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任熙的话,若是他现在出兵,实在是太贸然了。 西北、北地他能掌控,可信安呢,那里有个实打实的皇帝坐镇,百姓畏惧、朝臣恐服,将士服从,即便他曾掌东西大营,可却没有十足把握他们大部分人能听从自己的指令。 苏迟轻轻抚着任熙的背,安抚道:“你放心,现在皇上不敢动谁也不敢动任家的。” 以前苏迟从来没有和她讲过朝堂上的事,他们之间有风月,有人情,却没有半点家事国事,他觉着她小,觉着她是个女子,要同她说这些事,难免显得自己太过生硬,可现在任熙告诉他,他真是狭隘了。 “我不可能再回信安了,皇上已觉得我生出异心,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怎么把我清理干净,不威胁到他的江山。” “而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靠那些驻兵信安的西北兵也是远远不够,他现在急着笼络世家大族的心!” “任家是信安大族,多少世家唯任家马首是瞻,要是父皇在此时对任家动手,难免会让其他世家生出异心,扰乱皇城根基。” 听了他的分析,任熙稍稍放下心来,苏浚能在西北蛰伏多年才起兵,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不会轻易动手。 她把头搁在苏迟肩头,小声道:“我收回我今日的话,你有你的打算,我不知道也不清楚,现在来扰乱你的心神,是我的错。” 苏迟嘴角上扬,闭上了眼睛,嗅着鼻下的芬芳,他也在反省自己,是他的错,那可笑的自尊心让他觉得今日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折损了些颜面,可犯错的是他,惩罚的却是她,他们在一起越久,他越发能感受到她的不安。 苏迟把人放在床上,自己也换了衣服陪在任熙旁边。 男人像往常一样伸出胳膊,由任熙枕在上头,他一弯手,就把人卷到了胸膛。 “睡吧,我在这儿呢!” “你不去处理事情了吗?” 苏迟笑笑:“不想做了,反正也做不完。” 任熙埋首在他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低着头,没叫男人看出她的笑意,心结已解,她总不愿和他生分。 苏浚收到了从钦州送来的书信,男人粗粗看了两眼,便气冲冲地去了中宁宫。 阮氏头上包着巾帕,原本华丽的宫装也被她换了,身上只穿着一件朴素蓝色衣服,她蹲在自己在院子中开的一块地里,正把约莫有中指那么长的白菜拣了出来。 便是苏浚站在她身后了,她也没有感觉到,还是小宫人看见了,忙跪在地上磕头请安。 阮氏扬眉,回头看了一眼苏浚,见他脸色发红,一脸气极的样子,又面无表情转头回去做着自己的事。 苏浚把手里的书信扔到阮氏面前,强自沉着:“好好看看吧,你儿子要翻天了。” 面前是被人捂着一团的纸,阮氏拍拍手上的泥巴,展开信纸,细细读了起来,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苏迟的消息了,可知道他在钦州安全无虞后,什么她都认了。 苏迟在信上写道,北地贫困,又有外族虎视眈眈,边塞险恶,他要坐镇此处,保卫大楚河山,只是虽有宁王之名,可在北地是远远不够的,恳请皇上封他一个镇北王,如此才能震慑异心。 阮氏明白二儿子是要自立门户了,她轻轻一笑,当初她母子二人确实想过出走西北这条路,可没想到苏迟给自己留的后路是在北地,他以前可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 “那陛下如何打算?” 苏浚冷笑一声,他看着被阮氏扔在一边的小白菜,道:“便如你手下的东西一样,长得不好,就要把他一一清除干净!” 阮氏一笑。 苏迟能去钦州已然是做好了打算,现在来讨个镇南王的名头,是不是说明他也并非只想着打战来解决此事。 “你若觉着自己能赢,也不会来找我一个妇人了,怎么,终究是害怕他了。” “你这个二儿子啊,看着对父母毕恭毕敬的,可其实都没有把我们放在心里,谁也做不得他的主!” 禁足中宁宫的这段日子,阮氏常常想起过去,苏还出事那段时间,苏迟对她说的话一直像烙印一样印在她的心上。 这个二儿子好像是一眨眼就长大的,她已经记不清他小时候的事了,只记得他随苏浚打战,每次回来,都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还没有晃过神来,他就自己背上行囊孤身一人离开了。 丈夫儿子在外作战,她一心养着苏还,这个小儿子,拥有着哥哥从来没有得到的母爱。 可惜,现在谁也没有在她身边。 “你把我禁足此地,无非就是想恐吓苏迟,可你算错了,他是不在意的。他连你这个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我呢?” “你要想出兵也行,父亲打儿子,儿子打父亲这种事史书上也不少见,可你要想清楚了,要是输了,可连现在拥有的都会没有。” 阮氏下了地,慢慢走回屋子,苏浚在后看着她的背影,步履缓慢的老妇人已然不再是当初那个身子轻盈的女人了。 可比她年轻时还要美的女人有很多,他宫里的哪个不是这样,这些,都是他作为皇帝的权力的附属,他不可能放手的。 几日后,苏浚颁下圣旨,封苏迟为镇宁王,因钦州遥远,送旨的钦差会晚些时日到,由皇上先在朝中宣布此事,朝臣哗然,有臣子立即上前谏言,恳请皇帝收回成命,还从来没有哪个王爷会坐镇自己的封地的,他们要做的只有留在皇都,拱卫皇城,而不是自立门户,成为威胁中央的一个隐患。 这点道理苏浚如何不明白,可你说要让他现在出兵,将苏迟赶回来,他是不肯的。 一来他好不容易得到天下,终于安稳了几天,要是再过那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便是他肯,他的士兵也不愿意。 