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也不生气,反而给顾博倒了杯茶,推到对方面前:“顾大人喝茶。” 见顾博一怔,似乎不懂他此番举动是何意,他勾唇笑了笑,问:“顾大人难道不好奇,大理寺为何变得空空荡荡?今日大批离开的犯人中,又都有谁?” 顾博到底是驰骋朝堂几十年的老政客,闻言反而坦然靠在了圈椅背上,冷笑:“陆世子想说什么便直说,老夫听着就是,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老夫比你年长几十载,不是你几句吓唬就能吓唬住的愣头小子。” “当初跟随顾大人结党攻讦定国公府的世族子弟,已经全部签下认罪书,圣上已经下旨特赦天下,免去这些世族死罪,贬为庶民。” “呵,如此,他们可要对圣上感恩戴德了。”顾博面上的僵硬只停留了片刻,很快又换上那副傲然冷肃的表情,“难不成陆世子想要因此劝说老夫也签下认罪书?呵,不可能!” 陆熠笑了,修长的指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清晰的“叩叩”声,半晌,他抬手轻缓地击掌三声。 很快,审讯室的门重新被打开,林建与金林二人推门而入,手上拿着刚才的两叠认罪书,恭敬道:“世子爷,认罪书已誊抄好。” 男人没接,冷着眉眼望向对面的顾博:“去,将这些誊抄本拿给顾大人看看。” 顾博方觉出些不对劲,谨慎试探道:“认罪书乃朝廷机密,陆世子会这么大方地给老夫看?” “顾大人看了就明白了。”陆熠轻笑,解释道,“已被贬为庶民的世族认罪书自然没什么稀奇的,稀奇就稀奇在当今朝堂之中,竟然还残存着与顾大人暗中联络的世族,他们怕不是躲在暗处,想要等待机会与顾大人来一个里应外合吧?” 他看到顾博一张张翻看着认罪书且逐渐受惊发白的脸色,继续道:“可惜只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隐卫还是从细枝末节中找到了许多蛛丝马迹,他们将与顾大人的交往商谈的细节都写在了上头,顾大人人看看可有遗漏的?” 此事几乎调动了整个隐卫营和萧凉的暗卫,打的是“宁可错抓,不可放过一个”的名号,凡是与顾博有过联络的,无一遗漏都在名单上。 顾博一把抓过那两叠厚厚的认罪书,越看心中越惊惧,直至最后一个名字与心中的名单对上,他终于再控制不住的浑身开始发抖:“你,你够狠。” 他开始大笑,笑中带着癫狂的绝望:“想我顾博英明一世,自认为手腕高绝,没想到却败在你这个毛头小子身上,呵呵,可悲!” 本以为即使大部分支持自己的世族力量被捉,朝中尚且残留他的支持者,只要留着一口气,还可以想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徐徐图之,没想到陆熠这次来了个釜底抽薪,彻底斩断了所有的希望。 官场沉浮多年积累起来的势力,一夕之间全部崩塌,他已经没有任何人事可以指望。 陆熠站起身,缓缓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 顾博面上已经都是颓败之色,原本还冷肃高傲的脸,竟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精气,老态毕现。 他嗫嚅地动动唇,浑浊的眼睛里没有聚焦,自嘲道:“很好,陆熠,你赢了。” “顾大人为何要一意孤行,难道顾氏全族都愿意跟着你一起送死吗?几日前,你曾说党结是世族唯一的自保出路,可事实真当如此吗?”陆熠冷着嗓音,“即使党结至能与皇权抗衡又如何?世族之间为利益捆绑在一起,一旦利益出了问题,这种结盟又会顷刻分崩离析。倒不如朝中各门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做好为官者份内之事,只要在位者清正廉明,又何怕皇权倾轧?如果真到了朝堂混乱、昏君当道之时,再行暗中谋划还百姓以国泰民安也不迟。” “顾大人口口声声说为世族兴盛结党,为顾氏荣辱结党,为何不问问顾氏全族都与你一般想吗?还有,身中剧毒的顾夫人,也是如你一般想的吗?”话落陆熠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昏暗的角落,将角落那抹娇小身影轻轻颤抖的模样纳入眼底,又平缓地将视线挪回到顾博的身上。 再次听到发妻的凄惨下场,顾博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眼中流露出愧疚之色:“夫人……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夫人。” “姑且问一声顾大人,亲手将毒药下在发妻药汤中,看着她因你所谓的结党大业含泪喝下时,顾大人可有半点不忍心?” “我……我……”顾博神志有些不清,因为激动整张脸涨得通红,“夫人……我对不起夫人……” 角落中,那抹娇小的身影猛地掀开斗篷,上前跑到了顾博面前,她面上俱是泪痕,眸中亦是被崩溃占据。 顾霖双唇泛白,剧烈地颤抖着,甚至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身子摇摇欲坠,只能用手强撑在桌面上,艰难地问:“父亲,母亲……母亲身上的毒……原来是你下的……”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母亲病入膏肓时,会说那些奇奇怪怪她听不懂的话,好像笃定自己必死无疑,迫不及待想要交代后事一样。 原来并不是母亲因为病重惧怕死亡,而是当初,当初本就存了死志啊! 而那个逼着母亲一心求死的人,竟然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敬着爱着的爹爹!
