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赵氏却已经听不得嘉兰的话,她满心满眼都在蒋忠天身上。她并不知道蒋忠天下了诏狱, 她只模模糊糊知道蒋忠天进宫求情去了。只是,这么久也没回来,她虽则病重,身为当家主母的敏锐却并没有完全消失。 因此, 蒋赵氏只低声道:“咳 瑞香姑姑 是太后娘娘让你带了消息来吧 是, 是什么消息呀?我家老爷,可劝动了圣上?我们蒋府 我们蒋府世代忠良 ” “瑞香!诛人何必诛心!诛人何必诛心!!”宜安长公主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忍者心口的剧痛, 声嘶力竭道。 她这时候终于意识到, 她长公主的身份,此时此地,什么也不算。 她无法指使瑞香, 甚至无法指使瑞香带来的侍卫和宫女。就连北衙禁军被太后的人也拦在院门外,只能远远地看到镇安堂的情形。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瑞香佯装惊讶地叹了口气, 只能亲耳听着瑞香说:“呀 蒋大夫人, 您还不知道呀?” “蒋大老爷下了诏狱。啊, 您别担心,别担心。他没受什么罪 ” 瑞香笑道。 “他已经畏罪自尽了,怎么还会受罪呢?” “哎呀 蒋大夫人,您醒醒呀,您不醒着,怎么听蒋大少爷的事儿呢?” * 嘉兰从未像今日这般,感受到天崩地裂的恐惧。 “大夫人!!” “大夫人!!” “老夫人!!” 镇安堂里瞬时『乱』成了一团,原本宽敞的厅堂,显得愈发的『逼』仄而压抑。三处惊呼声在她耳边炸响,她天旋地转,一个趔趄,跌进夏时怀里。 夏时急得一边哭着叫她,一边掐着她的人中。善礼原本一直跟蒋老夫人待在一块儿,此时也被长辈们突然接二连三地倒下惊得哭了起来。 “阿姐 呜呜呜阿姐 ”善礼素来不是个怯弱的孩子,可是他现在也怕极了 他不怕刀枪,却怕亲人猝然倒下。 天要塌了。 他甩开嬷嬷的手,冲过来抱住嘉兰的腰:“阿姐!阿姐!” 善礼的声音宛若春日的惊雷,一声惊响,让她陡然回过神来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善礼要护!这满院子里的人,她是善礼唯一的依靠! 嘉兰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肉,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镇安堂早就『乱』成了一团 蒋赵氏和嘉梅都昏死了过去,顾蒲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应该先安置哪一个。蒋老夫人原本是听到宜安长公主的动静,带着善礼赶过来,却冷不丁地听到蒋忠天和蒋善仁的消息,顿时就晕了过去。 宜安长公主扑在蒋老夫人面前,却只能和嘉竹抱在一起,哭得肝肠寸断。 嘉兰已经不用深想,只一看宜安长公主的反应,哪还有不明白的。 蒋忠亲怕也凶多吉少! 现如今看来,蒋忠地的失踪,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嘉兰胸口的怒气和悲痛交织在一起,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如同刀割。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冷地看了瑞香一眼。 “夏时,去请刚刚的大夫,给祖母把脉。朝『露』,云开,你们俩把方才大夫开的『药』熬出来,喂给大伯母喝。”嘉兰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不断地告诉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然后才能冷静地牵着善礼的手,快速地吩咐:“秋渲,你先去看大姐姐的情况。大嫂嫂,大姐姐这儿就拜托你了。” 有人主事,众人连忙应了一声,慌『乱』之中,总算寻得了一个主心骨,各自忙了起来。 嘉兰说罢,又亲自去拉嘉竹,扶起宜安长公主:“三婶娘,咱们不能倒。” 她眼神坚如磐石,直接指着瑞香道:“您看看,这世上那么多牛鬼蛇神,都盼着咱们死呢!咱们若是倒了,谁去登闻鼓前击鼓鸣冤!” 登闻鼓设于宫院朝天门前,为的就是能叫冤情直达天听。一旦有人敲响登闻鼓,圣上必须亲自受理。只是敲登闻鼓,须得先踏过三块针铺的木板,受十杖,以示冤情之深,这一规矩,只针对皇亲国戚赦免。所以,极少有人敲登闻鼓,即使有人想敲,多半在走到登闻鼓前就已经一命呼呜了。 但是,嘉兰心中已经笃定了主意,等家中安定下来,她必要去登闻鼓,哪怕死在登闻鼓前! 她就不信,这世上,没有丝毫公道! 瑞香原本正整好以暇地看着里头的热闹,手捻着随手摘的花,神『色』轻松。但嘉兰这冷冷望来的一眼,毫不迟疑的这一指,让她无端打了个寒颤,一时没握住,花登时就掉在了地上。瑞香恼怒地抬脚碾了上去,把那朵花狠狠地碾进了尘土里。 宜安长公主却在嘉兰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瑞香,凄苦悲戚的神容里,竟然也渗透进了决然。 “兰姐儿,你说得对。”宜安长公主缓缓道。她紧握了嘉竹的手,爱怜地为嘉竹擦去了满脸的泪水,然后把嘉竹的手放到了嘉兰的手心:“兰姐儿,嘉竹就多靠你了。” 嘉竹一听,心中一咯噔,立刻抱住了宜安长公主的手臂:“娘!我要靠着您!靠着您!”