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夷光的眼睛眨啊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殊不知自己的想法都写在那双琉璃珠子般的眼眸里了:她想要那玉双鹅。 陆修珩故作不知,执起茶壶为她沏了一杯茶,淡黄的茶叶在洁白如玉的茶钟中缓缓舒展开来,衬得茶色清亮柔白,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正是阳羡紫笋。 昨夜的回忆立刻涌了上来,沐夷光只觉得那茶香都变得酸涩起来,意有所指道:“殿下不是爱喝蒙顶石花吗,今日怎么又换了阳羡紫笋?” 少有人敢这样与太子殿下说话,好在陆修珩并不与她计较,甚至同样地意味深长道:“你殿中沏茶用的玉泉水也是极好的,可惜未用竹笕过滤,平白浪费了好茶。” 没想到陆修珩的嗅觉灵敏到了如此地步,还未饮茶,便能分辨出煮茶的水是什么水。 但是沐夷光一动不动,她心里还生着气呢,喝不下茶。 陆修珩将茶钟推至她的面前,道:“这是引春日天泉煮的茶,尝尝看?”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他的罪过更大了,沐夷光瞪他一眼:“殿下真是爱博而多情。” 京中谁人不知陆修珩是淡漠疏离、不近女色的性子?可知女子生起气来,是不讲道理的。 陆修珩无奈,只好又解释道:“孤并不曾偏爱蒙顶石花,也并非私好阳羡紫笋,品茶不过是心境而已。” 沐夷光这才执起茶钟饮了一口,的确是如玉露般甘冽芳香。 但自己今日可不是来品茶论道的,打太极打不过陆修珩,沐夷光干脆直截了当道:“殿下昨夜分明答应我要将人送走的,为何说话不算数只送走一半?” 陆修珩心平气定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啜一口,才道:“叶贵妃近日要在宫中设春日宴,以筹备花朝节。这四婢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你如今失忆,青霜与长缨虽然忠心,但对宫中情况并不了解,届时可以带她二人一同赴宴。只是人言未必犹尽,听话只听三分即可。” 沐夷光一听便觉得麻烦:“臣妾怕是应付不来诸位宫妃命妇,可不可以称病不去啊?” 她习惯性地要去拉陆修珩的衣袖,只是还没碰到,陆修珩已经先发制人,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不露痕迹地将她的手放下,淡淡道:“既知你已经失忆了,有什么不妥,旁人也不会与你计较。” 春日宴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花朝节是大齐一年一度的盛会,皇帝还会在那日亲自主持挑菜御宴,这春日宴的身价便也水涨船高了起来。 沐夷光知道他说得在理,不过她心里惦记着那座玉双鹅,仍然把架子摆得高高的:“那臣妾若是去赴宴,会有什么奖励吗?” 见她的眼神不住地往茶盘上飘,陆修珩难得起了一点逗弄的心思:“太子妃既然这样喜爱这套茶具,孤便赏赐给你了。” 沐夷光连忙摇头,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像是漾起涟漪的湖面,波光粼粼。 “臣妾不要那套茶具,殿下把那一小座双鹅玉雕赏给臣妾吧?” 陆修珩看向那玉双鹅,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深黑眼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得色:“那可不能给你。” 此刻氛围太好,刘宝也笑着上前解释:“娘娘,那玉双鹅是殿下亲手雕的,石材与题材浑然天成,天下只此一座,君子不夺人所好,您就换一个吧。” 沐夷光是想什么就要什么的性子,这玉双鹅如此珍奇,更加没有放弃的道理了。 她坦坦荡荡地开始摆烂:“也不全是臣妾不愿赴宴,只是臣妾失忆了,着实不知如何在宫中行走,若是给太子丢脸了,反倒是臣妾的不是。” 陆修珩勾了勾唇,嗓音也带了一点调侃意味:“无妨,你是孤的太子妃,大可在宫中横着走。” 寒玉般的眉眼深邃而倨傲,这话语流露出的魄力与魅力都太过诱人,沐夷光只觉得心跳顿缓,不知何时她已经点了点头,心想着:也罢,自己受了赏赐,本来就要去宫中谢恩,自己虽然不爱与外人虚与委蛇,但若只是仗势欺人还是会的。 发现自己已经失口应承了下来,沐夷光心中懊悔,不过仍然没有放弃。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只粉润可爱的玉双鹅,露出一点惋惜的神色,以退为进道:“那好吧,只是臣妾还没有想好要什么,可以日后再向殿下讨要吗?” 陆修珩应允了。 * 春日宴这天很快就到了。 仲春的清晨还带了些凉意,长缨推开窗,便看见薄薄的雾气在晨间流动,会是个灿烂的晴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略带些兴奋地回首道:“娘娘,难得天气好,就穿奴婢为您新制的那身石榴红罗裙吧?” 那罗裙是六幅正幅罗料平缝的,行走起来好似云舒霞卷,虽有些繁复,但实在好看得紧,长缨还在裙腰上精心绣了一段织金银线的对凤飞鸟纹,她已经能够想象自家娘娘穿着它那幅步步生莲、飘飘欲仙的场景了。 沐夷光慢慢起身,偏着头想了想。 石榴红算是正红色,说得难听点,叶贵妃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妾,她要往东宫塞侍女,自己就偏要穿这正红来刺她的眼。 她轻快地点了点头,伸手让长缨为自己更衣。 反正已经得了太子殿下的示意,自己在宫中横着走,也算是谨遵太子的旨意了。
