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雷双手接了个空,转身看着对方抱着他的下属一瘸一拐地走远,平原沙风吹过,将两人的衣衫下摆吹起纠缠在一处。 他忽然笑了声,招手将附近的死士叫过来:“去,把刘大夫请来!” …… 战地残骸清点完毕,草丛中的大火也尽数扑灭,陆熠催动轻功环视四周一圈,确保再无刺客埋伏,方折回顾霖的马车旁伸手撩开了车帘。 马车隔音不好,顾霖早在被袭时就将外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危机虽然解除,仍旧免不了一脸惊惧。 见外头忽然有一双手撩开车帘,她肩膀下意识往后一缩,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双眸更是戒备地望着来人。 直到陆熠熟悉俊毅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中,她心中才松了口气,颤着声:“外面……如……如何了?” 刚才在车内,刀光剑影,到处都是箭雨射来的声音,要不是男人的那一句“不要怕”让她稍稍安心,顾霖恐怕会抱着孩子崩溃大哭。 陆熠见她面上都是惊惧害怕,心里也是一阵抽疼,顾不得胸口剧烈的疼,他翻身跳上车,坐在了顾霖的身侧,轻声道:“别怕,刺客都被击退,不会再有危险了。” 他抬手将一旁的车窗帘子掀开一角,引她去看:“你看,死士和隐卫都已经集结完毕,受伤的已经安置好了。这里地处偏僻,为保险起见,休整片刻就要上路。” 顾霖心中稍定,点点头:“有没有查出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突厥。可突厥奸细早就在清灵县尽数收押,提前秘密运送到京都审问,又怎么会在他们回京途中埋伏? “对方在暗,来势汹汹,尚未留下能够证明身份的线索。”陆熠眸中透着阴鸷,“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路途,我会与你同乘一辆马车,一路护你们母子周全。” 生怕顾霖再拒绝,男人垂眸将视线落到了襁褓中安睡着的孩子身上:“霖霖,就当是为了孩子的安全,可以吗?” 扯到孩子,顾霖到嘴边的拒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她默默坐得离男人远了一些,最终点了头。 其实陆熠说的没错,他身为北疆战神,这一路万一再有刺客伏击,呆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就当为了孩子吧…… 她咬紧唇瓣说服着自己。 “霖儿,霖儿你有没有受伤?” 马车外,忽然又传来了几声焦急的询问声,顾霖听出是沈安的声音,忙撩开车窗的帘子。 沈安仓皇惊慌的脸露在窗外,发冠松动,衣襟散乱,看着狼狈又滑稽,显然是大惊之后匆忙从马车内爬出来的。 顾霖皱眉看向身后的陆熠:“沈家哥哥刚才……” 陆熠一脸无辜:“刚才我飞身而出指挥车队御敌,特地命徐答护住沈安的马车。” 一个文臣,在遇到险境时如此惊慌失措,他又能说什么? 刚才混乱之中,她的确听到陆熠派徐答看顾沈安的命令……顾霖扭过头,重新看向沈安,向对方投以安心的笑:“沈家哥哥不用担心,我很好,孩子也很好。刚才遇刺太过危险,保不准有下一次,沈家哥哥还是尽快回马车吧。” 沈安见到心上人安好,松了口气,脚下却没挪动,他嗫嚅了会儿,道:“这一路实在危险,我放心不下,要不……要不我与你同乘一辆马车吧,万一有个意外,也好护住你和孩子。” 话音刚落,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冷嗤:“呵!” 沈安脸色一变,这才从狭窄的车窗里,看到顾霖身后坐着的人。陆熠的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可那双眸子隐在帘后,深邃得可怕,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那幽深的眼底里流露着毫不遮掩的轻视与讥讽,仿佛在嘲笑他刚才话语中的荒谬。 他脸上一热,羞惭的感觉陡然强烈,硬撑着反问:“陆世子笑什么?” 陆熠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沈大人护住自己就不错了,就别想着护着别人的妻子和孩子了。” 这话简直就是羞辱,沈安被气的发抖,碍着顾霖在面前不好失了风度,扭头问顾霖:“霖儿,你……你愿意吗?” 陆熠简直受不了沈安的不自量力,酸味激得他胸口憋闷,还要开口刺沈安几句,被顾霖伸手往后一推,硬生生止住了话。 顾霖冲沈安笑着摇头,温声道:“沈安哥哥的心意我明白,只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车,实在不合适。” 沈安眼中期盼的光芒瞬间消沉下去,连说了好几声“好”,失魂落魄地走了。 顾霖重新将车窗的帘子放下,遮住了外头残败的景象,再回头想要为沈安打抱不平几句,却见到陆熠高大的身子靠在马车壁上,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胸口处,那修长的指间正渗出丝丝暗红的血,将玄色的袍子染得更加浓黑。 见到顾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扯了扯锋利的薄唇,声音飘忽道:“霖霖,我旧伤裂了,好疼。”
