟弟,希望有人能够替他分忧。 她虽然还未得到侯爷的认可,但已经把裴言渊当做夫君的弟弟、未来的家人来对待,包容他阴沉奇怪的眼神,和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难道这还不够吗? 不,相当够! 用桂枝的话来说,她简直就是那什么......大善人! 所以,她可以不再来这里,不再白效力,但一定要有个缘故。 裴言渊端详着眼前的少女,本以为她会失落伤心,却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气得眼眶都泛起水花,活脱脱像个红柿子。 她的下巴瓜子般尖尖的,脸颊却细腻圆润,带着尚未褪去的天真稚嫩,看起来十分绵软。 嗯,还是熟透了的软柿子。 但是,她为何还要继续追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确吗? 少女因为爱慕给他送饭,频频来到竹风院,并且巧合下暗示她的闺名,试图与所爱之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奈何他并无此意,故而没有步入圈套,好心劝她收手,给彼此都留下些体面。 让她不要再来,就是含蓄拒绝的意思,她不可能听不明白。 莫非,只有直截了当地戳破,她才能彻底死心吗? 裴言渊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看着她双眸含泪,纯澈困惑的模样,还是收住了话头,转而沉声道: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为什么?” 听罢,林知雀吸着酸涩的鼻头,眼眶愈发胀得难受,咬着牙根忍住委屈和眼泪。 怎么就不能有为什么,一个送饭,一个吃饭,哪天吃饭的想摔盘子造反,还不许送饭的问为什么? 敢情她是下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岂有此理!真论起身份处境,他们谁也比不过谁啊! 她曾经可是金陵千金,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哪怕在侯府寄人篱下,也没受过这样的冤枉气。 既然这家伙如此阴晴不定,好好好,她现在就走,再也不来了! 如此好的饭菜,还都是她和桂枝让给裴言渊的呢! 思及此,林知雀打定了主意,毅然决然拎着食盒,三两下把饭菜全都收回去,大有宁死不屈的磅礴气派—— 如果忽略那一声咬牙切齿哼唧的话。 但是刚收完,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步,她想到什么似的蓦然顿住。 还记得,起初来竹风院,私心是想让他去侯爷面前美言,以此让侯爷高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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