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顾霖听得懵怔,烫手般想要将机巧退到母亲手里。 母亲今日为何这么奇怪,还要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听着像是临终托付…… 她不要,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母亲恢复康健,和父亲平平淡淡地安度晚年。 顾夫人瘦骨嶙峋的手此刻却力气极大,她摁住顾霖的手,强行将机巧塞入她的袖中:“听话,这是母亲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见到女儿灰败绝望的眼神,她终究是不忍心,又改口道:“霖霖,照顾好自己,母亲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好好吃药将身子养好。只有你安好,我才能安心养病不是吗?别哭,只要我们都好好的,以后总是还会相见的。” …… 从母亲房中出来的时候,顾霖整个人都是虚浮的,她心里很乱,乱得像一团麻。 她的头开始隐隐的痛起来,疑惑在脑海中升腾翻滚,却始终寻不到答案。 为什么母亲今日说的话,有些她听不明白?她想要追问,母亲却又不肯继续再说,反而故意将话题扯到另一处。 爹爹究竟要做什么,还会将自己牵扯其中? 她懵懵怔怔地往前走,根本没有心思看前路。走了几步,灵月都没来得及阻止,就一头撞进了沉冷带着松木香的胸膛。 顾霖倏然回神,一抬头就与男人幽冷的目光相触。陆熠凤眸里的担忧直白明显,她下意识地避开,将视线落在远处白茫茫的雪堆上。 “怎么了?”陆熠替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敞开狐裘,将小姑娘搂紧怀里,只露出一颗脑袋,“夜已经深了,你身子弱,我们回府休息了好不好?” 顾霖犹豫了下,回眸又去看母亲的院子,那院子的暗红色门已经关得紧紧的,一丝缝儿也未留。 母亲病成这副样子,她怎么能离开? 她嗫嚅着,刚想要开口求一求陆熠让自己多几天,忽然凌空一声“嗖”的锐响,一支羽剑破空而来,直直就要袭向相拥的二人。 此处是空地,周围除了几棵大树,一点遮挡物都没有,是极好的射击点。 顾霖还没反应过来,陆熠已经迅速将她用狐裘兜住,在空中连转好几个圈,堪堪躲过了这一阵箭矢。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更多的箭从不远处射来,耳边无数声“嗖嗖”划过,陆熠揽着她的腰肢左躲又闪,最终飞身到一处廊柱落下。 男人松开她,推她到一棵二人才能合抱的树后躲好,又匆匆往外飞跃,去捉那些暗中放箭的人。 顾霖战战兢兢地躲在粗壮的树干后,探头往外瞧。没过多久,放暗箭的人已经被揪出大半,与陆熠带来的隐卫混战在一起,空中时不时划过锐利冷箭,看得她整颗心都悬在半空。 隐卫毕竟经过严格训练,很快双方渐渐分出胜负,埋伏的人穿着黑衣,都已经死了,有些被抓住活口的,眼看逃走无望,竟然咬破嘴里的毒药自杀身亡。 陆熠一身肃杀,周身散发着痕迹狠厉杀伐的气息,正站在一众隐卫之中,指挥着收拾残局。 这样嗜杀冷戾的陆熠,顾霖是第一次见到。她忍不住害怕地往后躲了躲,却不料踩住了地上的一截枯枝,身子失去平衡直直往后倒去。 她下意识地惊呼,余光中见到远处正沉稳处理残局的男人猛地抬头,而后寒潭深眸里露出从未有过的慌张。 “嗖嗖嗖!”又是接连三声锐利的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顾霖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目光所到之处只有苍茫灰败的天空,以及远处时不时爆发而出的璀璨烟火。 她甚至想,如果那三支箭射在自己身上,能彻底夺去自己的性命就好了,这半生她已经错得太多,害了太多人,就用这条命去赎罪吧。 她闭上了眸子,等待着长箭穿胸而过的痛楚。 可是,等了许久,那痛都没有到来。一滴滴温热的液体落到她的颈侧,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顾霖迷茫地睁开双眼,看到了面前陆熠放大的俊毅脸庞,他将她牢牢地护在怀里,半跪在地做出怀抱的姿势,三支长箭鲜血淋漓,穿过他的胸膛,正不停地冒出浓稠的血液。 见到她睁开眼,目光茫然又无措,陆熠竟然露出了个笑容,忍着疼艰难地安慰:“别怕,那些弓箭手已经被诛灭了。” 顾霖想要问他一句“你疼不疼”,可张了张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陆熠紧紧护着她,不停地跟她说“别怕”,可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虚无,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颓然一松,压在了她的身上。 徐答清理好现场,正要带着隐卫查看主子强势,目光触到箭矢的那一刻,忽然脸色大变:“快,去宫里请林太医,这箭上有毒!” ── 陆熠身受重伤不宜挪动太远,顾府又不够安全,徐答便将主子带到了附近的一处暗桩。 这院子极其隐蔽,且守卫森严,对方想再得手几乎不可能。 因为平时没人居住,这院子里没有丫鬟婆子,只能由隐卫担起伺候的活。 林太医已经被快马加鞭送入房内,此刻正忙碌地替陆熠解毒疗伤。 顾霖坐在房中的小榻上,看着隐卫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倒,依旧惊魂未定,脸色煞白。 就这么折腾到半夜,林太医才起身开始收拾药箱,对一旁的徐答道:“余毒已清,再辅以汤药即可,只是世子连中三箭,伤势颇重,能否醒过来还犹未知。” 徐答一脸肃容,恭敬道谢了几句,带着林太医前去抓药。 