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珩看着这个忠心耿耿但关键时刻总是缺根弦的属下,淡淡道:“你在此处监工,顺便将脑子里的水也倒出来。” 洛元心中哀嚎一声,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在哪儿:“是,殿下。” 话虽说得简单,一个正二品官员的任免还是掀起了不小风浪,何况还是户部这样举足轻重的地方,京中跑动的人都勤快许多,陆修珩要置身事外,索性去京郊别庄养病。 他的别庄秘密置在京郊的深山里,那里有地热和温泉,适宜他的病情。 下人已经备好了马车,陆修珩准备出门时,恰巧遇上了在东宫内闲逛的沐夷光。 因为有伤在身,沐夷光走得很慢,正好观察熟悉东宫的布局,她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见了从正殿内走出的太子殿下,玄狐大氅下换了一身深色常服,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 沐夷光的步伐立刻迈大了一点,扬声唤道:“殿下!” 陆修珩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刘宝小声提醒道:“殿下,娘娘正在往这边赶,若是伤口崩开就不好了。” 若是养伤养得反复无常,外面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他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她。 沐夷光今日穿了一身白素罗绣花草云纹锦缎裙,发髻上简单簪了一枝院子里攀折来的杏花,花瓣白里透着粉,却不及她面容娇嫩:“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陆修珩从来不是惜花之人,那张冠玉般冰冷苍白的脸庞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京郊养病。” 沐夷光的眼神里立刻冒出了一点儿雀跃:“臣妾也想——” 知道她要说什么,陆修珩径直打断道:“你重伤未愈,不宜出门。” 陆修珩说得在理,沐夷光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道:“好吧,那殿下回来的时候会为臣妾带手信吗?” 她的声音清甜,撒娇意味明显。 不过是京城到京郊的距离,带什么手信? 陆修珩刚要拒绝,沐夷光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氅衣的大袖:“臣妾失忆后还从未出过宫呢,虽然不能与殿下一同出门,只要是殿下带回来的,臣妾都会喜欢。” 她眨了眨清透澄澈的眸子,面露恳求之色,看起来又乖又软。 陆修珩盯着大袖上那一点褶皱,又一次让步了。
第7章 几日过去,洛元正在与陆修珩汇报京中人事变动的最新进展,宣成帝已经批准了朱玉书的请辞,只是新任户部尚书的人选迟迟未定。 陆修珩并不打算插手此事,他相信宣成帝自有成算,叶礼贤一家独大的格局已久,好不容易退下一个,自然不会再上一个叶党。 说话间,刘宝求见,他带来了东宫的消息:宫中送给太子妃娘娘的赏赐到了,齐宣帝下了盛赞沐夷光的圣旨,并赐玉如意一对,叶贵妃赐了暖玉一枚,冰蚕丝绢十匹,又怜惜太子妃受伤不便,送来了四个貌美如花的婢女。 刘宝说话时一直忐忑不安,慈懿皇后薨逝后宣成帝一直未立新后,宫中后位空悬,暂由叶贵妃掌管凤印,一切事宜由她代理。 贵妃娘娘野心勃勃,以关心皇家子嗣的名义将美人直接安排进成年皇子的后院,已是她惯用的把戏了,像那风流成性的楚王殿下,后院里不知多少这样的耳目。唯独之前送给太子的美人因妄图爬床被活活打死,眼见太子这条路走不通,如今便巧立名目以婢女的名义赏赐给太子妃娘娘。 叶贵妃今日此举,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陆修珩饮下一碗苦药,淡淡问道:“可查清这四名婢女身份?” 刘宝点了点头:“其中两人是叶贵妃的人,还有两名普通宫女。” 贵妃娘娘不便将美人直接安排进成年皇子的后院,便巧立名目,以婢女的名义赏赐给太子妃娘娘。这已是她惯用的把戏,像那风流成性的楚王殿下,后院里不知多少这样的耳目了。 陆修珩眸光一沉,能被选入东宫,自然不会是什么普通宫女,叶贵妃的人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父皇有没有插手此事。 往日里宣成帝知道嫡子清心寡欲不重女色,虽然提点过子嗣一事,但也未直接给他安排美人,而如今叶贵妃赏赐的婢女与圣旨一同送到,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陆修珩又问:“太子妃如何处理此事?” 刘宝回想了一下当时场景,忍笑道:“娘娘已经领旨谢恩了,那四名婢女皆安排在毓华殿伺候。” 叶贵妃此举本来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太子妃的反应,太子妃娘娘却毫无芥蒂地收下了,就让她们在毓华殿中伺候。可惜叶贵妃精挑细选的四个大美人儿,精心打扮了站在太子妃的面前,也不过是中上之姿而已。 陆修珩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失忆后的沐夷光无疑性子单纯许多,但有些事要处理起来也麻烦许多,他惯来不喜外人,两人先前颇有默契地经营起了东宫“独宠”的传闻,这本是绝佳的借口。 只是如今耳目已经明目张胆地安插在了毓华殿内,陆修珩少不得要回去作秀,借沐夷光的手尽早将其打发出去才好。 他望了望窗外的连绵阴雨,道:“去备马车,今夜回东宫。” 刘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之前娘娘曾说希望殿下回宫之时为她带一份手信,您看……” 想起临行前沐夷光拉着自己的衣袖撒娇的情形,陆修珩隐隐觉得自己的头痛又要犯了。 