二来,苏迟是他的亲儿子,随他征战有功,他父子二人的矛盾知之者甚少,不肯摆于明面,若是此刻动了苏迟,难免会让那些留在西北又心服于他的将士不服。 苏浚态度坚决,臣子反对再激烈也没有办法,只得认了,而远在钦州的苏迟知晓此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男人是真没想到父皇会如此轻易妥协,难道真的是不要北地了?还是如任熙说的那样,他一日是苏浚的儿子,这北地就一日是属于苏浚的,他终究是臣罢了。 一瞬间,苏迟又有不甘心了,这江山该是他的,完完整整属于他的。 傅玉书写好的书信也从西北送来了,男人聪明,先把话说明了,告诉他苏还这几日闹着小脾气,不肯好好吃饭,无奈之下,他只得使得些小手段,要是得罪了三皇子,还请王爷勿怪。 至于攻打南地一事,傅玉书没有多说什么,只请苏迟同意,他现在想来钦州一趟,同殿下好好商议此事。 信的最后,是傅玉书的一句问话:殿下,你忘记当初筹谋北地是为了什么了吗? 在苏迟看来,这是他对自己的质问。 苏迟允了傅玉书的请求,或许在他来钦州前,他能想清楚答案。 得了苏迟的准许后,傅玉书把西北的事都托给了方槐,连夜急行,奔赴钦州。 他的脸色是铁青的,心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愤怒,看到苏迟信上的问话,他陡然生出一股被人背叛的感觉,让苏迟坐于明堂之上是他终生夙愿,可现在,愿望里的主人公已经对这个决定产生怀疑了,他不得不回去问问,究竟他为何要改了主意。 第72章 从西北赶至钦州时,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傅玉书走至城门下,定定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城门。 钦州百姓生活安定,城里城外人来人往,骑马牵骡的各有人在,傅玉书凝眉看了四周,倒是没有想到此处会这般平和,原本依照他看,天子生怒,百姓恐怕担心祸及此处,该逃亡离开才对。 正要牵马进城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后叫了一声傅玉书,他以为是自己太累产生幻觉,摇摇头不再理会,可又听到了傅玉书这三字。 是个女人。 他觉着声音熟悉,可一时想不起来,再回头时,便见一个女子骑在马上,高高看着他。 太阳很烈,她正好遮住了那处强光,傅玉书眯着眼,微微仰头看着女子,原本眯着的眼睛也慢慢放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女子轻嗤一声:“原来真是你啊!” 因为连日赶路,傅玉书原本儒雅的风姿已被路上的风雨洗干净了一大半,不要提穿着如何了,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嘴唇上也掉了一层皮,竟有点像逃荒的难民。 她跨下的白马长长嘶鸣一声,这才把傅玉书的魂唤来,男人愣住了:“你怎么来钦州了?” 任上榕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你都来得了,我又如何来不了?” “上马吧,你主子不在城中,我刚刚已经去过他家了。” 傅玉书晃过神来,知道任上榕定是来找侄女的,他上了马,跟在了女人后面,二人连路疾驰,得亏男人有玉牌,这才一路通关,进了军营。 在门外等候时,任上榕又是轻轻扫过傅玉书,也就是那轻飘飘的一眼,都让男人感到不适,他知道自己的狼狈,只得把头偏向一边。 “从西北回来的?” 傅玉书“嗯”了一下,没有多说,他是有些不自在的。 “来钦州做什么?” “没什么。” 上榕冷哼一声,没有多说。 士兵请两人进去,在苏迟的帐内,任熙冲过去抱着姑姑,久久没有松手。 “我是在做梦吗?来得竟然是姑姑。” 见这个向来娇生惯养的侄女现在扮作男儿样子,不施粉黛,一身朴素,上榕如何不心疼,几月不见,她原本的婴儿肥消失不全见了,抱上去还能感觉到她后背瘦削的蝴蝶骨。 上榕鼻子一酸,她突然想带任熙回去了。 苏迟知晓她姑侄二人有话要讲,便和傅玉书一同去了主帐,人走空后,上榕牵着任熙的手,生气道:“胆子倒是大,留一封书信就敢离家出走,可知你爹娘有多生气!” 任熙如何不知,不提不代表不想,她只是不敢想,也怕娘担心,也怕爹生气,可要如何两全呢,女人只低着头,坐在一旁道:“我爹娘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在外多日,却未收到信安的一书一信,她也失落,何况游子离乡,家书万金。 上榕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紧紧握着她的手道:“再生气他们也是你爹娘,如何舍得说你两句。原本哥哥嫂嫂是要写信的,可是出信安的路盘查甚严,他们担心信上的话惹来歧义,反而不好,便让我传话给你。” 任熙期待地看着姑姑,她要听听爹娘要说什么。 “袅袅,他们说你走得太远了,他们已经老了,跟不上你。可若是你累了,要想回家,他们永远给你留着一间房,一盏灯,你姓任,就永远是任家的人,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任熙听完,扑在姑姑身上。 “我对不起爹娘,他们生我养我这么多年,我却抛下他们,我对不起他们……” 任上榕轻轻抚着她的背,这种事谁又控制得了呢,当年傅玉书离开信安,只要他问她一句可否愿意跟他走,她都会毫不犹豫跟着他离开的。 可惜,傅玉书没有带她离开的决心,她亦没有前去找他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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