经过顾霖时,他停了停,拱手恳求道:“夫人,属下随林太医去抓药,世子爷重伤昏迷,辛苦您照看一会儿。” 顾霖犹豫了一瞬,见徐答一脸哀求地望着自己,又看了眼榻上昏睡着的人,最终点点头。 徐答感激地谢过,急匆匆地走了。 很快,除了顾霖,屋子里的人都离开了。 她静静在小榻上坐了一会儿,而后慢慢地一点点挪到了榻边。 陆熠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可就算是这样,这个男人还是一样的俊毅好看,只要他不睁眼,周身凌厉的气场就消失了大半,她对他的畏惧也不再那么强烈。 刚才在顾府时,他明明还是一副运筹帷幄、杀伐果决的模样,转眼间就已经中毒昏迷、生死未卜。 顾霖环顾四周,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昏睡着的陆熠,就只有她一人。 忽然的,她动了杀念。 这个男人害得自己没有了家,害得顾氏全族流放,还害得母亲在狱中重病迟迟得不到医治,她恨不得杀了他为所有人报仇。 就是现在,他手无缚鸡之力,重伤昏迷,便是绝好的机会。 “哗”的一声,她抽出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陆熠依旧昏睡,根本没有察觉到已经到来的危险。 顾霖沉默地站在榻边,水眸里渐渐有复杂情绪划过。从前二人纠缠的一幕幕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顾府中,男人身重三箭仍旧坚持护着自己的脸。 他那时候浑身是血,胸口被箭矢贯穿,一定很疼吧?可是他却硬生生忍着,笑着让她不要害怕。 手中的长剑在烛光下泛着银光,顾霖握着剑柄站了许久许久,久到连手腕都开始因为动作的停滞而酸痛。 最终,空荡荡的房间内发出极响亮的“噹”的一声,顾霖手中的长剑倏然落地,剑身剧烈地颤抖几下,而后慢慢恢复平静。 顾霖慢慢坐在床榻边,视线淡淡扫过男人沉睡中苍白的俊脸,又快速挪开:“陆熠,这次是你救了我,我不忍心下手。如果有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剩下的话被她隐在心头,没有说出口,顾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她突然觉得好累,周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疲惫不堪,不知所措。 她起身想离榻上的人远一些,一只宽厚的大掌忽然捉住了她抵在床褥上的手,力气虚弱却很坚定。 顾霖身子一顿,回眸去看榻上人的脸。果然陆熠已经醒来,只是脸色还是很虚弱,原本邪肆深邃的凤眸,此刻变得有些无神,脆弱得甚至都不是她的对手。 “你醒了。”她别开脸,用最淡漠的声音,“你的毒已经解了,徐答在给你抓药。” 说着,她想要甩开男人的手,远远地坐到小榻上去。 可握住她的那只大掌看着虚弱,实则力气不小,她用力挣脱了几次还是没成功,忍不住恼怒回瞪:“放手!” 陆熠近乎执拗地握着她,眉眼里的受伤一闪而过,他柔着声音:“霖霖,你别走,我伤口疼……咳咳咳……” 顾霖蹙眉看着他咳得脸色苍白,胸前包扎好的纱布有鲜血渗透出来,终归不忍心,咬唇问:“那你想怎么办?” 要不再叫林太医来一趟?她不是大夫,治不了他的咳嗽,减不了他的疼痛。 “霖霖,我想喝水,喝了水就不咳嗽,伤口也不会扯着疼了。”陆熠说得可怜巴巴,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急咳,听得她心都跟着颤起来。 顾霖再受不了,转身端来一杯热茶,递过去:“喝吧。” 陆熠眼底极快地闪过几分笑意,撑起身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入喉,他甚至觉得,今日的这口茶,竟然比琼浆蜜酿还要甘甜。
第37章 喂完了水, 顾霖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榻几上,左手用力挣了挣,依旧没挣开男人掌心的禁锢。 陆熠眸光深深地看着她:“霖霖, 刚才在顾府的那场偷袭,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将目光落在藏蓝色的锦缎被褥上,语带别扭:“刚才, 多亏了你救我。” “傻丫头,你是我夫人, 就算豁出命去,我也会护你平安, ”陆熠语气柔得不像话, 简直与从前冷漠的模样判若两人。 难道他转性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立刻摇了摇头, 整个顾氏落到到这个地步, 都是因为他厌恶自己那场逼婚的算计, 他恨背叛恨欺骗, 又怎么会对自己突然改观态度呢? 顾霖有些糊涂了,不明白陆熠为什么在毁了她的家族之后,又舍命救下她的性命。如果自己刚才真的死在偷袭的箭下, 对他对整个定国公府来说, 都是一桩好事。 见她摇头,陆熠包裹住小姑娘柔荑的大掌紧了紧,眼底情绪暗涌, 他张了张唇, 却不知道如何将真心与懊悔表露。 他从小看透世间凉薄, 生老病死、骨肉分离在军营中屡见不鲜,早已练就一身冷心无情的铜墙铁壁,现在面对自己心心牵挂的姑娘,且是个自己亏欠太多的姑娘,纵使心头柔情满溢,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两人各怀心思,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屋内茶台上燃烧着的烛火时不时发出一声“哔啵”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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