这次便罢了,以后绝不能再惯她这个坏毛病。 陆修珩揉了揉眉心,语气泛着冷意:“既然知道,还不快去准备?” 作为一名细心周到的内侍,刘宝早有成算,立刻献言道:“回京路上有一家卖红豆馅儿饼的老店,不如买几个带给太子妃娘娘尝尝?” 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绝妙,后宫里的女人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心意罢了,这红豆馅儿饼几文钱一个,寓意却绝妙,更何况还是太子殿下从京郊亲自带回来的,不比那些俗礼更让人动容? 陆修珩睨他一眼,颔首同意了。 马车在回城的路上奔驰,隔了数十丈远,刘宝便已经闻见了清醇浓厚的红豆香气,便连忙吩咐车夫在前面那家店面门口停下。 此时天色已晚,天空又飘着小雨,门口只有一个神色黯然的中年男子,短衫上的补丁打得精细而隐秘,看上去干干净净的。 店主应当与他是老相识了,笑呵呵地与他打招呼:“老吴,又来给你家娘子买红豆馅儿饼呐?真是不巧了,今日的饼已经卖完了。你家娘子的病可好些了?” 老吴脸色灰败地摇了摇头,伸手去摸随身的烟斗,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她可能……熬不过今天了。” 店主大惊,理了理剩下的材料,连忙道:“老吴你别急,刚好还剩一个饼的料儿,我这就去给嫂夫人做出来。” 老吴感激地点了点头,店主立刻开始忙活起来。 刘宝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难得地动了恻隐之心,他忽然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殿下,这红豆馅儿饼咱还买吗,要不就让给此人,将这个故事带回去讲给太子妃娘娘听,岂不是更有意义?” 陆修珩正在浏览这几日送到京郊的邸报,他头也未抬,冷声道:“多给些银钱便是。” 只要价钱合适,万物皆可交易,情爱也不过如此。 刘宝立刻依言照做,他下车向买主表明来意,那老吴原本想拒绝,但看到刘宝给了一两银子的高价,又犹豫了。 自己辛辛苦苦肩挑步担,一日最多也赚个二三十文,而这五两银子,已可保证自己衣食无忧地过上十年了。 老吴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香软酥脆的红豆馅儿饼用一圈油纸包着,腾腾地冒着热气,不到半个巴掌大小,刘宝只觉得沉甸甸的。 他将红豆馅儿饼奉给殿下看,半是讨好半是开解自己道:“咱也算做了件好事,那庄稼汉拿了钱,去买些吊命的药材,没准他娘子又能多活上几日呢。” 陆修珩只抬了抬眸,将手中邸报又翻动一页,漠然道:“本朝物价低廉,这五两银子已够他再娶好几个续弦了,何必在一个死人身上下功夫。” 刘宝哑口无言,回想起那老吴小心翼翼将银子贴身收好、又回头查看是否被店主发觉的情形,不得不再一次感慨殿下知人之鉴。 * 入了夜,京中也随风落下绵绵细雨,沾湿了庭院里的花。 沐夷光喝了好几日的药,病情总算是稳定下来了,肩上的外伤也在好转,只是目前仍在静养期,因为害怕肩上伤口留疤,即便她对京城好奇得要命也没有出门。 不能和陆修珩去京郊别院,她只好寻了本京城札记打发时间,晚风斜斜吹入屋内,带来几分寒意,亦吹得寝殿内的烛火闪动。 屋内烧着地龙,她穿了条素雪娟曳地裙,外搭了一件嫩黄色的褙子,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亮得如同上好的墨绸,极为素净的打扮,被她穿来却显得鲜妍明媚。 沐夷光眨了眨眼,望着灯影微微出神。 不知殿下的病养得如何了,又会为自己准备什么礼物呢? 陆修珩来到毓华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如此情形,只是那双眼睛在看到自己之后,立刻变得光彩溢目起来。 见殿下来了,沐夷光立刻乖乖地起身坐好,问太子殿下安。 除了惯用的秋霜与长缨,她的身边又新添了四个婢女,赐名白露、素月、清风、晓霞。 沐夷光有伤在身,陆修珩早已免了她的礼,倒是那四位婢女娇娇弱弱地行了礼,眼神含羞带怯,只望太子殿下能垂怜一眼。 陆修珩看也未看那四名婢女,对沐夷光道:“这几日可有按时喝药?” 他面上依旧不带什么表情,声音像是春日山涧,冰冷又有些清润,说的也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但是沐夷光却硬是能从其中听出几分关怀意味。 她扬起脸,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多谢殿下关心,已经好多了。” 陆修珩也不再细问,示意刘宝将食盒呈上来,言简意赅道:“此行手信。” 沐夷光立刻被勾起了兴趣,将食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红豆馅儿饼。 可日行千里的宝马一路疾驰,饼子在保温的食盒里盛着,回到东宫时还是热的,面饼金黄香脆,散发出淡淡的红豆清香。 她将油纸里的馅儿饼掰成两半,立刻便听到了酥皮破碎的声音,那清香也变得浓郁起来,沐夷光轻轻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红豆馅儿绵密甜润,似乎还有一点奶香味,好吃极了。 她将手里的半块馅儿饼吃完,满足地眯了眯眼睛,沐夷光捏着剩下的半块,想了想,最后还是慷慨地递给了陆修珩。 那半块馅儿饼被油纸包裹着,握在那双纤细白嫩,如削春葱的玉手里,露出柔软香甜的红豆沙馅儿,油纸上透出一点油渍,沾在她粉嫩的指甲上,亮晶晶的,像是透明的丹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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