第56章 闻言, 顾霖细眉微蹙,望着那处正汨汨流血的伤口,一时没动。 她记得陆熠将沈安从三庆山救回那次受了重伤, 本以为已经好得差不多,莫非刚才被自己一推,伤口裂开了? 陆熠沉沉的目光紧锁着她, 眼底不易察觉地露出抹笑意:“这伤口本该结痂,可刚才刺客突袭, 情况紧急,动作太大扯裂了旧伤。” 说着, 他松开捂住伤处的手,将衣襟扯松了些, 露出被鲜血浸透的里衣。 在三庆山受伤时, 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更是流了不知多少, 他从没在意过。如今只是裂开了些, 对于陆熠来说根本不算得什么, 可见到顾霖隐隐担忧的神情, 他贪恋得不愿意放手。 这样被她关切着的情景,已经久远得连记忆都很模糊。 顾霖的确心里不是滋味,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冷硬:“我去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 ”陆熠伸手将她拦住, 从袖中掏出一瓶药粉,“大夫就算来了,顶多就是上药换纱布, 这些东西马车里都有, 我自己来就好。” “可是, 你的伤口流了很多血。”顾霖有些犹豫。 “无妨,从前十多年在北疆军营里摸爬滚打,受尽伤痕无数,到最后都是我自己上药,有时战况紧急,连药都没上随意用绷带包扎住伤口就又上了战场。”陆熠笑笑,黑色瞳孔中流露出光华,似在回忆那段艰苦的从军时光,“你看,现在有绷带有伤药,还有你和孩子……比那时候好得多了。” 说着,男人从角落的药箱中取出绷带,将上半身的衣衫褪下,开始给自己清理伤口。 顾霖不想搭理他话语中的亲昵,余光中看到他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撇过头不敢再看。 马车里都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时不时传来男人吃痛的低低闷哼,她在一旁听得不甚其烦,一扭头就见陆熠额头渗着汗,咬着牙将瓶中的粉末倒在伤口上。 而那伤口不停流着血,裂开好大一个口子,森然恐怖,显然他一手撑开衣襟,一手执瓶上药的动作很是不方便。 “这伤口……我来帮你吧。”顾霖到底不忍心,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好心,咬唇将声音冷下来,“如果你不怕我下毒害你性命的话。” 陆熠笑了:“你不会。” 顾霖心头一跳,冷下脸:“怎么不会?”他们之间横着那么多恩怨人命的仇怨,趁机下毒害他性命不是再正常不过? “临行前我们曾有过约定,我助你查清当初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时我的性命要杀要剐随你处置,”陆熠的嗓音很平稳,像是在说今日吃什么午膳一样轻松,“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不会伤害我。” 顾霖被他说得语塞,面露恼怒:“到底要不要我帮?不要就算了。” 陆熠见好就收,将手中的药瓶递过去,“多谢夫人。” 顾霖冷着脸,先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到一边的摇篮中,接过药瓶,坐得离男人近了些,解下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开始上药。 她的动作并不轻柔,反而带着点赌气般的生硬,让男人微微吃痛得皱眉,即便如此,陆熠心情甚好,嘴边噙着笑意,贪恋地看着她垂首认真给自己上药的模样。 马车已经缓缓前行,冷不丁颠簸一下。顾霖注意力全在他的伤口上,被颠得猝不及防,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去。 陆熠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小心。” 鼻尖独属于男人的松木香气骤浓,因为刚才的变故,顾霖整个人跌趴在男人的宽阔的肩头,下巴磕在他的颈窝,她稍一动作,唇瓣轻轻擦过了对方冷白的肌肤。 她明显觉得握住自己腰肢的那只大掌陡然用力,捏得她生疼。 二人曾有过多次肌肤之亲,男人这样的反应她再清楚不过是怎么回事,遂连忙用手推开了那具宽阔的胸膛,不耐道:“请陆世子放手。” 陆熠果然放手,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人意犹未尽,他掩去刚才情不自禁的悸动,恢复了平日里淡然的神色:“刚才马车颠簸,怕你摔倒才出手,并不是有意抱你。” 这话说的语调平稳,可落入顾霖耳中时,却像是故意调侃似的,她的耳垂腾地红起来,干脆将手中的药瓶扔回到他怀里,转过身去抱孩子,以掩去心头的尴尬:“药上好了,你自己穿好衣服吧。” “好。”男人捡起被丢到自己怀里的药瓶,一丝脾气也无,从药箱中拿起干净的绷带开始给自己包扎。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了许久,顾霖知道仅他一人想要穿过后背将胸、前的伤口包扎好不太容易,却再也不肯回头看一眼。 明明是隔着仇恨的两人,明明她心中对他多有怨恨,可自从二人同坐一辆马车,气氛却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她紧咬着唇,勒令自己不可以再被这个男人的表象迷惑。 当初他不是也装作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模样么,到最后还不是转头就对沈嫣然举止亲昵,将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世子夫人推出去作挡箭牌。 这一回,他如此刻意靠近关心,怕是又在盘算从自己身上获得些什么吧。 顾霖正胡思乱想着,怀中的孩子咂巴着小嘴,扁扁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虽然是极小的一个孩子,嗓门却很大,哭声洪亮,让她一下子慌了神。 陆熠平时极少有机会见到孩子,见孩子哭得凶,沉毅的面容上露出些担忧,问:“孩子怎么哭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顾霖一边抱着轻轻摇晃着孩子哄,一边为难地转头瞥了他一眼,道,“你……你转过去。” 转过去? 陆熠没反应过来,转过去孩子就不哭了?孩子也不是被他吓哭的…… 见男人杵着没动,怀中的孩子又咂巴着嘴哭闹不休,顾霖终于忍无可忍,不耐烦道:“让你转过去就转过去,孩子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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