嘉兰也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不祥之感,忍不住颤声道:“三婶娘,嘉竹还小,怎么离得开您呢 ” 宜安长公主短促地笑了一下,却比哭还要叫人心酸难忍。她环视四周,心中涌出无限的悲凉 蒋府已经凋零至此啊 昭楚帝的刀,悬而未决地挂在脖颈上。万民请命和世家联名上书的诋毁辱骂,都未能把昭楚帝激出半分。他看似不闻不问,却一步一步,总是把蒋府往死路上『逼』。 北衙禁军围府,蒋忠天下狱,故意散布蒋府通敌叛国的消息,将蒋老太爷困于宫中。申诉的折子无一回应,求情的呼声一概不理 好一个皇帝啊! 宜安长公主闭了闭眼,悲愤的呼声在她胸腔里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灼烧着她。 待她再睁开眼时,她定了定心神,轻轻地『摸』了『摸』嘉竹的发髻:“乖,你好好待在家里,娘亲出去一趟。” “娘!你要去哪儿?你带嘉竹一道去,好不好?一道去!”嘉竹惊惶地死死地攥紧了她的手臂。 宜安长公主缓慢而坚定地捋下了嘉竹的手:“娘去求皇上,你怎么能去呢?她们也不会让你去的。好好听你二姐姐的话,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三弟弟,别让娘担心。” “别怕,娘很快就会回来。” 宜安长公主温柔道。她素来爽利的『性』子,从未有这样温柔似水的时候。她亲亲地亲了一下嘉竹的额头:“囡囡 娘亲的宝贝哟 ” 她的语调,就像南洲的春雨,温温润润,让人心旷神怡。好像那些悲痛,一下子就被隔在了温柔外。 “朝『露』,帮我更衣。”宜安长公主却没有等嘉竹的反应,就已经端坐在镜子前,冷冷地背对着瑞香道:“瑞香,你不如也跟我走一趟吧。就让我,全了你们的意!” * 都城的夏雨,来的快,去得也快。雨虽听了,地上还是泥泞不堪,走在路上,衣裳摆总是能溅到污渍。 登闻鼓前门可罗雀,偶尔路过的人,也只是低声咒骂两句这个鬼天气。 登闻鼓的四个持戬卫虽然立得笔挺,心中却也胡『乱』地想着心事。尤其是年纪最小的邢物,他守着这一口鼓的日子,虽然清闲,但实在无聊透顶。偶尔听到路过的人咒骂,还觉得有些趣味,竖起耳朵去听 “诶?那些人是往登闻鼓这儿来的吗?” “哈?敲登闻鼓?不要命啦!” 除了对下雨的嘟囔,竟又多了几句!邢物顿时精神一振,连忙看向众人议论纷纷的方向,这一看,让他登时就愣住了 究他二十岁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样送葬的队伍。 她身后站着四个白衣麻袍的使女,两人拿着新丧的招魂幡,两人不断地抛洒着纸钱。 在她们身侧,跟着三个穿着宫装的宫女,带着一队宫中护卫。在她们身后,是不知何时慢慢聚拢的,衣着各异的百姓。 而她从漫天的纸钱里缓缓走来,手上捧着一个木盒,梳着『妇』人的发髻,可穿的却是新嫁娘大红『色』的喜袍。喜袍上金丝银线绣着鸾凤呈祥,在雨后初霁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真的是,一步一步,踩着泥泞,走向了登闻鼓! 邢物吓了一跳,连忙帮着把刑杖和针板搬出来,心里却在砰砰砰地打鼓。这位夫人瞧上去也不是什么强劲的体魄,真能受得住吗? 旁边也渐渐聚集了些路过的老百姓,就有那看不过去的老人忍不住高声道:“姑娘诶!你瞧着这样年轻,孩子都没生几个,好端端的,敲什么登闻鼓哟!” “我乃蒋府三夫人,我们蒋府都到这步田地,除了登闻鼓,我何处可以伸冤!”宜安长公主厉声道。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持戬卫等人相互看看,赶紧又把搬出来的刑杖又搬回去。 宜安长公主可是皇亲国戚! * “碰 ” 第一声重鼓捶在鼓面上,震得人头皮发麻。 “一哭我亡夫!哭他一片忠心未错付,却遭『奸』人害,未与圣人知!圣上啊!您睁开眼看看!我夫君他十五从戎,刀伤有六,箭伤有五。马革裹尸,捐躯以报,却被人诬害,通敌叛国!他以忠君为名,如何能叛了他的国,叛了他为之出生入死的家!您睁开眼,查一查,查一查啊!” “碰 ” 第二声重鼓,让人四肢百骸都感到了震颤。 “二哭我蒋府!哭我满门孤寡,老无所养,幼无所依!圣上啊!您可还记得,我公爹六十披甲,公婆力竭守城,我叔伯出生入死,子侄十八而亡!可『奸』人却往我们心上『插』刀子,笑我们自寻死路。我满门忠烈,因何要受此屈辱?!您睁开眼瞧瞧 我囡囡 我可怜的囡囡 她连及笄礼都未曾过啊!” “碰 ” 第三声重鼓,让人从心底最深处为之撼动 眼前那个擂期重鼓的人啊,她的声嘶力竭,她的抗争不屈,她一袭红袍就像火一样,烧在了人的眼前,心底。 “三哭我昭楚!哭我昭楚乌云蔽日,哭我昭楚岌岌可危!圣上啊!您睁开眼看看您身边的鬼魅魍魉!尸位素餐,小人得志 他们怎么不想想,定北之危,危如累卵!前狼后虎,盯着这滔天权势又有何用?我昭楚百姓,迟早要命丧小人之手!昭楚之危,危在旦夕!” “碰 ” 第四声重鼓,却已是宜安长公主力竭之鼓。那声音带着拖音,让人从心底涌出悲哀和同情,愤慨和怜悯。 “都说日月朝暮悬,鬼神掌着生死权 可是天地啊!你是怎的将清浊分辨!让为善的贫穷命短,造恶的富贵寿延!” “我合该唱一曲《窦娥冤》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宜安长公主扔了手上的鼓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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