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一直将此事推到我阿耶的头上,却绝口不提自己攀附金枝、欲上青云的隐秘心思。小女子出身耕读世家,清白做人,磊落做事,想来与你不是一路人。” 倘或能叫她抒发一些心里的郁结,能够舒坦一些,沈穆并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平静地听完,拱手道别。 谢拂春只觉得自己的一番恶言像是打在了棉花上,叫她心里的郁结更甚。 “多谢先生仗义直言,给小女子一些慰藉,敢问先生高姓大名?小女子归家之后,好叫家中大人登门致谢。” 谢拂春温柔问礼,周昶意苍白的面庞上逐渐有了些血色,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开言。 “我是他老丈人。”他略偏了偏头,意指沈穆。 谢拂春的眼神一瞬慌乱,旋即被惊诧之色取代,好一时才回过神来,转身跺脚,离去的身影气呼呼的。 饶是淹穆平和的沈穆,此时眼神里都有一些动荡,他垂目看向周昶意,却从对方仰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隐约的意得之色。 他命人将周昶意请进了国公府,饮茶寒暄过后,那陪同着国主一道从曼度渡海而来的仆从短短风,才开始向沈穆详细解释了将周侯的来历。 “……周侯在泉州港并未下船,一路乘马车抵达神都城,住在丽景门下的钵子街,那里曾是曼度的会馆。今日知晓国主已同陛下坦白一切,这便先来见沈统领您了。” 沈穆略有几分疑惑。 依着他的手段,必会察觉周昶意的行踪,缘何今日他现身时,自己才发觉? “不知周侯先见小可,所为何事?” 周昶意听见他的问话,神色便凝重起来。 “前年寿王伏法,原本定下的罪责是流放北境,是你使计令他打伤看守,意图脱逃,最后亲手将他擒住,一刀割下了他的头颅。” 周昶意的声音里有快意,“听闻他的脑袋掉在地上时,还眨着眼睛,看着自己断了一半的身体,最后七窍流血而死。” 原来是他当年侦办的这件事。 “寿王罪大恶极,数二十年间鱼肉乡里、略卖人口,双手沾满了民脂民膏的同时,还染了无数的鲜血,岂能放过他?” 沈穆视此事不过寻常,语气平静,“他死的时候,两广的百姓争相来看,热闹堪比过年。” 周昶意看着沈穆点点头,面上显出了笑意,“虽说我困顿床榻数十年,不能亲眼目睹此等快事,但由我周家的女婿处决此牲畜,也是天经地义,给老夫出了一口浊气!” “我这具身体啊!就是在前年好起来的!”周昶意拍拍自己尚显薄弱的腿,豪情快意,“我这个活死人、木僵身,听说你把这禽兽的头割下来,竟一下子就活了!” 原来,周昶意在海外漂泊的这十年里,有八年的时间,都是毫无意识地躺在床榻上,由妻子照料着,前年寿王伏法、死相难看的消息传入曼度,周昶意的手指竟动了一动,奇迹般地有了一些意识,自此之后,一日好过一日,今年一入春,竟然都能勉强的站了起来。 沈穆心下为周昶意开心,免不得又想到了公主。 倘或公主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仅好好地活着,还如此精神矍铄的来到了神都城,恐怕会高兴地跳起来。 他不知道周昶意为何会自认自己为他的女婿,顿了一时说道:“周侯,小可与公主的婚约——” “婚约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同小鹅,究竟有没有心悦之情。”原来周昶意都知道,他舒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丽景门下的时候,我见过小鹅与你,真好的一对小儿女,倘或小鹅她阿娘看到,也会欢喜的。” 沈穆沉默一时,问起了襄国长公主的近况,“长公主殿下为何没有一同归国?” “她还生着气呢。”周昶意的声音温柔下去,笑了笑,“也放不下面子,叫我看了女儿之后把她带回去。我想着啊,除非是陛下亲自去接她,才能把她请回来。” 沈穆笑了笑,想到了小鹅偶尔发作的公主脾气,模样可爱至极,或许是遗传了长公主的性情。 “小可这里还有一事,不知周侯可能为我解惑。”沈穆想到案情,发问道。 周昶意点头,“十二名花案?” 见沈穆点头,他便说道,“当年盘踞在琉璃海的几十座岛屿里,有无数海贼,皆是粗鄙无知的汉子。寿王当年干的便是这略卖女儿家出海的脏活儿。” 当年,襄国长公主在以假死隐藏了周昶意之后,便四处为他求药,最后打听到了海外有不死神药的消息,她多方查访,最后竟查到了寿王在其间的勾当。 寿王当年,不仅往海外匪窝走私瓷器丝绸、火药铁器,还略卖中土女子运送出境,周昶意未上任时,泉州港的官员同寿王沆瀣一气,利益共享,直到周昶意上任后,严查出境的船只,扣押了几十条脏船,最终被寿王罗织罪名、栽赃嫁祸,直至含冤假死。 琉璃海上的匪徒不再满足寻常的女儿家,他们想要更美貌、更知礼、更贤淑的贵族女子,于是勾结寿王,欲将这些女儿家拐到海外。于是,寿王命人在神都城里搜罗拐骗了十二名小娘子,准备一一运送出境,结果在在琉璃海上,被长公主的人救下。 彼时长公主带了百人的护卫,带上了夫君,毅然踏上了出海寻不死神药的路程,原本打算至多一年半载就回还,却不成想,救这些女儿家的时候,在海上同那些海匪激战了十几个昼夜。 长公主是个勇毅的性情,既然如此,那便踏平这些盘踞恶人的岛屿,于是一年两年,最后五年八年,终于在琉璃海上扬名立万、创下了丰功伟绩。 听完这个漫长的过程,沈穆只觉心潮澎湃,“长公主殿下,当真是人雄豪杰。” 周昶意的眼睛亦是盛满了自豪和爱意,看着沈穆,笑道:“待你与小鹅成婚之后,亦可来琉璃海上看看,看看哪些被征服的岛屿,看看岛屿上的百姓安居乐业,就知道你丈母娘有多厉害,有多伟大!简直是天下第一牛人!”