第59章 顾博完全没预料到审讯室内还有第三个人, 见到女儿泪眼朦胧的模样,又惊又愧:“霖霖,你……你还活着?” 那日最后一击, 他得知霖霖离开顾府不知所踪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再后来就是听到她坠崖身死的消息。 一日之内同时失去妻女,顾博整个人完全处于癫狂状态, 进入大理寺牢狱时早就存了死志。 最在乎的两个亲人因为他的大业丧命,他已经骑虎难下, 回不了头。 顾霖身子摇摇欲坠,只能强撑着双手稳住身形:“父亲, 母亲因你的谋划甘愿赴死,你却告诉我这些都是陆熠所为, 是为了说服我重回定国公府做你内应, 对吗?”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 其实是一个为达目的, 不惜欺骗牺牲至亲的魔鬼, 而自己至始至终都恨错了人。 何等可笑可悲。 “霖霖……”被女儿当场戳破, 顾博不敢直视顾霖满含泪水的眼眸,痛苦地闭上眼,他道, “为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不结党,顾氏就会处于被动……” “父亲,你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即使你权倾朝野无人比拟又如何, 你能让母亲活过来吗?”顾霖不停地后退, 摇着头崩溃地哭诉着, “你太自私了,你为的不是顾氏,而是自己的野心,而我只要母亲能够活着……是你亲手将她逼上了绝路……” 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似美满幸福的一家三口,却因为权势利益分崩离析。 都是她太天真,任性固执地只看到了表象。 她的父亲,就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疯子,疯子! 她一步步后退,不停地摇着头,泪珠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落,落到沉黑的地面上隐入不见。 忽而,她身子一软,往后趔趄倒了下去。 “霖霖!” 陆熠一直站在不远处观察着顾霖的动静,见她崩溃哭泣,他心中刀绞一般,将小姑娘无力倒下的身子揽住,拦腰抱在怀中,快步离开了审讯室。 顾博一直紧闭着双眼,直到审讯室的铁门“砰”的一声响起,他乍然睁开眼睛,眼底红丝遍布。 他动了动唇,良久,才发出几个颤抖浑浊的音。 “霖霖……” —— 翠帷华盖的马车内,李名医战战兢兢地半跪在车厢内,时不时用衣袖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昨日他就被陆世子的手下寻来,说是今日有贵人需要看诊。 今儿个一大早,他就整理好药箱在家中候着,果不其然,一个面容严肃的隐卫将他请出家门上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大理寺附近的小巷子里等着。 一直等到了现在,他才又被请到了这辆奢华宽敞的马车里,见到的就是浑身透着寒气威压的陆世子,怀里抱着个昏迷的不醒的女子坐在里头。 他立刻吓得腿都软了,冷汗霎时湿透后背,这几月来谁人不知,权倾朝野的陆世子变了,变得越加冰冷高寒,不小心惹怒了他,怕是小命难保。 李名医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眼歪在男人陆世子怀里的女子,那姑娘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真实的面容,脉象虚弱漂浮,应当是受到了极大情绪波动导致昏迷。 察觉到陆世子寒沁沁的视线投过来,他赶紧后退几步,恭敬道:“世子爷,这位姑娘身子气血虚弱,又加上情绪起伏太大,才导致了昏睡,在下为姑娘在小臂上针灸片刻即可缓解。” “好,有劳李名医。”陆熠淡淡颔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些,骨节分明的手挽起顾霖小臂上的衣袖,将那截白皙纤细轻缓地放到了自己的膝头。 李名医不敢怠慢,赶紧转身从药箱中拿出针灸包开始施针。 马车内静谧得一丝声音也无,一炷香过后,李名医收针退到一边:“世子爷,姑娘已经无碍。” 陆熠将顾霖的衣袖拉下,仔细遮盖住她的小臂,抬眸看过去:“她何时会醒?” “快则一盏茶的功夫,慢则一个时辰。”李名医垂首半跪在地上,只敢看车厢底的暗色花纹。 陆熠点头,终于放人:“辛苦李名医,金林稍后会带着诊金上门道谢,只是今日之事,还请李名医守口如瓶。” 李名医哪里敢不应,忙点头:“哪里哪里,今日在下一直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 说完,他不敢再停留,躬身下了马车。 马车内,鎏金四脚香炉里燃着清甜的安神香,陆熠抱着仍沉沉睡着的顾霖,长指缓缓地抚上她微蹙的眉心。 不管是嫁给他之后,还是清灵县再次相遇,她似乎一直都是眉心微蹙、郁郁寡欢的模样。 那个记忆中稍带任性天真的小姑娘,那个见到他就会满心欢喜,水眸中都是清澈光芒的小姑娘,已经只能存在于漫长的回忆中,离得太远太远。 昏睡中的顾霖似乎察觉到了那只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皱了皱细眉,她微微撇开头,想要躲开那种陌生的碰触。 陆熠停下手,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深邃的凤眸里渐渐积累起浓烈的情绪,墨色翻涌,难以自抑。 其实今日发生的所有,都在他的谋划之中,用的是釜底抽薪之后利用顾博的绝望,亲口说出当初顾氏泼到自己身上的脏水。 他知道得知真相的顾霖会因为打击过大而情绪过激,可只有这样,他才能打破僵局,让他们二人之间还存有一丝可能。 刚才在审讯室中,见她如此崩溃惊惧的模样,他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陆熠不能,有些事情与真相,需要她的小姑娘独自去扛,谁也无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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