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了一眼殿下的脸色,陆修珩神色如常,倒是稍稍往后靠坐了些,眉目舒展,隐有几分轻松姿态。 刘宝立刻见风使舵地点了点头:“奴才这就派人在东厢房布膳。” 沐夷光大概猜到殿下正在忙于政事,但却半分没有打扰了正事的愧疚感。 她揣好玉带糕,理直气壮地规劝道:“殿下便是再忙,也要顾及身体,先与臣妾一道将早膳用了吧。” 太子妃是好意,太子殿下却神色复杂。 陆修珩喝过的苦药不计其数,只是李丞今日新开的药方里头添了一味升麻,喝完药胃里便翻江倒海,他对用膳一事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只是叫她知道了实情,少不了又要担忧自责。 陆修珩轻揉了揉了眉心,终是起身离席,与沐夷光一起去了东厢房。 正处于救灾期间,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过膳食要简朴清淡些,刘宝也只令人备了三道菜,分别是素鸡、素三鲜、素炒蘑菇,又盛了一瓦罐小米粥。 沐夷光也不挑食,兴致勃勃地让刘宝去拿了一个空碟。 长缨也跟着把食盒拎了过来,见娘娘献宝似的将食盒里油纸包着的玉带糕摆了上去,这才恍然大悟,殿下的心意就是这玉带糕啊。 见娘娘方才珍之重之的样子,她已经在心里脑补完了整个前因后果,开心极了。 大概是殿下先前答应了外出要为娘娘带手信,将这玉带糕随身携带在了身上,才让娘娘如此看重。 经过了这样一番奔波,那玉带糕比昨日更碎了些,核桃与青梅的浓香也淡了许多,只是那金黄的核桃与翠绿的青梅点缀在雪白的糕片之上,仍叫人食指大动。 沐夷光小心翼翼地挑选出其中最为完整的一片玉带糕,夹到了殿下的碗中,自己则捡了旁边几块小而碎的,夹到了自己的碗里。 她也并未催促殿下用膳,而是以身作则,自己先吃了起来。 只是浸过水的糕点能有多好吃呢? 陆修珩正要开口劝阻,却见沐夷光已经将那片玉带糕咬了一口。 沐夷光很快便发现这玉带糕不如她想象的松软,倒是里面的糖粉浸润得均匀,甜丝丝的。 她小口小口将这半片玉带糕吃完,反而兴奋道:“这玉带糕果然名不虚传,是硬的耶!” 陆修珩不禁失笑,似乎是被她的乐观情绪感染,竟也跟着动了箸。 原本松软的糕粉此刻紧紧地粘在了一起,麻油的香味像是已经融在了水里,倒是变得更为清爽了,他虽然不喜欢甜食,但见沐夷光吃得两颊鼓鼓的样子,居然难得地觉得还不错。 等到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用完这片玉带糕,沐夷光又想出了新的吃法,她将玉带糕泡在小米粥里,糕片又重新变得软和起来,米粉与小米的清香缠绕在一起,竟然相得益彰。 陆修珩也跟着有样学样,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米粥和糕粉压过了胃部的酸胀不适,他的胃口也变得好了起来,两个人竟然将桌上的菜和粥都吃完了。 刘宝小声嘀咕:“我竟不知殿下何时竟爱吃这玉带糕了。” 长缨看他一眼,得意道:“你懂什么,这是娘娘的心意。” 刘宝不以为然:“那玉带糕是殿下在淮安府为娘娘带的手信,怎的变成娘娘的心意了?” 长缨毫不吝啬地与刘公公分享自己的真知灼见:“殿下为娘娘带的,是殿下的心意,娘娘为殿下攒的,可不就是娘娘的心意了吗?” 刘宝没有长缨这种磕糖的天赋,依旧听得半懂不懂的,只是有一点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娘娘给的,殿下什么都吃。 沐夷光将最后的一片玉带糕啃完,颇为好奇地问道:“臣妾来时,殿下与洛统领在说什么呢?” 她在门外隐约听到了“陶兴言”的名字。 陆修珩轻啜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道:“太子妃可还记得原扬州府泰州县县令陶兴言贪墨一案?” 沐夷光点点头,她就是记得才问的。 陆修珩放下茶盏,换了一副无奈神色:“前先孤派人去寻陶家祖宅,祖宅倒是寻到了,只是陶兴言撰写的那份涉案名单却迟迟未能寻到。” 沐夷光有些担心地问道:“原先陶姑娘说过自己是扬州人士,祖宅可是在扬州?” 扬州此次遭遇的水灾也不算轻松,若是时运不济,那份名单甚至有可能已经毁了。 陆修珩摇了摇头,不动声色道:“好在陶家祖宅位于松江府,有桓濮江与秦淮河两处泄洪,此次水患,松江府算得上是幸免于难,繁华热闹依旧。” 他甫一挂饵,鱼儿便已经欢快地咬钩了。 听到热闹二字,沐夷光的眼睛都亮了亮,她跃跃欲试的望着陆修珩:“殿下,臣妾先前答应了陶姑娘要为她父亲伸冤理枉的,反正这应天府的大水还未退却,我们先去松江府寻名单吧?”