第11章 沐夷光惯来不爱涂脂抹粉,但今日作了这样艳丽的打扮,妆容也要相宜,便任由长缨为自己描了眉点了唇,淡淡扫上一层胭脂。 长缨左看看右看看,总算得还差了点什么,最后在眉中为她带上一颗花钿,总算是心满意足。 沐夷光揽镜自照,虽然是与以往自己大相径庭的风格,但是也觉得很不错。 上了妆,然后便是绾发、更衣……一整套流程下来,大半个时辰便没有了。 陆修珩今日也要进宫,只是二人的目的地各不相同,沐夷光要去的是御花园,他要去的是御书房。 往日里二人赴宴多是各走各的,只是今日他有些事要安排,特意提前来了毓华殿要与太子妃一路。 陆修珩没有派人通传,他进毓华殿时,白露与素月正在院子里候着,低声说着话闲聊。 只是素月面带愁色,四名婢女来了才不过一日,便有两个被太子亲自打发去外院干粗活儿,可见太子妃的手段,她只觉得自己的前路越发渺茫了。 白露倒是怡然自得,自己还能留在这毓华殿,便已经是太子殿下的看重了,只要自己还能与殿下接触,不愁寻不到机会的那一天。 见太子殿下来了,二人连忙规规矩矩行礼。 陆修珩径直问道:“太子妃在何处?” 白露娇声回道:“启禀殿下,娘娘正在寝殿内梳妆。” 陆修珩示意二人起身,淡扫她一眼:“孤记得你来东宫那日腰上曾配了香囊,今日为何不带了?” 素月不自觉地侧目看了白露一眼,二人今日穿的都是同一套浅粉色的侍女服,为何太子殿下就注意到了她,殿下竟然还会在意婢女的香囊这等小事吗? 乍然提到那枚香囊,白露心中一紧,但想到此事隐秘,殿下应当不会发觉,她又放松下来回道:“那枚香囊是奴婢自己做的,只是娘娘今日要进宫赴宴赏花,便取下了。殿下若是喜欢,奴婢便为殿下做一个。” 刘宝站在殿下身后,只觉得听不下去了,这白露真不愧是叶贵妃调教出来的人,竟然如此狂妄自大。 陆修珩移开目光,眉宇间皆是厌恶之色:“孤不喜欢,但不妨碍会有人喜欢,今日便带上吧。” 他的语气冰冷,言外的寒意更是要凝为了实质,白露这才开始觉得害怕,口中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素月在一旁听不明白,但是太子殿下似乎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已经迈开长腿,向正殿走去。 刘宝走得慢些,“好意”提点道:“白露姑娘,咱们殿下鼻子灵,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花香,不过二位姑娘这样花容月貌,就算在东宫待不下去了,也能寻到别的出路。只是这出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端看二位的本事了。” 素月闻言大惊,这才看到白露的脸色已经白得和纸一般,她连忙问道:“白露,这到底是怎么了?” 殿下看出来了,殿下居然看出来了。 白露连身子都微微颤抖,根本没有力气回答素月的话。 那个香囊里面装着可以致幻的催情香,平日里看不出什么,热茶一泼便会激发出药效,这也是她苦练茶艺的原因,想的便是得了太子青眼,能专心为她奉茶,等到时机合适,便可生米煮成熟饭。 这催情香来自西域,极为难得,这四婢之中贵妃娘娘也仅给了自己一人,她原以为这会是自己搭上太子殿下的依仗,没想到最后却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 陆修珩从未等过女人梳妆,他在正殿候了半盏茶的功夫,已然不耐烦了。 他正要派人去催促,沐夷光终于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了一条织金银线绣花的石榴红罗裙,发上是银鎏金镶玉嵌宝的蝶赶桃花挑心,眉心间垂了一枚红宝石片的牡丹花钿,如此艳丽而华贵的装扮却半点未压过她的风采,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忽然就冒出那句“淡妆浓抹总相宜”。 陆修珩当然不承认自己会把沐氏比作西子,只是这是自己第二次见她如此正式地梳妆,难免会有些惊艳——第一次算是新婚之夜,只是那□□厚得和抹墙一样,连五官都看不分明。 沐夷光款款向陆修珩走来,裙摆摇曳间步步生辉:“让殿下久候,是臣妾的不是了。” 陆修珩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孤今日也要进宫,一同走吧。” 她这才留意到殿下今日的石青色缂丝貂裘大氅下也穿了一身赤色的织金蟠龙常服,两个人站在一起格外相配。 心中的甜蜜立刻涌了上来,沐夷光正要说话,却发现殿下已经走在了前头,她连忙跟了上去。 沐夷光站在陆修珩的前方拦住了他,开心地转了一个圈儿:“殿下,臣妾今日穿的也是赤色呢,您觉得好看吗?” 六幅正幅的裙摆随她的动作飞扬了起来,在明媚的阳光下画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圆,却依然不及她笑容炽热。 似乎觉得这光线刺目,陆修珩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淡淡“嗯”了一声。 得到鼓励,沐夷光的话又多了起来:“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想起穿赤色了?” 她往日里见陆修珩,穿的大多是深色,不过殿下容貌俊逸,身姿也清峻挺拔,穿什么都是锦上添花一般。 陆修珩不堪其扰,勉强答道:“无心之举罢了。” 沐夷光才不依,纠正道:“是心有灵犀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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