第64章 父女相见 沈穆从周侯的话语里, 听出了他对襄国长公主的无限爱意。 从他漫长的叙述里,一位顶天立地的女将军出现在沈穆的眼前,不免让他感叹: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浩气清英、仙材卓荦的奇女子。 也许是在沈穆这里说畅快了, 周侯显得十分高兴,对茶水几番推拒之后,方才叹了一息道,“茶水苦涩, 我这身子骨眼下是降不住了。你可知道曼度有一种椰浆米露, 简直是老夫的最爱,待来日你同小鹅定下来之后,老夫带你回去尝一尝。” 这个来日是什么时候呢?面对周侯的热情, 沈穆有些沉默, 一时才回应他。 “蒙周侯厚爱,小可感激不尽。不过公主视小可不过寻常臣子,并无特别之处, 女婿一词,小可委实担当不起。既知公主双亲安在,小可便也安心了。” 周昶意其实很钟意沈穆, 不光是因为他曾手诛了自己的仇人, 还因为他样貌家世、手段人品样样皆好, 再加上这些时日, 听着一阐提给自己传递来的,两人恩爱有加的消息,他就对这个沈穆愈加满意了。 “倒也不必拒绝的这么快,万事万物, 行流散徙,比如老夫, 当年切齿之冤、撞柱求死,原以为就此香消玉殒了,谁又知道七八年后老夫却活了?女儿心海底针,你若是对她坚定,岂知小鹅不会心动?” 沈穆能听得出来周侯话里的深意。 无非就是要他坚定对上真公主的心意,总有打动她的那一日,可说来道去,却没人来问一问他自己的心意是什么。 周昶意近年来一直在海外生活,从木僵的状态醒转之后,性情也发生了巨变,再不似青年时候那般执拗倔强,此时见了沈穆这般正统内敛的中土年轻人,倒不知该如何对待了,见沈穆没有半分吐露真心的话,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虽然豪放,却还保留着中土人原生的见微知著,这便起身告辞,沈穆送他出了府门,周昶意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他一句。 “方才那位小娘子曾是你是未婚妻子?缘何这份婚约会取消呢?” “周侯有所不知,小可在神都城名声不佳,素以凶狠暴戾著名,那位小娘子出身诗书世家,没得耽误她的前程。” “绝不是因为喜欢上了我家小鹅?”周昶意狐疑一句。 沈穆微怔,一时才道:“并非如此。” 周昶意闻言心中几分落寞,再看他的眼神就有些提不起兴趣了,只由着短短风推着他往巷外而去了。 沈穆凝视着周侯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再转身时眼跟前就多了两个跳脱的少女,一个两个的都眉眼飞扬,一人一边抱住了兄长的手臂。 “阿兄,好几日没见你回家,同公主是不是有了新的动向,快说给我和画儿听听。” “是啊阿兄,你这恋爱谈的满神都城都知道,可自家人却分毫不知,阿娘听着满世界的流言,急得下巴颏上长了好几颗痘。” “刚才那位生的儒雅英俊的伯伯是谁啊,我倒从没有见过他乘坐的那种轮椅,好生新奇。” “还有谢家的二娘子,今日又来了,我看她同哥哥在门前纠缠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沈灯棋和沈灯画你一言我一语,直把沈穆扯进了府中方才罢休,沈穆心绪烦乱不成章,此时蹙紧了眉,一时才回答了一句。 “都过去了。” 哥哥说的话就是休要再提的意思,沈灯棋和沈灯画听完面面相觑,想要再拽住哥哥已是不能,眼睁睁看他往府里深处去了。 两姊妹垂头丧气地往母亲房里去,裴氏也是巴巴劫劫的心情,见女儿们来了,忙拽住俩人,问起话来。 “可问出来点什么?你们哥哥回家还没顾得上瞧我,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公主那里也没个准话,谢二娘子那里又得罪了,总不好叫你哥哥孤独终老吧?” “看样子是被公主给退了回来,不然怎么没精打采的?”沈灯画学着刚才哥哥的神态语气说道,“那个太子身边的武将林善方,他的妹妹同翁主走的也近,前些日子疯了似的说什么公主相中了他哥哥,偏偏叫我阿兄抢了去,你们听听离谱不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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