第50章 去华亭县仙山乡的路并不远, 船行不过半日便到了。 为了掩人耳目,两个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甚至带上了极为精巧的面具。 这面具做得栩栩如生, 沐夷光摸了摸自己的脸, 甚至还能感受到温度。 这便是陆修珩麾下奇人异士的能耐之一,原本的五官经过细微的调整, 竟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只那双眼睛依旧流光溢彩,像是熠熠的宝石。 沐夷光今日穿的是一身各色织锦布料缝制而成的水田衣, 色彩斑斓鲜艳,像是各色水田交织而成, 据说在民间很是时兴,而陆修珩则穿了一身素色的直身便服,两个人现在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民间夫妻, 对外的身份是陶家的远亲,前来寻亲和祭祖。 江南原本富庶之地,城门外却已经聚集起了一些流民,应是许久不曾用过一顿饱饭了, 眼睛像狼一样发出饥饿的光。 守卫们将城门把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近乎严苛地查看每一个进城之人的路引。 门口的兵卒揪住一个想要偷溜进去的小个子,大喝一声:“你小子想干什么,路引呢?” 沐夷光循声看去,那小个子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还没有半人高, 也没有大人看着, 衣衫褴褛,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 因为瘦小,脸上那双眼睛便显得格外地大,还泛着一点有气无力的泪花:“大人,我是前几日从城里溜出来的,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求求您行行好,放我回去吧。” “一个乞儿,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守卫看着他的破布衣裳,不耐烦地将他推走:“没有路引,谁也别想进城。” 小男孩被推得一个踉跄,垂着头,可怜兮兮地往回走。 沐夷光动了恻隐之心,但也知道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只有擦肩而过的时候,偷偷塞给他一块糖饴。 小男孩一愣,正要出声,却看见这个陌生的姐姐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咽了咽口水,不作声了,低下头,将手里的糖贻攥得紧紧的。 陆修珩与沐夷光的通关路引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两人顺利进了城,只是走出好远,沐夷光都还惦记着那小男孩的样子。 她不禁抬头看向殿下,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带了些乞求之色。 趁她还未开口,陆修珩耐心地解释:“灾后最易动乱,抢夺盗窃都时有发生,松江府守城纪律若是不严明,只怕会乱民四起,孤已经派遣军队护送赈银和粮草至各州府,至少保证灾民们能吃上一口饭。” 沐夷光虽然听明白道理,但见那样小的孩子,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她拉着陆修珩的衣袖,小声道:“可是妾身见那小孩着实可怜,又情有可原,郎君,我们能不能帮帮他啊?” 原本普通的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便格外带了些旖旎温柔。 陆修珩只觉得耳根一热,脚步微滞,便不小心将原则抛诸脑后:“孤…我会给暗卫留信,晚些时候将他带进城来。至于松江府这边,也会派人和知府与各县知县知会一声,尽量照拂城外流民。” 那双眼睛大大地弯起,绽出一个夏花般明媚的笑意来:“郎君真好。” 陆修珩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只是忽然觉得这连日阴雨带来的寒意好像消散了些许。 陶家祖宅在仙山乡的南边,是一幢常见的青瓦白墙民居,看起来有些落败了。 大门紧锁着,铜环已经生了些绿锈,门外的芭蕉无人打理,长得超出了院墙,亭亭玉立的,倒是别有一番自在风流。 陆修珩伸手叩门,不多时,厚重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黑脸,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黑衣男子站在门后,面露不善地盯着他们。 近日水患,一贯平静的仙山乡也变得人多口杂起来,他受陶大人临终嘱托看守陶家祖宅,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 陆修珩将沐夷光护在身后,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陶从溪,是陶家远亲,此次携内子路过松江府,特来拜访。” 那门缝开得又大了些,黑衣男将两人上下一打量,不耐烦地举起手中笤帚:“走走走,陶家已经没人了。” 什么远亲,竟连陶大人身死一事都不知,看着眉清目秀的,竟还腆着脸在水患期间来打秋风。 沐夷光自殿下身后探出头来,举起陶宛儿给的木簪:“我们带了陶先生给的信物,便是陶先生不在了,也让我们进去祭奠先人吧。” 黑衣男看都懒得看,将手中扫帚一立,隐隐流露出一点剑势:“没见过,快走!” 倒是一个练家子,若是与他在此处动手,势必要引人注意。 陆修珩平静看他一眼,越发肯定那名单就在此处。 身后大门已经重重阖上,沐夷光差点没跳脚:“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他应当是受了陶先生的嘱托在此处看守,倒也称得上是尽职尽责,”陆修珩替她将木簪收拣好:“无妨,只要是人便会有弱点。” 殿下说的话总是很容易让人信服,沐夷光乖乖点了点头,只是她实在难以想象,这不近人情的黑衣男会有什么弱点呢? 她想了又想:“这是怪我们方才没给他塞些银两?” “陶先生用的人,定然不会轻易被收买。” 那是女色? 沐夷光正要再说,却听得院墙内传来“啪嗒”一声响,她仗着自己耳力好,连忙凝神细听。 李天生才将这对陌生男女赶走,扭头便看见自己的妻子在院里给种植的蔬果浇水——陶先生在的时候,庭院里精心种了些兰草,故去后无人打理,他便自作主张种上蔬菜了,能吃的银杏和蜜柑树也都保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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