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熙哭得太狠,一直抽噎着,便是眼泪止住了,还是忍不住打着哭嗝。 “姑姑怎么会来?”她擦着眼睛,问上榕。 女人一笑:“我不出家了,以后都不会回寺里了。” “为何呀?” “不为什么,只是觉着不能再荒废光阴了。” 任熙一脸疑惑看着她,以前娘亲去劝她还俗,可姑姑却是心如止水的样子,她惯享受山中生活的寂静安逸,如何舍得下山受世事烦扰呢? 上榕看着任熙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想到了那个人,他也有着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常常这样看着她,可惜,她再也见不着了。 上榕深深吸了口气,慢慢道:“袅袅,王衡走了?” 任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走了,他去哪了?” “他没在了,就一个月前的事。”上榕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可话语中的哽咽还是出卖了她,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的心弦还是这样容易被触动。 任熙惊讶地“啊”了一声,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温润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温柔一笑的样子,他叫她任熙,还邀请她去他家的庄子里吃桑葚。 任熙呆愣住了:“怎么会……” 明明她离开信安的时候他还那样有精神,病已经好了大半,怎么人就突然没了呢? “前一个月他突然掉在了家里的水塘里,捞上来后就受了寒,连日高热,熬了七八天也没熬过去。” “怎么会掉在水塘里?他做事这般小心……”任熙才不相信这是偶然,宅里阴私甚多,王衡身在其中,说不准是遭人毒手。 上榕止住了她后面的话,原本她也是这样想的,可照王夫人对王衡的看重照顾,这事只能让人相信他是命中终有此劫。 许是知道自己真要走到尽头了,王衡离世前一日让人找了上榕来,因为高热,他脑子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少年的脸都是红的,上榕用冰块放在他额头给他降温,心中一片凄凉。 “你不该找我来的,我是不祥之人。” 女人悲伤地坐在床侧,徐羡之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就在旁边坐着,看着丈夫慢慢闭上眼睛,再不能睁开,如今,这样的痛苦她要重新经历一遍。 王衡从被子里伸出手,慢慢拉住了上榕的手,女人没有挣扎开,她低头看着那双胜比女子白皙的手,一滴眼泪落在了二人交握处。 王衡声音嘶哑,一字一字道:“初初见姐姐也是这样,当时只觉惊为天人,世间怎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不过是白骨上的一层皮肉,算得了什么!” 她侧头过去,不让他看见自己发红的双眼。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回忆起生命里那段珍贵的时日,王衡从来没有觉得人生会这样值得,可老天没有给他多少日子,有些话现在不说,她就再也不会知道了。 “我想过等病好了,若是姐姐那时还未嫁人,我就要把姐姐娶回家门,定不会再叫她受世间半分委屈。” “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 “若是死后真有黄泉,我定不喝孟婆汤,只求下一世能再见姐姐一面,不多,只一面我便满足了。” 上榕已跪倒在他的床前嚎啕大哭,老天,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样痛苦的惩罚,要一次一次加诸在她身上。 第二日王衡就走了,王夫人来喊他吃药,喊了几次人都没醒,这才知道他走了。 很安详,没受多大苦,想来还在睡梦中人就没了,这是王夫人的原话。 王衡走后,她亲自来任家,交给了上榕一个双鱼玉佩,这是王衡落水前悄悄雕刻的,只因他曾听到上榕说买不到可心的佩饰,便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可惜玉雕好了,他却一直没敢送出去。 王夫人眼里布满血丝,原本雍容华贵的妇人因为痛失亲子而不复往日风华,走前,她对上榕说,希望王衡忌日时能去坟前看看他,能见到她,他定是高兴的。 上榕整夜整夜没有睡着,她在少年的坟前看到了自己的过去,逃避、自责、愧疚,她的半生光阴,都浪费在了这些无谓的事情上,而另一个还没有享受过大好年华的人正冰冷地躺在坟墓里,冷眼看着她继续蹉跎下半生的光阴。 上榕回了家,她终于明白这世间不再只有她一个人了,后半生的光阴,她是在和那个少年一起度过,她要带他领略没有见过的壮美山河,带他行于人世间最普通平凡的风雨征程。 得知哥哥嫂嫂要让人来钦州瞧一瞧任熙时,她当即说自己要来,她在信安固步自封二十余年,也该出来走走了。 任熙不住摇头,仍是不敢相信,多好的人啊,怎么会走得这么快,她原本还想回信安时,一定要找他聊一聊自己这一路的经历,他是个很好的听者,愿意听她喋喋不休,可是现在…… “好啦,不难受了。”她拍拍任熙的背,像在安抚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人终有一死,只是有些人比我们先走到终点罢了。” 任熙这边伤心难过,苏迟这里却是剑拔弩张,男人坐在主位,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属下,竟生出一丝恍惚感,他与傅玉书的友情算是走到尽头了吗? 第73章 “南地不征不可!殿下,当时胜前魏大半江山时,我们已做好打算,若是王位不能以诏书之名得到,那这北地便是我们的后盾,如今皇上登基,却并无立你为太子的打算,那我们只能以武取胜!” 苏迟蹙眉,这话没有说错,他将北地纳入己手,也曾怀着以南为敌的心思,可是现下,他在犹豫这个战他到底能不能取胜。 “殿下,你究竟为何改了心思?”傅玉书疑惑地看着苏迟。 “你说,若是现下由我起兵,能有多少胜算?” “当初陛下起兵可没有这般算过也赢得了大楚江山!” 苏迟冷笑一声,如何没有算过,父亲起兵前还专门找了江湖术士卜卦一番呢! 前魏江山虽说看起来广大辽阔,可历经了三百年的王朝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内里其实已经被蛀空,各路割据,四处战火纷飞,苏家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 现在的局势如何能与当初比呢? 果子还没有熟,尚不到摘的时候。执掌大楚江山是他一生夙愿,他从不怀疑,只是这个时间,真的合适吗? 傅玉书早已看出了苏迟的迟疑,他压下怒气,强自镇定,继续劝说主子:“西北和北地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兵力、粮食哪样都做好了准备,打到信安,我们可以六成取胜的机会。” “即便真的打到信安,那北地防守该如何是好,还有多少士兵能坚守此处?再者现下连上信安,南地兵力不下百万,傅玉书,到时到了信安,恐怕我们就要被人全部剿灭干净了!” “那依殿下的意思,我们只能苟且北地了?”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即便面前的是他的主子,也丝毫不再掩饰内心的暴怒。 以往苏迟视傅玉书为知己,为忠属,他的主意每每合他心意,有时都要感叹老天竟让他遇到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这个知己。 苏迟放弃再辩,轻飘飘扔去一句“你既这么想那就这样吧!” 这样无所谓的样子越发刺痛了傅玉书,他也一笑:“所以殿下决定不去攻伐南地了?明堂之位也不要了?” 苏迟厉声:“我会坐上那个位置的,可不是现在!” 傅玉书低头,脸色是少见的阴沉,他偏过脸,一半面孔陷入了阴影中:“我累了,先休息去了。” 未等苏迟同意,他先疾步出门,让士兵找了一间房住,大门啪嗒一声关上,再也没有打开过。 等傅玉书走后,苏迟浑身松了下来,原本挺拔的身子此刻也萎靡了不少,男人狠狠一捶桌子,他有一肚子的怒气,也只能一个人憋着。 可傅玉书前脚才走,任上榕后脚就来了,苏迟下意识往她身后一看,没有见任熙跟在后头。 上榕不是没有察觉到苏迟的眼神,男人现在还没把身上的怒气丧尽,常年上位者的威严会使常人胆怯,却没叫这个世家女子退缩。 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苏迟面前,苏迟两个指头轻轻敲击桌面,欲要先发制人:“我是不会让你带走袅袅的,她留在这里是最好的。” 上榕一笑:“没有谁想带她走!” 来钦州前,大嫂专程来找过她,吞吞吐吐间,交给了上榕一张画像,一个姿容清丽的女子跃然于画上,憨厚可爱的样子和她竟有些相似。 “若是去了钦州,见不到袅袅,你就去找这个女子吧!” 上榕打量着画像的女子,一时不明白为什么。 任夫人叹了口气,将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全部说了出口。 “知道她真容的也只有我和你大哥,还有景元三人,现下你也知道了,若是去了钦州见到这画像上的女子,你只需知道这是袅袅就行。” 上榕捏着那画像,震惊道:“真是没想到她身上还有这么一环,大嫂,我实在厌恶那个可恨的魏帝!” 上榕看着苏迟,直接了当道:“我大哥让我来钦州,一是来看一看袅袅,二是托我给你送几句话。” “愿闻其详。”苏迟把玩着佩剑的长穗,眼光锐利地看着任上榕,这些世家出身的女子洞晓家族动静,不像表面那般无知无畏,任江海让她过来,势必要告诉他些什么。 “我大哥门徒众多,南地十一州,就有七州是我大哥门徒掌握。我大哥查了这七州税收粮产,除了震惊二字,他也无话可说。近几年南地富饶,未受粮米之灾,粮食丰盈,便是前魏最没落的时候,南地富庶也不是你能估量得到的。” “你苏家起兵,打到信安后,南地十一州便全部称臣投降,未费你苏家一兵一卒,这江山得来的可谓容易!”她话语中有不屑,明明柔婉的强调却如黄蜂的尾针一针一针戳到痛处。 “不是南人打不过你们,要是他们真想打,说不准你父子二人现下还带着残兵在深山中啃着土呢!” “只是南人重商,只要商业兴盛,其他的都不在乎,甚至江山换了主他们也不屑一顾,而能保全他们商业的就是天下太平,所以俯首称臣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向另外一个主子交税罢了。” “皇上是不会主动起兵的,你是他的儿子,即便你做了北地的王,你也是他的臣子,他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你收拾了。可若是你起兵,那南人是决计不会同意的,因有东海,南北贸易频繁,你若是为了争夺皇位而于天子大动干戈,扰乱了他们的生计,他们定会断了北地的一切供应,和皇上联合起来,饿死你这头猛虎!” “你要夺取大楚江山那是你的事,可是现在不行!” 苏迟抚着发涨的额头,轻轻一笑:“在你来前,傅玉书可是要劝我要抓住时机,拿下南地呢!” 上榕一愣,想了想却也觉得正常,傅玉书嘛,只能依仗苏迟来青云直上,他当然要极力劝说作战了。 “我劝你一句,听不听随你。”女人干脆道。 “我也曾引他为知己,与其深交,只觉得此人在太平盛世时说不准能有一番大作为,可他那些主战言论,你只要听听就行,要是真照着他说的做,小心随时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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